「悅讀|連載」姑奶奶的那罈老酒 第三章

故事梗概

明清時,酒城酒鋪鍾老闆,經營釀酒世家溫家大麴酒。在戰亂中,鍾家搶救一負傷將軍而獲得商機致富後,為傳承姑奶奶的釀酒勾儲技術,與溫家烤酒師攜手共研,成就了鍾家獨創的“老酒”與“桂花”新酒,並贏得市場與美譽。另一家釀酒世家“天成生”為確保酒城第二把交椅寶座與鍾家展開了一系列的爭奪與搏擊……

民國期間,在酒業衰敗、國破家亡的抗戰之際,鍾家學成歸國的四子鍾岷山,懷姑奶奶宏願毅然參加革命,在抗擊英國戰艦屠殺中國同胞的戰鬥中壯烈犧牲,鍾家人不忘國恥,為爭取酒城的解放,力保家業而英勇抗爭……

第三章

酒兒領著玉禪,沿著銅店街向天子店住家走去。在這近半華里的路上,玉禪總是氣呼呼的,一直都不開心,還嘟著小嘴,臉也漲得紅紅的。酒兒問她緣由,她也不回答,只說回去後要跟父親說。

回到自家的街上,玉禪沒有回家,而是直奔酒鋪子去找父親,見了父親她卻猶豫起來,倚在門框上不吭聲,看上去受到了很大的委屈。她一向不問酒鋪子裡的事情,一直想做的事情就是當個中醫,家裡一有郎中來的時候,她都跑出來看,看郎中怎麼號脈、怎麼診治、怎麼開藥,等郎中走了,她就跑到病人跟前,也抓起人家的胳膊號起脈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而她卻一本正經地說道:“不要笑玉禪,做郎中就是這個樣子的。”大家笑得更歡了。這次,她是和龍翔賭了氣回來的,小小的她不明白父親為何只開個酒鋪子,而沒有龍翔家那麼大那麼氣派的酒窖與酒坊。

父親正忙著打理生意,猛一抬頭,看到了倚在門框上若有所思的玉禪。他停下手裡的活兒走了過來,拍著女兒的頭溫和地問道:“怎麼不在家裡待著跑到這店子裡來?”說完就向外面張落生意,酒兒正好趕過來,見過義父後就把玉禪不開心的事兒說了。

鍾國盛又把目光落到女兒身上,玉禪鼓了鼓勇氣,不服氣地說道:“父親,為什麼我們家不像義父家那樣蓋個大酒坊,挖幾個大大的窖池呢?”

鍾國盛的心猛地一顫,女兒的話就像是一把鐵錘敲在了他的心上,那個藏在心裡多年的願望猛然間又冒出頭來,在他心裡奮力生長著,他的心有些疼,他怎麼不想有個釀造酒作坊呢?這麼多年的打拼就是想有個屬於自己的造酒坊啊?想到自己這麼多年來苦心經營的酒鋪子,力圖把生意越做越大,但無論怎樣也擺脫不了那種給別人做嫁衣裳的感覺。他又想到了那次雲盤山的經歷,還有那個亡將,還有那三年辛辛苦苦與軍中做的食鹽和藥材的生意情景,還有就是怎樣把塵封上百年姑奶奶的那窖酒,和勾調技術如何亮相於世,傳承於後呢?唉,這上天總算有眼,如今的女兒不正是又一次傳遞著天意與姑奶奶的神靈嗎?三十年前的那次家訓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十八歲那年的生日剛過,恰逢春節走親戚,說好了臘月三十日前趕回老家去上墳,誰知好客的二姨夫留客留得特別痴,一耍就是正月初二了。從二姨家回瀘州本身只要半天路程,沒想到又遇上耍龍燈,回家就已天黑了。

國盛邁進家門口,“爸”字還未喊出聲時,就被嚴厲的怒吼聲嚇了一跳,母親示意叫他跪下,背篼裡的禮品被散落了一地。“你這個不孝之子,全家人都在等著你”。國盛大氣不敢出地跪在父親面前,等待爺爺的發落。室內的空氣顯得有些僵持,在一支支燭蠟與紙錢點燃之後,兒孫們隨著祖父的口令向列祖列宗們作了三個響頭後,總算跪拜完畢。祖父那張生氣的臉平和了下來,憤怒轉為了嚴肅,嘴角上終於露出了慈祥的面孔。他讓女人們退下,讓父親去大門外巡視了一遍,閂上門拴後,講起一件不可告知他人,但家人又不可遺忘的故事。

那是爺爺的爺爺的事了。大約在宋元年間,鍾家先祖因戍邊得勝回朝,被恩賜到西南養老,後定居在近南縣的純州,是一個大戶人家。大兒子在平息倭寇時壯烈殉職,膝下留下郎才女貌的一兒一女,爺爺的爺爺是個秀才,酷愛飲酒作畫,爺爺的爺爺的妹是個美女且生性好鬥,練就一身好功夫,卻總不沾酒。見到哥哥飲酒,就悄悄的把酒藏起來,妹妹的絕技在於勾兌酒的技術,什麼壯行酒,慶功酒,婚、喪、嫁、娶酒,特色各異,恰到好處,被譽為在世月宮裡的吳剛。酒在她的手下,經過幾次勾調,那可是一等一的上乘美酒。她勾調了不少酒,也珍藏了不少酒,在她閨房的四合院裡專門挖了一口酒窖,未經許可誰也進不去,這酒窖裡除了酒外,還有什麼秘密,誰也說不清。正當姑奶要出嫁時,不幸發生邊界衝突。哥在戰亂中不幸身亡,留下兒女們。身為功勳之家的姑奶奶,怎能忍受這無為的犧牲,帶著皇上的勳章領著馬幫與家丁,與對方大戰了好幾十個回合,雖未分勝負,但最終取了犯事主將的首級,而主將的弟弟乃義氣之仕,被姑奶奶的俠氣與美色折服,立志要娶奶奶為妻以示忠義與賠罪。義憤填膺的姑奶奶根本不以為然,帶著隨從直闖主帥大營,不到十個回合,先後殺了幾位將士,當她的長劍正要刺入主將的喉嚨時,而真主將卻喊手下留情。姑奶奶豈能忍受這金蟬脫殼之計,提出以比武來了結這一段糾葛。不料,痴情的主將弟弟暗中又做手腳,買通馬幫頭人,偷換了姑奶奶的長劍,這場比武雖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最終只打成平局。有人說她與主將的弟弟結成了夫妻,也有人說她殺了主將的弟弟,帶著主將弟弟的首級與隨從到朝廷負荊請罪去了。更有人說姑奶奶受皇上之命,去琉球島平倭去了,無論怎麼說,姑奶奶的長劍,老酒珍藏與勾調技術永遠被保存了下來。

而立之年的鐘國盛,怎麼不想有自己的作坊呢?誰說不想呢?可……可,這麼多年一直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地方,和一個稱心如願的烤酒匠。前幾年,女兒的身體又不好,一耽便耽擱了下來。如今,人到四十歲,是該去實現先祖們遺願的時候了。

想到這裡,鍾國盛一把將玉禪摟到懷裡,臉貼在女兒熱乎乎的小臉上,胸有成竹地說道:“會的,我們會有自己的造酒作坊,會有自己的大窖池的!”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鍾國盛開始了他的圓夢行動。首先是選址,他請來當地有名的風水師水鏡,水鏡領著他一路探勘地形,先後去了鴨兒凼、山岩腦、瓦窯壩,最後將造酒作坊的地址,選在南城營溝頭溫記酒坊比鄰處的天子店。鍾國盛心裡有個疙瘩,雖說自家和溫家是世交,兩家孩子又是兩小無猜,父一輩子一輩,可能同行多嫉妒,這是千古不變的古訓。再說這麼些年,自家除了經營溫家酒坊裡的酒,對溫家作坊裡的事兒從不過問,即使是兩家坐到一起,也只是談談時局或兒女間的話題,從不涉及溫家造酒的事情,這幾乎成了兩家墨守的規矩。如今卻要將自家的造酒作坊建到溫家酒作坊附近,這讓溫家作何想法?會不會因此影響到兩家世代的交情?

水鏡看出了鍾國盛的疑慮,笑了笑,說道:“古人云,有緣千里來相會,寶地只點有德人。關於溫老闆你不必擔心什麼,他是個大義之人,對於你鍾老闆的為人,水鏡一向認同,我水鏡喝的酒從不到第二家,而且我水鏡還經常向請我看風水的人家宣揚你的為人,讓他們多到你鋪子上來沽酒。”

鍾國盛向水鏡投去感激的目光,說道:“這……這……”

“我知道你鍾老闆因何疑慮,自古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鍾老闆又不偷又不搶,踏實本分地做生意,還與他合作多年,別說把酒坊選到他溫老闆的附近,就是選到皇帝老子門下,又礙著誰的事了?再說,那塊地確實是塊寶地,你不看溫家的生意一直做得順風順水嗎?鳳凰山下有龍泉,龍泉之水釀好酒,可謂天地合一呀,鍾老闆切莫猶豫了!”水鏡誠懇地說道。

鍾國盛覺著水鏡的話言之有理,但他沒有當下拍板,取了一些銀兩,將水鏡送出去後,又反反覆覆地思謀了一番,最後決定就按水鏡說的辦。

鍾國盛又跑了一趟溫家,試探著把自己選址營溝頭比鄰的天子店的想法,跟溫老闆說了,沒想到溫老闆到挺痛快,並沒有露出不愉快的神色,而且還執意要派自家的徒弟去幫鍾國盛的忙,鍾國盛婉言謝絕了。

其實,這溫老闆初聽鍾國盛要開酒坊,而且選址在自家作坊附近,心下並沒有不悅之感,營溝頭開了這麼多家酒坊都未分彼此,何況你鍾國盛一個新開的作坊跟溫家有幾代人的作坊比,哪會是對手?做個順水人情,也不失我溫老闆的大氣與仗義?

過了溫老闆這一關,鍾國盛和兩個兒子泰山和華山便開始忙了起來,他們商定開一家多種經營的酒坊,名號繼用先祖“洪春花曲坊”,除了釀造“麴酒”,還要釀造“花酒”,這樣既傳承了祖願,又與遍佈酒城的作坊多少有些不同,好圖謀日後的發展。

玉禪也屁股顛顛地跟在身後瞎忙活,鍾國盛不忍阻攔她,泰山和華山也不便說什麼,只好任由她跑前跑後,不過有了這個開心的玉禪,到為這緊張的籌建活動增添了快活的氣氛。只是酒兒跟在玉禪身邊護著她,倒使得這個酒兒比玉禪還忙活、還累。

一番忙活之後,鍾老闆夢寐以求的造酒作坊終於建成了。二月初二那天,街上照例是鑼鼓喧天,人聲鼎沸。鍾老闆和兩個兒子,穿戴得整整齊齊站在造酒作坊門前,迎接著前來道賀的瀘州街面上一些商鋪的老闆,還有故交新友、街坊鄰里。人到齊後,鍾老闆示意司儀儀式開始。司儀揚著嗓子高喊:“各位父老鄉親、各位賓客、賢達,洪春花曲坊傳承先祖宏,光大鐘姓家業,今天正式成立!下面有鍾老闆揭匾!”喊聲未落,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四起,炸得滿地紅紅的紙屑,似是一地的春花開放。只見鍾老闆和兒子泰山鄭重其事地將覆蓋在大門上的牌匾上的紅綢用力一揭,“洪春花曲坊”五個燙金的大字,呈現在眾人面前。那五個大字遒勁有力,每一筆都力道十足,又遊刃有餘,像是灌滿了酒液,正在汩汩流淌,流到了鍾老闆的心裡。啊,多年的夙願終於在揭開牌匾這一刻得償所願,鍾老闆的一顆心突突地跳起來,像是有一個酒泉在他心裡冒泡,他竟高興地流下了眼淚,怕眾人看見,又趕快拭去。

玉禪也從酒兒身邊跑過來,到得父親跟前,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小大人似的說道:“玉禪也給父親道賀了!祝父親的生意越做越好!願父親能成為龍頭老大!”鍾國盛被玉禪的話逗笑了,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鍾國盛撫摸著玉禪的頭,笑吟吟地說道:“寶貝女兒,誰教你的呢?”

“父親,沒有誰教,是玉禪看人家開業的時候,都是這麼說的!”玉禪一臉天真地說道。

“哈哈哈……”鍾國盛不竟朗聲大笑起來。突然,那笑容被僵在臉上。他敏銳地感覺到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正望著他,那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眼神似曾相識,彷彿是一個熟識的人,又彷彿並不曾相識,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恍然間襲上他的心頭。他朝那雙眼睛望去,可那雙眼睛轉瞬不見了,只看見一個硬朗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裡。

他顧不上想那麼多了,一場喜宴還等著他主持呢。賓主落座,這場座無虛席的酒宴開始了,眾多喜氣洋洋的賓客、商販少不了觥籌交錯,少不了推杯換盞,少不了談笑風生,少不了祝賀連連,鍾家酒坊沉浸在一片歡樂祥和之中。

鍾家父子齊心協力經營著酒坊。正好有一家釀酒作坊因為要去外地尋祖歸根,便將作坊關門,給了烤酒匠們一些銀兩,讓他們自謀出路。這個節骨眼上,就好像上天在有意幫助鍾國盛一般,他花高價請來了這幾個烤酒匠。烤酒匠感念鍾老闆的誠心,也感念鍾老闆的為人,便竭盡所能為鍾家烤酒作坊忙碌著。他們烤出來的酒雖然也受一些商鋪的歡迎,市面上也有一些人喜歡喝“洪春花曲坊”釀出來的酒,可是,比起鄰近的“舒聚源”還真是小巫見大巫。鍾國盛和溫老闆每每相見的時候,鍾國盛都能從溫老闆看似不動聲色的言談中,窺探出星星點點的不屑,這讓他們的內心很不舒坦,他暗暗下決心要將“洪春花曲坊”做大做實,為祖宗姑奶奶爭臉,也為他鐘國盛爭口氣。

“洪春花曲坊”和“舒聚源”成了鄰居,這可把溫家少爺龍翔樂得合不攏嘴,他有事沒事就來找玉禪玩。看到龍翔,玉禪好像揚眉吐氣了似的,每每總要問一句:“我家的窖池大,還是你家的窖池大?”問的多了,龍翔也便不再和她爭辯,往往就順著她了。

玉禪有時也跑到溫家去,小小的丫頭或許是為了應證自己的話,或許是真的對釀酒不知不覺間感了興趣。每次到溫家,都要讓龍翔帶她去溫家造酒作坊,都要去看看那十多個大大的窖池。每次去,都能遇到烤酒匠劉錦華,一來二去,劉錦華喜歡上了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他常常逗她開心,將釀出來的酒讓她品嚐,還教她品酒的方法。舒聚源裡的烤酒匠對每一個外人都戒心叢叢,唯獨對這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心無芥蒂。有時,這個烤酒匠逗她玩笑一下,有時,那個烤酒匠又讓她品一下酒。玉禪姑娘從一口酒下肚就咂舌皺眉,漸漸地到有滋有味地品出這窖酒的芳馨和甘醇了。

她回到家裡,也將自家的酒舀出來品嚐,咂咂嘴、再咂咂嘴,然後她微微皺起了眉頭,對鍾國盛說道:“父親,為什麼我們“洪春花”的酒沒有義父家的酒好喝呢?女兒看見,好多酒商都去義父那裡買酒,一大桶一大桶的被拖走呢。”

鍾國盛也正為最近生意有些不景氣煩心呢,正在思考著是新窖導致酒質量不好,還是烤酒的技術問題,或者是勾儲上出了什麼紕漏?聽女兒這樣一說,更是心煩意亂。他沒有理會女兒的問話,獨自一人在那裡發呆。女兒沒有看出父親的心事,她接著說道:“父親,我們的酒不如義父家酒的味道好。”

鍾國盛白了女兒一眼,氣惱地說道:“女兒家,懂什麼?以後不許去溫家了!”

“為什麼?”玉禪不解地問道。

“不為什麼,不許去就是不許去!”鍾國盛的口氣有些強硬。

“父親,我們應該多向其它的造酒作坊學習學習,我們的酒才會有滋有味呀!”玉禪也不管父親生氣不生氣,接著說道。

鍾國盛沒有想到小小的女兒會有這樣一番見識,不由得氣消了一半,他看看女兒,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去玩吧,你還小,大人的事兒你不懂。”

“我……”玉禪還想說什麼,卻被走過來的酒兒拉著往外走。

這一日,鍾國盛正在造酒作坊裡忙活。忽然,一個徒弟來報,說是外面有一個男子求見,是來投靠鍾老闆的。鍾國盛有些納悶,但還是讓徒弟將來人請到待客室。

鍾老闆一見到來人,內心就被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攫住了,那……那不就是那一雙深沉而又敏銳的眼睛嗎?這雙眼睛好像一直以來就在注視著他鐘老闆,有時在街上走,會感覺到這雙眼睛向他投來的光,有時在造酒作坊裡忙碌著,腦海裡會突然浮現這樣一雙眼睛,他說不清為什麼自己總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纏繞,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在召喚著他與這樣的一雙眼睛相遇。

緊接著,鍾老闆就看到了來人身邊的行李,看樣子來人真是做好了住下來不走的打算了。鍾老闆看著來人客氣地說道:“請問你是哪位?找鍾某有事兒麼?”

“我……我……鍾老闆不認識我了嗎?”來人站起來,顯得有些激動,但很快就鎮定了自己,說道:“鍾老闆忘了嗎?十年前……一個得到過你幫助的人”。

“你是?……”

“小的名叫劉錦華,十年前,家居貴州仁懷,一場泥石流,毀了我們家。母親被淹沒喪身,那時小的才10歲,隨著家父逃難至此,就住在鍾老闆家附近。後來,家父生了一場大病,還是鍾老闆資助為家父治病,無奈家父命薄命喪黃泉,小的還是得了鍾老闆的資助買了棺材,安葬了家父後,就離開了。本想投奔鍾老闆,但又不忍心再次煩勞鍾老闆,先是去了東門口船上搬東西,人小力氣小,實在是吃不下這個活兒,便去到了溫老闆的門下,承蒙善心的溫老闆收留,溫老闆看小的幹活勤快,人又實在,就讓小的到“舒聚源”做活,後來小的就成了烤酒技師……”劉錦華一口氣講出了自己的經歷,說完,望著鍾老闆。

“那你現在是……?”鍾老闆有些不解,問道。

劉錦華面露愧色,說道:“小的也是思量再三,“舒聚源”的溫老闆也待小的不薄,小的應知恩圖報才是,但小的看到鍾老闆的“紅春花曲坊”創建不易,目前又遇到了一些技術上的難題,便想用自己所學來助鍾老闆一臂之力。”

“這……這恐怕不好吧?你還是快快回到“舒聚源”,不然叫我鍾某和溫老闆如何交代?我豈不成了挖人牆角的不齒之人了?”鍾國盛振振有詞。

“小的也曾想過了,溫老闆待人大氣,他那裡是不成什麼問題的,小的臨走時也給溫老闆留了封信說明了緣由,再說小的也在溫老闆那裡做了十年的活兒了,這十年,小的起早貪黑,拿最少的薪酬,哦,不是溫老闆不給,而是小的不要,藝如財鬥嘛,溫老闆還要給小的娶親,小的也沒讓,獨自一人過日子也慣了,再說一天到頭忙著“舒聚源”的活兒,也沒心思想那些事兒呢。”

說到這裡,劉錦華嘿嘿嘿地笑了幾聲,又接著說道:“小的就算是報了溫老闆的恩了,以後有機會再接著報吧。可……可你鍾老闆也是不小的恩人呀,小的看到鍾老闆目前陷入困境,豈有袖手旁觀之理?還望鍾老闆收下小的!”劉錦華動容動色地說道,說完跪在地上再不起來。

鍾國盛趕緊攙扶劉錦華,但劉錦華說什麼也不起來,非要鍾國盛答應他。鍾國盛無奈,只好答應了他。一邊答應著,一邊想:“權且如此,溫老闆那頭日後再解釋吧。”便吩咐手下人,把劉錦華的行李拿到夥計們的住處,臨時安頓下來。

再說那溫老闆,一大早沒有看見劉錦華,問了幾個徒弟,都說沒見著人影,溫老闆心生疑竇。想著這劉錦華會去哪裡呢?平日裡很少見他出去的,不過倒是前日見他跑了趟街上,做什麼去了不得而知。

溫老闆打發一個徒弟,去劉錦華的住處看看,那徒弟去了一會兒,手裡拿著一封信跑了回來,邊跑邊喊:“溫老闆,找到一封信!”

那徒弟跑到跟前,將信遞到溫老闆手裡,溫老闆展開來看了一會兒,臉上漸漸籠上了一層陰雲。他將信折起來放到衣兜裡,對徒弟們揮了揮手,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沒事了,大家快去忙吧!”

徒弟們散去了,溫老闆回到自己房間,靜坐在到桌前,再次將那封信展開,信裡的每一個字都跳進他的眼裡,像是一塊塊石頭壓在他的心上。說實話,劉錦華是他這“舒聚源”的有功之臣,“舒聚源”發展勢頭越來越好,離不開劉錦華所做的努力,劉錦華早已成了他溫老闆的左膀右臂,成了這“舒聚源”的頂樑柱了。如今,這劉錦華不告而別,就像是抽走了他身體上的一根肋骨,讓他的身上有灼痛的感覺。他真想此時此刻就將這劉錦華從“洪春花”抓回來,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他一頓,他又想摟著他的肩頭痛哭一場。十年啊,一個年輕人,又有多少個這樣的十年呢?十年的情意都在這酒裡呀!但是……但是……這劉錦華又沒有跟他溫老闆籤賣身契,人家劉錦華也應該有他走的自由。他雖是一個孤兒,但從來就懂事,左一個叔叔,右一個伯伯,喊人喊得脆生生的,大家都喜歡這個孩子。再說這年輕人十年來在這“舒聚源”以一當十,埋頭苦幹,又少拿薪酬,也沒有什麼對不住我溫老闆的地方。況且人家這次也是為報恩而去,知恩不報非君子,我有什麼理由阻攔呢?真去阻攔又怎麼能阻攔得住呢?他久久地看著屋脊樑上的那根柱子發呆,心裡打著鼓,這事……只是,唉……溫老闆長嘆了一聲,他隱隱地感覺到了來自內心的一絲壓力。

溫老闆像是醒過來似的將信重新摺好,放進抽屜裡,鎖上,然後走出房門。忽然,他轉過身來,想起什麼,立馬喊了一個徒弟去拿一壺30年老酒,便向鍾國盛的酒坊走去。

鍾國盛正埋著頭用鐵鏟鏟著掉在地面上的糟子,他沒有想到溫老闆會在這時節前來拜訪他,他有些慌亂,信手甩掉手中的行頭,趕忙迎上前去,坦誠說道:“溫老闆是為劉錦華而來的吧?鍾某正說找個機會來拜訪溫老闆呢!”

溫老闆笑了笑,說道:“倒真是為錦華而來,不過……不是要錦華回去,而是來與錦華喝酒的,有這麼好的一個徒弟為你而來,尤其為報恩而來,怎麼能不喝上幾杯呢?哈哈哈……”

鍾國盛似乎聽出了溫老闆的弦外之音,他誠惶誠恐,說道:“任由溫老闆處罰吧,都是我的不對!”

誰知溫老闆拉著他就往屋裡走,一邊走一邊高聲說道:“鍾老闆說的哪裡話?我溫某不是來興師問罪的,確實是來找錦華和鍾老闆喝酒的。瞧,我帶了上好的30年老酒呢!雖比不上鍾氏姑奶奶的那罈好酒,但也算是上乘的原醬哦,還不趕快把錦華找來?”

“哦,溫老闆也知道有關鍾家姑奶奶的老酒?”國盛認真道。

“是啊、凡釀酒之人在瀘州,誰不知道鍾家的事呢?”溫老闆道

鍾老闆趕緊叫人去找錦華,又一邊叫人去鉛店街毛家燒臘涼菜鋪子準備滷菜。不一會兒,錦華就站到了溫老闆的面前,他有些膽怯,又有些羞愧,甚至手腳好像沒放處,頭始終低著。溫老闆走過去,拍著錦華的肩膀,關切而遺憾地長嘆了一聲,說道:“你呀……”

“我……我……”錦華囁喏著,說不出話了。

“什麼都不要說了,我今天過來,是找你喝酒的,就當我為你餞行,以表達我的謝意,感謝你這麼多年來為“舒聚源”所做的事情,真的!”溫老闆言辭誠懇道。劉錦華抬起頭來,斟了滿滿一杯酒,深深地向溫老闆鞠了一躬,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正對著溫老闆誠懇的目光。他看到了溫老闆眼裡也閃爍著淚花,什麼話也沒說,舉杯相碰,雙方不約而同地喝下了這杯酒。同桌的鐘國盛立馬站起身來,我代表鍾姓人家,親手為特別的客人斟酒,並以鍾家姑奶奶的名義感謝您們。說完,飽含深情地向他們倆鞠了一躬。雙手捧起酒杯與溫老闆和劉錦華碰了杯,語調有些顫抖地說了一聲謝謝,頭一仰,便痛快地乾了這杯情深意長的酒。

陳志林,四川巴中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大學文化.教過書,當過兵,現居家,就業在中國酒城瀘州。閒時研究中國近代史和西南地方史,一直從事歌舞劇、歌詞、小說創作,已發表長篇小說《酒城風雲》、《少女奢香傳奇》,創作發表作品百萬字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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