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必須從感覺世界的“洞穴”上升到理智世界。
——柏拉圖
沒有人給我們智慧,我們必須自己找到它——這要經歷一次茫茫荒野上的艱辛跋涉——沒有人能代替我們,也沒有人能使我們免除這種跋涉,因為我們的智慧是一種我們最終賴以觀察世界的觀點。
——馬塞爾·普魯斯特
當我再次進入國債期貨市場時,327品種已基本退出歷史舞臺。市場多空雙方在交易所的斡旋下開始協議平倉。319品種成了國債期貨最後的瘋狂絕唱。
擺脫了前期重大虧損的困擾,我的心裡感到格外輕鬆,開始重新活躍在國債期貨市場上。這時我已經逐步認識到,期貨交易中完全憑市場感覺、過於頻繁的短線操作難以取得成功。我希望更進一步地理解市場,能夠把握市場運動的脈絡,找到投機取勝的規律。
我儘可能找來所有關於投資的書籍,認真研讀。可惜,那時這方面的書刊少得可憐。有時好不容易看到一兩本關於投資的書,層次也很低,大多數是關於市場技術分析以及價格預測方面的。有關投資理念、交易策略和投資者心理等深層次的交易問題,書中基本沒有涉及。因此,很難解決作為一個實際操作者的我的許多疑問。現在市場上有大量國外翻譯過來的投資名著,也有不少國內投資者的著述,這種情形當時簡直不可想象。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反映出這些年來中國金融市場的重大進步,投資者的整體素質有了大幅度的提高,投機者的眼光、知識已今非昔比。
記得當時最流行、最受人歡迎的書是臺灣作者張齡松寫的《股票操作學》。這本書是有關市場技術分析的,內容比較系統,寫作上由淺入深,通俗易懂。我曾經花了很長時間來學習、研究書中介紹的各種市場預測工具,包括K線、移動平均線、乖離率以及傳統的圖表形態知識等。應該說,這本書為我在市場價格預測、技術分析方面打了個基礎,在後來的交易中對我有一定的幫助。
1994、1995年,大多數股票、期貨市場參與者的投資知識少得可憐,對市場交易的認識也很幼稚。因為投資書籍極度匱乏,好不容易買到一本這方面的書籍,往往欣喜若狂,甚至會把它當作枕中秘寶而不肯示人。至於書中內容是否準確,有沒有價值,一般人並沒有足夠的辨別能力,甚至很少考慮這個問題。我剛剛買到《股票操作學》時,完全是把它奉為圭臬、作為絕對真理接受的。
因為自己對投資交易的認識太膚淺,讀書的目的完全是想從書中找到某種預測市場、戰勝市場的秘訣、技巧,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本書當時讀完以後,非但沒有對我的操作有幫助,反而使我在期貨交易上走進了一條預測致勝的死衚衕。書中第三章有關K線理論的那部分,作者詳細闡述了用一根K線、兩根K線、三根K線分別預測市場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走勢的理論,還從臺灣、香港的證券市場中抽取了大量的案例作為證明,看似科學,好像市場的未來確實可以提前預測,一切都在把握之中,實際上有些誤人子弟。
作為一個投機市場的新手,作者所介紹的K線的這種神秘預測功能對我的誘惑簡直太大了,很長一段時間,這種貌似科學的思維模式讓我對預測市場短期價格走勢走火入魔,欲罷不能。
你知道,一個投機市場新手最渴望知道的事情是什麼?
是股票、期貨價格的長期走向?
是下個階段或者下週股票、期貨價格的中期走向?
不!
不!
一個投機新手最想知道的是短期之內市場價格會怎麼樣,是上漲還是下跌,稍微長遠一點的事情他完全不會去思考,也不感興趣。這是包括當時的我在內的大多數市場新手們最常有的心理狀態。
所以,任何預測市場短期價格變化的工具、秘訣、技巧總是受到人們最熱烈的歡迎。在他們眼裡,這是最真實的,能夠馬上得到檢驗,迅速看見效果。而趨勢、長線這些代表市場中長期運動方向的交易理念,往往因為無法讓投機者有立竿見影的賺錢效果而顯得虛無縹緲。
確實,誰不想在最短的時間裡快速獲利呢?大多數股票、期貨市場的投資者,本來就是抱著這樣一個輕鬆發大財的目的、願望來做交易的。
所以,當我一看到《股票操作學》時,立刻被其中第三章的K線理論牢牢吸引住了。用一、二、三根K線就能預測市場短期走勢,這不正是我夢寐以求、最渴望瞭解的事情嗎?國債期貨市場每天的價格波動反覆無常,如果我能夠學到書中的預測技術,可以提前準確地知道未來一段世界的價格變化,那我將賺多少錢?
我刻苦地鑽研書中的有關章節,把《股票操作學》中列舉的10多種標準K線圖形及其後市預測結果牢記於心。每天收盤以後,我就把當日國債期貨的實際走勢圖和書中標準的K線圖形相對照,開始預測第二天的市場走勢。做這種事情就像猜謎,雖然我內心裡也不敢肯定這種預測結果是不是準確,但還是滿懷希望地沉溺其中,樂此不疲。
結果當然是有時候準確,有時候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就像閉著眼睛往地上扔一枚硬幣,頭像朝上和朝下的概率都是50%。
現代心理學的研究表明,人的記憶是有偏差、有選擇性的。我當時肯定是誇大了這種預測方法中成功的次數,而有意無意地縮小了預測錯誤的次數。我想當然地認為,《股票操作學》在港臺已經再版了幾十次,被無數投資者廣泛接受的情形說明,它的科學性、權威性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它提出的市場預測方法,肯定是準確而行之有效的。
所以,每當根據這種預測理論做了一筆贏利的交易,我完全沒有想到,這也許只是我的運氣好,碰巧蒙對了,而是把它完全歸功於《股票操作學》教給我的高明技術;而當預測出現失誤,市場實際走勢和書本的結論背道而馳時,我總是責怪自己學習不夠用功,學道不精,沒有真正領會作者的深刻思想,而從來沒有懷疑過這種預測方法、這種思維模式本身有什麼問題。就這樣,這套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預測工具我一直使用了好長時間。
投機市場中,每一個參與者有意無意都會運用某一套市場預測理論,作為交易決策的依據。至於這套理論是否有科學的統計數據為依據、是否以概率法則為基礎、是否真的有用,沒有多少人能說清楚。但是,投機者還是會按照這些似是而非的東西行動。
為什麼呢?
一個人總不能平白無故地在市場中做出買賣行動吧!他需要某種權威、某種依靠、某種標準,作為交易決策的依據。至於這種權威、依靠、標準本身是否可靠,是否值得信賴,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個不確定的世界,如果沒有這一切,投機者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進場,什麼時候應該出場,面對市場波動時就會變得不知所措。
對期貨交易本質的認識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任何一個市場新手,在進入投機市場的初期,難免會有這樣的想法:市場價格波動是有規律的,交易成功的關鍵是找到一套科學的預測理論、預測工具,市場交易的成敗取決於市場預測的成敗等等。從預測制勝到重視資金、倉位的風險管理再到提升投機者的心理、人生修養,是一條漫長而痛苦的路,並不是每一個人最終都有緣走到這一步的。
所以,平心而論,我也不應該過多地責怪《股票操作學》的作者。畢竟我還是從書中學到了不少有用的東西的。正是我對市場交易認識的膚淺,使我當初誤把《股票操作學》中介紹的K線工具當作戰勝市場的靈丹妙藥。所以,即使那時我不使用《股票操作學》中的K線預測理論,也會從別的什麼地方弄來一套同樣貌似科學的理論,作為自己行動的指南。我的交易損失正是這種市場理解和思維模式本身的缺陷決定的,不能怪罪於任何人。
那一段時間,我從各種地方學習了不少有關市場交易方面的知識,但是,一旦進行國債期貨實際操作時,我總是覺得心裡沒底。國債期貨價格盤面波動速度快、幅度大,我多麼想抓住每一次市場波動帶來的機會啊!但是,我所學的知識似乎並不能對此給出合理的解釋,也不能給我的操作、決策提供有力的支持,讓我放心大膽地行動。
無奈之中,為了跟上市場運動的節奏,我只好又回到原來的交易模式,憑本能和感覺頻繁地短線操作。有時候,我一天進出市場幾十次,有的交易賺,有的交易賠。不到收市,我根本不知道這一天的結果是輸是贏。情緒、感覺、心態良好的日子,我的交易如魚得水,像個絕頂高手,一買入,市場就漲;一賣出,市場真的下跌。記得有一天,我一共做了十二筆交易,只有一筆不賺不賠,其餘十一次我都贏利。其中的一次交易,我剛買入市場價格就大幅度飆升,大約只有幾秒鐘,我就賺了20多萬。反之,在情緒、感覺、心理不佳的日子,我彷彿進入了一個暗無天日的世界,做什麼,賠什麼,瞎折騰一天,累得像一條狗,結果卻是一塌糊塗。
1995年3、4月份的國債期貨交易中,我每天在市場中大賺大賠,總的結果卻不盡人意,只能勉強保持本金不虧。我對自己的這種交易狀況非常生氣,開始對這場毫無取勝把握的遊戲感到厭倦。我不想放棄交易,但是,面對著不可捉摸、反覆無常的市場變化,我又毫無辦法,沒有戰勝市場的策略和方法。很長一段時間,我陷入深深的苦惱之中。
有一天,隔壁大戶室的一位朋友走進我的房間。我問他:“你是怎麼預測市場走勢的?”
他在我的電腦鍵盤上一頓亂敲,調出了一個KD指標:“你看,這個技術指標多靈,下面一交叉,你就買入,上面一交叉,你就賣出。”
我仔細看了一下他指示的圖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說得一點也不錯,看上去這個指標真是神奇極了,完全捕捉到了市場一段時間的漲跌變化。如果按照KD指標發出的信號操作,幾乎每一筆交易都是低點買進,高價賣出,賺錢就像從地上揀錢一樣容易。看到我的那位朋友如此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我彷彿覺得自己是個白痴,根本不知道交易是怎麼回事。
不過,也就過了兩天,我就發現那個朋友的這套東西好像有問題。不,簡直是毫無用處!粗粗一看,市場價格的高低點和KD指標的高低點亦步亦趨,配合得天衣無縫。市場價格在高點,KD指標也在高位;市場價格跌到低點,KD指標也在低位。但是,這只是人的一種視覺偏差。其實,它們是不同步的。市場價格出現高低點的時間領先於KD指標。人的肉眼很難發現這種偏差,但我一按照這個指標交易,立刻就發現了問題。
我不知道我的那位朋友是怎麼用這套指標操作的,記得這位朋友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最後一次聽到有關他的事情是在半年以後,可能是在1995年底,聽說因為透支交易,他被營業部強行平倉,虧了60多萬元。
雖然這一次經歷很有趣,但我並沒有從中學到什麼東西。我越來越討厭自己在操作中盲目地買進賣出,就像賭博,一點勝算也沒有。我有一種強烈的慾望,一定要學到一種能夠預測市場盤面變化的技術。
我開戶的證券公司的總經理老羅是我的朋友,他也炒股,平時經常到我的房間來聊天。有一天,我指著顯示屏上的行情和曲線問他:“你有什麼辦法能預測每天的市場走勢?”
羅總年齡比我大幾歲,他管理著我們這個頗具規模的股票營業部。因為每天都看著大量的股民買進賣出,他自己偶爾也做點股票。我想當然地認為,他肯定比我懂得多,有可能為我指點迷津。
對我這個大客戶提出的問題,羅總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回答,似乎沒有想太多就給我解釋了他個人的一些看盤經驗。羅總究竟是怎麼回答的,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是,我記得我對他的回答明顯不滿意,覺得他的說法完全是陳詞濫調,一點也不能幫助我解開心中的疑問。
現在想起來,我當時向羅總求道解惑確實是緣木求魚,非常可笑。羅總是一個營業部的管理人員,而不是股票、期貨的職業炒手。我心中的問題,是一個操盤手面對不確定的市場變化所帶來的沮喪、無奈和困惑,這是一個初級階段投機者提出的錯誤的也是近乎無解的永恆難題,作為一個局外人,他是不可能完全體會和理解的,更無法做出令人滿意的回答。
十多年以後的今天,如果重新審視這個問題,我的認識是:預測制勝是一條不可能成功的交易歧路,世上沒有一個人、一種工具可以準確地預測市場的未來變化。市場交易是一個動態、系統的控制過程。理解市場價格變化、判斷未來走勢只是成功交易的一個環節,而且應該不是最重要的環節。在實際操作中,每一次交易投入的資金多少;情況不利時如何處理、有利時如何加碼;加碼後出現有利或者不利情況如何應對;贏利的交易怎樣既不由贏轉虧,又不喪失一旦市場出現大波動帶來的暴利等等,應對這些問題的技巧、策略和方法,遠比僅僅希望準確的預測市場走勢重要得多,需要投機者有一套完整、系統的交易思路。
也許羅總對自己的解釋也有點心虛,他說幫我找一個高手來回答我所苦惱的問題。
我好奇地問:“你說的這位高手是誰?”
他說:“上海營業部投資部經理,我的學生李初豪。”
“李初豪,是不是深圳那個有名的股評家?”我問。
羅總點了點頭。我對羅總有這麼個出色的學生感到很驚奇。
李初豪的文章我在《證券市場週刊》早就拜讀過。我對他印象很深,知道他精通波浪理論,很有才氣,是當時國內股評界大名鼎鼎的人物。我對自己能和李初豪見面非常高興,那一段時間,我一直期待李初豪能快點來北京。
過了幾天,在羅總的邀請下,李初豪來到了北京營業部。他先在樓下的交易大廳為股民們上了一堂波浪理論課。傍晚,羅總安排我們在營業部附近的一個飯店見面。剛見到李初豪時,我心裡頗感詫異。在我的想象中,他的年齡肯定比較大,應該有一種老成幹練的氣質。實際上,李初豪非常年輕,體態文弱,一股書生之氣。
當羅總介紹我們相互認識時,看到李初豪比我還小好幾歲,雖然心裡覺得有點彆扭,我還是叫了他一聲“李老師”。李初豪對我主動稱他為老師似乎有點吃驚和不安,連忙很謙虛地對我說:“其實我應該叫你老師。”
一番寒暄以後,我剛想問李初豪關於市場價格預測、交易方法等方面的問題。李初豪竟然對我說了這麼一段話,讓我目瞪口呆:“前一段時間,我在場內做紅馬甲,接過你很多單子,對你的交易方式非常佩服。你的交易很有個性和特點,臨場反應快,做單幹淨利落,膽量和氣魄更是一流。”
可以想象,這種略帶恭維性質的話誰聽了都會非常舒服,尤其是從一個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口中說出來時,簡直讓人有點飄飄然。我知道自己碰巧在2月份賺過一筆大錢。但是,無論是對在此之前還是之後的交易,我自己都非常不滿意:短線頻繁操作,毫無章法。我之所以急切地想見到李初豪,就是想請教他,怎樣在國債期貨交易中發現市場價格波動的規律,找到克敵制勝的方法。我當時的想法是,李初豪肯定很清楚這一切,會對我今後的操作有巨大的幫助。
當他對我說了這麼一番評價很高的話以後,我突然意識到,人和人之間,有時候確實存在著一條巨大的鴻溝,相互之間很難完全理解。我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交易方式有重大的問題,迫切需要解決。但作為一個旁觀者,李初豪先生似乎無法體會到我內心深處的那種困惑和迷茫,也不知道我的交易存在什麼問題。也許是一種錯覺,他只注意到了我贏利的一些交易,比如我在“327”戰役中的輝煌戰績,而忽略了我大量虧損的交易,不知道總的交易結果我是在虧錢,從而,想當然地對我的交易模式肯定有加。
那一天晚上,在李初豪對我說了那一段話以後,我再也沒有向他請教有關交易方面的問題。倒不是我害怕自己問出一些幼稚的問題來讓人笑話,而是我感到,有些問題,即使我問了,也可能不會有什麼結果。我自己身上存在的問題只有我自己才最明白,也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徹底解決。
接下來的幾天,李初豪在北京營業部幫羅總做了兩筆交易,我很在意他的操作方法。當時,國債期貨的各個品種都在瘋狂地上漲,幾乎每天都是大陽線收盤。顯然,李初豪是一箇中長線趨勢交易者,他在買入以後一直拿著多單,一動不動。只是偶爾看一下行情,好像是在他離開北京的那一天,才平倉離場。
1995年4、5月份,上海、深圳的國債期貨到了最狂熱的階段。從圖表上看,市場中長期趨勢非常明顯,價格每天都在大幅上漲,投機者只要買進並長期持倉,幾天時間就有可能獲得豐厚的利潤。但是,從實際操作的角度看,這個錢也不是那麼好賺的。一是事先誰也不敢肯定,市場價格如此瘋狂的持續上漲能夠持續多久,會不會突然反轉?二是那一段時間,市場價格一天之中的盤中震盪幅度非常驚人,每天都會有好多次從低點到高點的來回運動,且變化速度非常快。做多的投機者儘管大方向上沒有問題,但是,坐在這上上下下、讓人心驚肉跳的電梯中,又有幾個人能夠真正做到穩如泰山,毫不懷疑地持倉不動?
有一次,我的朋友在168元做多319國債,連續三天,市場價格每天漲幅都超過兩元,他一直拿著多單,沒有平倉。第四天,319合約一下子從174元暴跌到168元,我的朋友驚慌之中,不得不在168元狼狽逃竄。鉅額的浮動贏利得而復失,就像坐了一次過山車。由此可見,當時市場的短期變化是多麼地喜怒無常。
自從2月份327國債上賺了一筆錢以後,3、4、5三個月,我在國債期貨的搏殺中毫無建樹。319合約凌厲的漲勢、市場參與者狂熱的投機心理,讓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膽的日子中度過。我覺得市場早晚會出事,但是不知道危險會來自哪裡。
我一直希望改進自己的交易方法,找到一條投機取勝的路,但是,一直沒有突破,沒有取得任何進展。新的交易辦法沒有找到,我只能沿用原來的老套路——短線交易。當時國債期貨市場的走勢,讓多空雙方都不踏實。雖然市場價格漲得有點離譜,但每天依然在漲,做空一不留神就會馬上被套住,如果不及時認賠,損失將會非常慘重。做多,確實順應了市場趨勢,但是,拿著多單過夜,卻令人心驚膽戰,無法入睡。萬一大勢反轉來不及逃跑,很可能賠得傾家蕩產。這種巨大的矛盾,讓很多市場參與者都縮手縮腳。我也變得非常謹慎,不敢胡亂操作。後來,在國債期貨關門時,我的保守、謹慎也使我逃過一劫。那一天,我既有多頭也有空頭,多空相抵,在交易所強行平倉時沒有遭受莫名其妙的巨大損失。
1995年5月18日,政府高層終於無法容忍國債期貨幾乎完全失控的局面,決定停止國債期貨的交易。消息傳來後的第二天,期貨市場已經不開盤了,而原來跟著期貨行情像火箭一樣上升的上海、深圳國債現貨市場,表演了一出高臺跳水的戲劇,國債價格一天暴跌三四十元。世事真是難料,昨天還是白馬王子,今天突然變成了街頭乞丐!
319國債從141元起步,最後竟然漲到了191元,只用了不到三個月時間。當初我曾經在141.70元持有7000手多單。如果那一段時間,我一直拿著這些單子,在191元平倉,我會賺多少呢?市場價格每上漲2.5元,我的投資本金就會翻1倍,三個月我將獲利19倍以上。
實際上我的交易結果怎麼樣呢?3、4、5三個月時間,我在市場中忙進忙出,市場一有上漲的跡象就立刻搶入,一有下跌的徵兆就立刻拋空,看起來思維敏捷、頭腦機靈、行動快速,實際上卻完全是一個大傻瓜的做法。我禁不住市場短期大幅波動的誘惑,幻想抓住市場每一次大大小小的變化,什麼機會都想抓住,什麼機會都不肯放過,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圖5.1 319合約走勢圖
國債期貨是國內第一個金融期貨品種。319合約在1995年初短短的3個多月時間裡,市場價格從141元起步,最後竟然漲到了191元。中長期做多的投機者只要靜靜地坐在那兒,就能獲得難以想象的暴利。而我自作聰明,每天在盤中忙忙碌碌地買進賣出,結果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國債期貨是國內第一個金融期貨品種。319合約在1995年初短短的3個多月時間裡,市場價格從140元起步,最後竟然漲到了191元。中長期做多的投機者只要靜靜地坐在那兒,就能獲得難以想象的暴利。而我自作聰明,每天在盤中忙忙碌碌的買進賣出,結果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我擁有雄厚的投機資本,又面臨這種歷史性的機遇,如果當時有一套成熟的交易思路、方法、技術,應該可以在這場遊戲中取得巨大的成功。但是,進入投機市場初期的那幾年,我的頭腦中根本沒有這樣條理清晰的交易章法。我在本能、無意識的支配下,每天在市場中忙忙碌碌,希望實現自己的目標,結果卻越來越遠離我的初衷。
歷史性的機遇往往可遇而不可求,激起國債期貨千層巨浪的市場氛圍已經不復存在,對一個投機者來說,一旦擦肩而過,只能悔恨終身。經過這十多年,國內市場的政治、經濟、法律等外在環境發生了重大的變化,投資者也越來越成熟和理智,風險意識有了明顯的提高。即使以後有一天重開國債期貨,“似曾相識燕歸來”,我們也無法想象,這兩者之間還能有多少相似之處。
在國債期貨交易的鼎盛時期,市場中到處流傳著一個個一夜暴富、令人驚羨不已的神話故事。一個小人物以很小的資本起家,在市場中像滾雪球一樣越積越大,短時間賺了成百上千萬。這種事情很可能是市場狂熱階段人們虛構出來的,也可能確有其事。但我所在的營業部,大多數人似乎還是在虧錢。
記得營業部裡有一個老頭,長得胖墩墩的,剛來的時候有140多萬元資金。在國債期貨上漲的初期,老頭就覺得價格漲得太高了,嘗試做空,所以屢戰屢敗,一直虧錢。有一次,他剛賣空,市場價格就像變魔術一樣,迅速衝到漲停板附近。他在我隔壁的房間對著報單小姐大聲喊:“幫我平倉!”
絕望之中的那一聲尖叫,讓我現在對這個可憐的人還記憶猶新。可惜,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市場價格牢牢地封在漲停板上。
接下來的幾天,市場每天一開盤就漲停,空頭欲哭無淚。那個老頭賬戶上的保證金早已賠得一分不剩,到最後被強行平倉時,他還欠了營業部好幾十萬元。
最慘的是老頭到這時還不死心,還想在國債期貨上翻本。他不知從哪兒又弄來了40萬元,以他愛人的名字在羅總他們營業部開了一個交易賬戶,也就做了一兩次交易,羅總就把他的賬戶給凍結了,說是要拿這些錢去彌補他前一段時間穿倉時的虧損。老頭當然不樂意。那幾天老聽到他們兩人在那兒吵,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也不知道事情最後是怎麼解決的。
我旁邊房間有一個姓湯的客戶,確實在國債期貨上賺了大錢。他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張600萬元的支票,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到國債期貨停止交易時,他就拿走了1800多萬,也順便把我們營業部中楚楚動人的報單小姐帶回了家。
那是一段非常奇特的歲月,有許多人在極短的時間就取得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成功。想想,國際金融領域的投機大師索羅斯、巴菲特每年的贏利率也只有30%左右(複利),和我們國債期貨的一些炒手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在國債交易中,看對行情,幾天之內資本翻一兩番是件極尋常的事。那些只賺了30%、40%利潤的人,幾乎都不好意思和別人說自己賺了錢。
不過,十年以後,有一次我在網上看到這樣一條信息,有好事者公佈了一份詳細的名單,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得知這些東西。據說,當年在股票、國債期貨市場上賺過大錢的人,90%結局都不太妙。有坐牢的、有破產的、有逃亡的、有杳無音信的,等等。這麼一看,索羅斯、巴菲特還是了不起,他們在股市、期市這種兇險殘酷的地方縱橫馳騁幾十年,而沒有翻船,還好好地活在那兒,積累了富可敵國的龐大財富,確實不是一般人可以望其項背的。
投機市場中,一個人偶爾一段時間賺一筆大錢也許並不難,難的是一直穩穩當當地賺錢,並且還能夠守得住這些賺來的錢。
當年國債期貨市場中呼風喚雨的主力機構如今又在哪兒呢?
327事件的空頭主力萬國、遼國發,早在1995年2月23日那一天就已經不在了。說他們死得冤,確實冤。沒有財政部當時的那個突發性貼息政策,他們的巨型戰車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倒下。說他們死得不冤,一點也不冤,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誰讓他們當初自以為是,如此狂妄、囂張、不可一世的呢?我進入國債期貨市場第一天的下午,短短几分鐘之內,這幫主力機構就在市場中掀起滔天巨浪,市場價格瞬間暴跌三四元,有多少散戶朋友被逼暴倉,死於他們的蹂躪之下?“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深閨夢裡人。”
他們藐視法律,操縱行情,玩弄市場於股掌之中,所作所為根本不遵循公平、公正、公開的市場原則,完全是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搶劫,和綠林大盜、銀行劫匪的行徑有何分別?
327事件發生的前一段時間,盤面上每天都黑雲壓城,幾十萬手的空單氣勢洶洶地掛在那兒,讓人喘不過氣來,這都是誰的傑作呢?當然是空頭主力。他們仗著自己財大氣粗,企圖壟斷、操縱市場行情,謀取暴利。這種豪賭,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家公司,如果贏了,肯定還會想方設法去尋找下一個對手,一直幹下去。夜路走多了難免碰見鬼,出事是早晚的事。
更令人震驚的是,10年以後,當初327事件中威震天下的另一個市場主角——多頭主力中經開公司,也進入了破產者的行列。公司老總也和當年萬國證券的管金生一樣,身陷囹圄。歷史真是驚人地相似。
關於中經開公司,當年我曾經聽說過這樣一件事情。據說,中經開公司因為有著獨特的背景、雄厚的實力,在國債期貨交易中簡直是戰無不勝,打遍天下無敵手。自然,中經開公司的營業部也因此紅得發紫,成了許多國債期貨客戶非常向往的地方。你想,有這麼一個在市場中呼風喚雨的多頭主力掛帥,營業部的客戶只要尾隨其後,簡單地按照中經開的方向操作,即清一色地做多頭,賺錢還用費吹灰之力?但是,中經開公司的營業部當時是一個頗為神秘的地方,能夠進入這兒的人可不一般,開戶資金500萬元那是最起碼的條件,而且還要和公司有點特殊的關係才行。
中經開公司不但是327事件的大贏家,也是後來國內金融市場中一系列事件,如長虹事件、東方科技操縱案等的主角。他們從市場中可是實實在在地賺過幾十、上百億,他們最後怎麼可能到了資不抵債的地步呢?所以,當我第一次聽說中經開破產的消息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後來一想,全明白了。中經開絕非死於市場投機造成的損失,而是因為公司中老鼠太多、太多。
很早以前,我就曾經聽說過相關的兩件事:一是在國債期貨火爆時,有很多大機構的核心人物在公司鉅額資金投入市場以前,往往自己先做一些單子。然後,在公司巨量買賣單推動市場走勢時,自己輕鬆獲利出局。內幕交易,使國債期貨市場變成了他們的提款機。有人告訴我,在國債期貨的短期走勢中,經常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大幅跳動,尤其是在市場開盤和收盤的時候,這就是為了配合某些人的低買高賣。二是在中經開公司破產的前幾年,員工就已經換了好幾撥,公司的元老們早已腳底抹油,悄然走光。
早在進入投機市場的初期,我就非常痛恨那些卑鄙、齷齪的老鼠行為,覺得一個人在股票、期貨市場應該光明正大,憑自己的本事賺錢。很多年以後,我逐漸意識到,在股票、期貨交易中,一個人要憑本事、憑智慧從市場中賺到錢,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投機事業的成敗未必和一個人付出的努力成正比,這一點我以前不太明白。在市場交易中,有數不勝數的理由會使你遭受慘重的損失,偶然的、必然的;客觀的、主觀的;外在的、內在的等等,其中很多問題是投機者自身不能控制的,只能無奈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很長一段時期,面對一次次令人沮喪、令人絕望的交易結果,我對自己憎恨到了極點,誤以為所有這一切的原因完全在自己身上,例如,自己被恐懼、貪婪的情緒所支配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交易理念不正確;市場判斷失誤;風險控制不力,等等。後來意識到,這一切確實也是自己身上存在而又很難克服的毛病,但是,過多地苛求自己、責備自己,甚至自我懲罰、自我折磨,對自己也並非客觀、公正。
在早期國內股票、期貨市場,市場操縱盛行、政策法規朝令夕改、偶然性突發事件接連不斷,普通投機者生存環境之惡劣,簡直令人難以想象。任何人只要趕上一次意外事件,就可能一命嗚呼,這些外在的因素幾乎對投機者的命運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投機結果的成敗,怎麼能夠簡單地完全歸結於投機者自身的某些內在因素呢?金融市場一旦失去了“公開、公平、公正”的基本原則,必然成為少數惡魔的天堂,大多數良善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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