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山東招遠麥當勞殺人案行兇者的獄中懺悔

如果可以,張航真的很想抹去兩年前5月28日這天的記憶。

只是,一閉眼,那瘋狂而血腥的畫面還是會浮現,一點一點,啃噬著她……

兩年前的5月28日,塗畫著小丑臉譜、咧嘴大笑的麥當勞叔叔,以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

独家:山东招远麦当劳杀人案行凶者的狱中忏悔

山東,招遠,一家麥當勞餐廳內,一位37歲的母親,因拒絕說出自己的電話號碼,被六名男女毆打致死。這些男女高喊著:“她就是邪靈,打死她!打死她!”

張航就是這些男女中的一個。

那一年,她剛滿18歲。在這起震驚社會的案件發生後,她的爸爸張立冬、姐姐張帆被判處死刑。她和另兩名行兇者呂迎春、張巧聯也被判處七年至無期徒刑不等刑期,尚未成年的弟弟張某,被政府依法收容教養。

這群人粉碎了一個家,自己的家也被粉碎。事實上,從“全能神”降臨的那天起,這個家,就已經開始變得扭曲,直至分崩離析……

降臨

從張航零星的記憶裡,還能依稀拼湊出這個五口之家曾經幸福的模樣。

早年,他們生活在河北省無極縣。爸爸終日在外忙碌,但只要在家,一定會帶著孩子們玩。

“他喜歡自己搗鼓些東西,比如在家裡給我們做個鞦韆、做個搖籃,還會弄一個很大很大的蓄水池,帶我們去游泳。”張航說,那時候的爸爸,很慈祥,也很快樂。

但更多時候,張航喜歡和姐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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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手接受審判

張帆比張航大12歲。在張航眼裡,姐姐一直是個溫順的人。“從小,她就特別疼我,很優秀,也很聰明。”

2002年,張帆考入原北京廣播學院念專科,後再度入北廣(已更名為“中國傳媒大學”)念本科。畢業後,成為一家公司職員。

一直以來,張帆都是張航的偶像。“她會跟我們講一些在學校裡的事,在公司裡的事。我聽了也很嚮往,覺得她好厲害!”

所以,每次姐姐離開,張航都盼著下次她能早點回來。

只是,漸漸懂事的張航慢慢發現,姐姐每次回來,並不總是高興的。甚至常常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個人哭。

從高中開始,張帆就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大學畢業後,曾一度失去人生方向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而活?

張航說,甚至有幾次,姐姐想要自殺。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2008年。一天,姐姐突然在電話裡告訴她:“你知道嗎?耶穌又再來了!”那語氣裡,透著掩藏不住的激動與開心。

從有記憶以來,張航就知道媽媽和姐姐信奉基督教,張航也在耳濡目染中聽過些《聖經》故事。或許是患有抑鬱症的緣故,張帆信奉基督教也極度狂熱。“姐姐一直覺得,自己以後應該當個傳教士,為傳播神的福音奉獻自己。”

所以,當聽到姐姐說耶穌“再現”,一知半解的張航也覺得很神奇。姐姐告訴她,自己終於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後來,張帆帶回了一本書。“這就是耶穌再次來到人間說的新話,上帝又開展新的工作了,就在中國!”她激動地拉著張航和媽媽,給她們讀“神話”,講裡面的意思。

對於姐姐所說的一切,張航沒有懷疑。而這本書,就是《話在肉身顯現》,“全能神”邪教的核心“教義”。那一年,張航1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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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樣

之後的日子裡,姐姐常常在電話或網上關心張航的情況。有什麼煩惱,姐姐也會用“神話”替她“解決”。有時,這種開解會讓張航心情好轉,但有時,她也會覺得沒什麼用。

然而,當張航把這些想法如實告訴姐姐時,卻遭到張帆一番訓斥,說她這是“不順服”。

“很嚴厲,不留一點情面。”張航說,“我第一次覺得姐姐不像姐姐了。”

張航不知道的是,彼時的姐姐,思想上已經開始發生鉅變。

在另一本全能神書籍《神隱秘的作工》中,“世界末日”以及“信‘女基督’得拯救”等所謂“教義”,將張帆帶入一個全新的世界。她“感覺說得很有道理,生活開朗起來,再也不想死”。

從此,張帆從極度低落髮展為極度狂熱,開始潛心研究“全能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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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山東省人民檢察院披露,2008年底,張帆在一個討論“全能神”的論壇上,被一個人的言論所吸引。這個人自稱“神長子”,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對“全能神”有著一套自己的理論。兩人交流頻繁,甚至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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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案人員關係圖

這個人,就是後來被稱為與張帆“共用一個靈魂”的呂迎春。

張家曾遭遇變故。張立冬和其他兄妹鬧翻,整個人都垮了,為此還生了一場大病。已經沉迷於全能神的母親,想從痛苦中將丈夫解救出來,讓張立冬也跟著信。

“用我媽媽的話來說,感覺已經沒法再待下去,感覺生活已經沒辦法繼續下去了……”於是,2009年,一家人選擇離開這塊傷心地,舉家搬去山東招遠。

也是在這段時間,呂迎春和張家走到了一起,張帆成為呂迎春“牧養”的一隻“小羊”。

在張航和家人來到招遠前,張帆已經先加入了當地的“教會”。一處二層小樓裡,張航見到了其他幾個從外地來招遠信“全能神”的兄弟姐妹。

“住下以後,我看到姐姐每天熱衷於和其他人一起‘吃喝神話’(就是研讀《話在肉身顯現》——編者注)。父母只是似懂非懂的聽著。”

也是從這時起,張航輟了學。

“父母沒有安排我上學,那時我正處於厭學期,覺得不用上學自由自在也挺好。” “而且‘末日’馬上就要來了,上學也沒什麼用,對未來做任何的考慮和打算,都是沒有必要的。”

這幾乎也是全家人的想法。除了弟弟年紀還小,被送去煙臺上寄宿制學校。張立冬夫婦、張帆都沒有出去工作。呂迎春也辭去工作,住進張家,“打算完全投身教會”。

每次聚會,都有十幾個人,以農村婦女和老年人為主。呂迎春是招遠教會最大的帶領,自稱“神長子”,會安排大家輪流禱告,說說這段時間的“經歷”。

之後,呂迎春還會給每個人剖析,再找“神話”對照。“這期間,我姐姐也被認為是‘長子’,有時聚會她也會講一講。”張航說。

在這個“教會”中,每個人都被要求要對“神長子”絕對服從。呂迎春曾告誡他們,以前教會里有個弟兄不服她的話,觸犯了“神”的性情,最後被“神”的烈怒懲罰,全身爛掉,死了。還有一個姐妹,因為不服,想要“出賣教會”,向警察告發,結果看到了汙鬼,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甚至想要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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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駭人的事例,震懾了張航。她心想,我絕不能違背姐姐和呂迎春,一定要老實聽話,以免觸犯了“神”的性情,後果不堪設想。

從那時起,張航被要求每天“吃喝神話”。通過看書和聽“講道”,她漸漸覺得自己是個很“敗壞”的人,必須脫去自己身上的“敗壞”,合“神”心意了,才能上“天堂”。否則,就會死於末日災難,“靈魂”會下“地獄”。

但隨後的幾年,“教會”成員出現分歧,其他人陸續離開,只剩下張家等幾人。於是,呂迎春和張帆開始獨領這個團體,自成一派。

成員的減少,讓張帆和呂迎春對剩下的人管束越來越嚴。張航要抽出更多時間“吃喝神話”,反思自己的一言一行,寫靈脩筆記、禱告,還要捨棄許多自己喜愛的東西,因為那些都是不合“神”心意的。

“但我的心思還是在玩上,忍不住想聽歌、上網、看韓劇。”張航說,為此,她曾不止一次惹惱了姐姐。因為這代表著,在世上,還有比信“神”更吸引她的事,而這,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她很嚴厲的訓斥我,說我是敗壞的種類、撒旦的後裔。”這些,都是“神話”中最惡毒的語言。張航怕極了,也難過極了,“因為姐姐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我。”

同樣被斥責的還有母親。她甚至不敢表現出對子女的一絲絲疼愛。

在弟弟被送去煙臺寄宿學校後,每次去看兒子,就變成對張母最大的考驗。她害怕做出違背“神”要求的事,害怕表現出關心,害怕懷有哪怕一丁點兒的溫情。

“每次去看過弟弟後,媽媽都得先跑到呂迎春和姐姐跟前去彙報,這次是什麼樣的情況。”但就是這樣,張母還是挨批了,說她放不下,做的不好。張航說,以後,媽媽就只能更加極力地表現出冷漠和不關心。面對弟弟的鬧,吵著想回家,或是想出去玩,她總是表現的很冷淡。

但,還是會有忍不住的時候。

看著張航才十幾歲就不上學,媽媽幾次欲言又止:“你像這樣天天在家裡,以後可怎麼辦?什麼都不會……”

反覆

2010年,為了避風頭,呂迎春和張家曾回過河北。在那裡,張航重新開始上學。

規律的校園生活,讓張航感到很充實,自己還交了幾個朋友。“堂堂正正的感覺,讓我覺得很輕鬆。再也不用因為不上學、在家信‘神’而覺得見不得人了!”

但很快,生活又被打回原形。

風頭一過,一家人搬回招遠,呂迎春和張帆對張航的要求更加嚴格。

“她們說,我們要經過“熬煉”被“神”成全,還說“神”的工作結束迫在眉睫,讓我收回愛世界的心,放下對肉體前途的追求,不用為自己的未來擔心,‘神’會負責的。”

在姐姐的一再要求下,張航也漸漸決定,要把一生“獻給神”,要抓緊現在,不死在災難的懲罰中。

這個家,隨時隨地會進入聚會狀態。有時抓著一句話,就要被“審判刑罰”好久。為了不挨說,每個人在“神長子”張帆和呂迎春面前都小心翼翼, 他們還被威脅,如果今後再不好好信,就會被“開除”。

“‘開除’是最可怕的事,就註定了你今後的結局,先是肉體在‘災難’裡受盡痛苦,然後是靈魂永永遠遠的受折磨……”

每天,張航都生活在這樣的恐懼之中。她怕自己被趕出家門,生活無依無靠,也怕自己真像書上說的那樣,達不到“神”的要求,不但要死,靈魂還要在“地獄”受罪。

但是,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達到姐姐和呂迎春的心意。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對外面世界的嚮往,漸漸不願再過這種受束縛的生活。

期間,因為父母的表現也讓張帆和呂迎春很不滿意,兩人曾一氣之下搬離這個家。姐姐的離去,曾讓張航瞬間覺得解脫,“我終於不用每天謹小慎微的過日子了!”

從那以後,張航再也沒看過“神話”,也沒禱告過。父母偶爾會去姐姐家說說自己信“神”的情況,但在張航看來,也只是走走形式。

但這樣輕鬆的日子,只持續了一年多。突然有一天,母親從姐姐那裡回來,走進張航房間,面無表情地說:

“信‘神’的和不信‘神’的是不相合的兩類人,你既然不信‘神’了,也不要在這個家裡了,去和姥姥一起住吧。你還未滿18歲,所以收留你住著,你要老實待著不要鬧事,好好打掃衛生。表現好的話,可以考慮18歲後繼續收留你。給你住的地方,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張航一聽,感覺像天塌了一樣。 “爸媽竟然不要我了!”

她立馬意識到,這些話,一定是姐姐和呂迎春的指示。想了一晚上,張航找到姐姐,怯生生地問:“我不想被趕出去,我還能不能重新信‘神’?”

由於家人信“神”總是反反覆覆,為了徹底斷了後路,張帆和呂迎春決定,收走父親張立冬的“經濟大權”。她們要求張立冬把全部的錢(一千多萬)都奉獻出去,不給,就不是真心信“神”。

為了表達對“神”的忠心,張立冬照做了。

但這並沒有讓一家人的信“神”之路順利多久。母親還是掛念著孩子,父親張立冬還是掛念著車、房子,張航也放不下對“花花世界”的留戀。

“我們誰也做不到‘愛神勝過一切,心中只有神’。”張航說,一家人就這樣得過且過,好幾次差點被趕出家門。到最後,張帆和呂迎春終於忍不住,對他們說:“我們已經對你們徹底失望了!你們沒救了!被‘開除’了!走吧,我們不想再看到你們了!”

起初,隨父母被掃地出門的張航,因為害怕受到“懲罰”,還感到很恐懼。但很快,那種恐懼就被自由的解脫感取代了。

“我終於被‘開除’了!再也不用費盡心思去追求進入‘天國’了!不用謹小慎微達到‘神’的要求了!” 她甚至在心中暗暗地想,“我再也不想信‘神’了,也不想與姐姐和呂迎春接觸了,我受夠了!”

然而,隨著姐姐QQ上的一個信息彈出,這種快感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段張航至今都不願提起的瘋狂而血腥的記憶。

前兆

2014年5月24日,姐姐突然在QQ上跟張航說話,家裡的車壞了,需要爸爸回去修一下,小狗也需要幫忙洗澡,要張航和弟弟也一起回去。

“可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再和她們兩人打任何交道了……”看出張航的猶豫,張帆又補了一句:“只聊狗,不談信‘神’。”

看到姐姐這麼講,張航也不好再拒絕。第二天一早,她和爸爸、弟弟一起回了招遠。

但一進家門,那種氛圍立馬讓張航不安起來。姐姐和呂迎春睡眼惺忪,果然,她們又連夜“交通真理”了。修車和給小狗洗澡,不過是姐姐的幌子,叫張航一行回來,就是要他們回來聽新的“真理”的。

但這次新的“真理”,讓張航感到震驚。因為姐姐告訴他們:我們身邊都是‘邪靈’,而母親,就是其中最壞的那個!

張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張帆和呂迎春篤定,正是因為張母的存在,才使得張立冬、張航和弟弟三人不能好好信“神”。張帆細數起母親的種種不是,說:“身邊的‘邪靈’已經被識破了,再也不會影響你們信‘神’了!”

此後的一切,似乎都在顯示著某種預兆。

他們先是以近乎狂熱的狀態整日做“交通”,熬到很晚才勉強睡一會兒。

緊接著,5月26日,另一位追隨者張巧聯被接了過來。在接站後回家的路上,呂迎春突然就唱起《讓我們蕩起雙槳》,並要求其他人也要跟著唱。誰的聲音大,就代表誰滿足“神”。

再後來,姐姐最愛的那條狗——“路易”——也出現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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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日夜裡,躺在沙發上的呂迎春,突然感到渾身沒勁,她一口咬定,是“路易”在攻擊她。“小狗的眼神裡,透著邪惡!”“看!她向我呲牙了!在吸走我的能量!它也是‘邪靈’!”

這時,一向疼愛小狗的姐姐,突然就衝了上去,一把拽住小狗的腿,狠狠將它砸向牆去。

“我真是嚇呆了,姐姐一直很疼愛它的,經常抱著它。結果,她竟然就那麼做了!”

沒被摔死的“路易”,發出“嗷嗷”地慘叫,衝出門外。張帆一把拿起拖把,追了出去。張航跟上前,發現姐姐還在拼命毆打“路易”,到最後,連拖把都被打折了。

當時張航就嚇得站不住了,眼淚忍不住直往外湧。而樓道里的姐姐,還在不斷大喊:“‘全能神’得勝了!‘全能神’得勝了!”

屋裡的呂迎春,則是一會兒能站起來,一會兒又趴在地上不動,說自己被釘在了十字架上,說自己被附體了……

張航感到一片混亂,她只記得那一天,狂熱的氣氛籠罩著這個家。他們全都嚇壞了,所有人拖著呂迎春,包括姐姐在內,不斷說“我們錯了錯了,我們會好好信‘神’的……”

弟弟徹底被嚇哭,吵著鬧著說不信了,要回房間去睡覺。姐姐立馬變了臉,怒斥弟弟背叛“神”,打開門要趕他出去。張航連忙護住弟弟,但也被張帆指責,“哎呀!你怎麼也背叛我!”

到最後,張航已經分不清楚,眼前的混亂,到底是姐姐在“試煉”他們,還是真的發生了什麼。“她們兩個人,到底還是不是我姐姐和呂迎春?是不是被‘附體’了?”“我就覺得這個家都跟瘋了一樣。”就像跌入以前常看的恐怖電影,張航覺得自己完全進入了一個不正常的世界。

一直到凌晨兩三點,張帆和呂迎春重回到自己房間,整個家才終歸平靜。張航怕極了,仍緊緊摟著弟弟,也不敢跟爸爸分開,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但只過了兩三個小時,他們又被張帆和呂迎春叫醒。

兩個人,堅持要跟大家“交通交通”,說說剛剛過去的混亂一夜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張航一句也沒聽進去,她甚至想不起姐姐和呂迎春都說了什麼,只記得最後又回到那個結論——“神”的日子馬上就要來了,還不抓緊時間?

就這樣,幾人被反反覆覆要求“交通”,反思是否對“神”忠誠。一晃,就到了5月28日下午兩點。

瘋狂

連日來的震驚還沒完全褪去,張航感到很疲憊,坐在飯桌前,思緒亂飛。

她聽著大家討論說要去買拖把,自己的腦子裡卻浮現出要買一把吉他。她又聽到說還要去雲南找一個親戚,那個親戚也是被“神”預訂的,只不過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很快,幾人吃了飯,分頭去買東西。晚上9點左右,他們在麥當勞匯合。原本已經要走了,突然,他們又被呂迎春和姐姐的一席話拉住。“角落裡那桌人很友善,總衝著我們笑,那些人一定是我們要牧養的‘小羊’!”

“這說法太荒唐了!”這個念頭在張航腦子裡一閃而過,但她沒敢說出來,她只希望,快點回家吧!

可姐姐和呂迎春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們讓張航去向那桌人要電話號碼,並肯定的說,他們就是“神”預定的人,麥當勞就是聖地。

張航不想去,又不敢不聽,只能硬著頭皮去要。沒想到,她還真要到了一個。

此時的她,如釋重負,總算可以回家了!

然而,姐姐和呂迎春又告訴他們,附近的客人全都是被“神”預定的人,他們都是被吸引過來的,並堅持讓張航接著再去要電話號碼。

就這樣,張航走到了吳某身邊。這一次,張航沒有成功。這個37歲的女人,拒絕了她的要求。

“周圍的人不都是我們的‘小羊’嗎?怎麼會不給我電話號碼呢?”張航感到很驚慌,她將這一切告訴了姐姐和呂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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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冬法庭供述

吳某的態度激怒了他們。呂迎春看了那女人一眼,忽然對張帆說:“原來是她在一直攻擊我們。”張帆立刻心領神會,她一邊衝上去和吳某扭打在一起,一邊大叫著:“你是惡魔、是邪靈!”

張航被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切驚呆了。她看到父親和弟弟也都衝了上去,姐姐也一直衝她喊:“快來幫我!為什麼不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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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兇現場

後來,張航也衝了上去,她狠狠掐了一下吳某的胳膊,想讓吳某放開抓著姐姐頭髮的手。她的耳邊,一直有聲音高叫著:“邪靈!”“殺了她!殺了她!”

“那時候我就擔心,如果不做點什麼的話,事後一定又會被說,你怎麼沒在關鍵的時候為‘神’做出貢獻呢?”於是,張航又抓起拖把、椅子,打向吳某。

很快,警察趕到現場,將他們反扣住。但張帆和呂迎春還在要求大家反抗、掙扎、大聲詛咒,喊“全能神”得勝了。

“我感到除了寄希望於‘神’,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張航說,她渴望通過大喊,真的能帶來什麼奇蹟。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張航說。

懺悔

2014年10月11日,這起備受關注的山東招遠涉邪教故意殺人案在煙臺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張帆、張立冬被判死刑。呂迎春被判無期徒刑,張航、張巧聯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和七年。

法院同時認定,“全能神”為邪教組織。正是在全能神邪說的精神控制下,他們失去獨立思考能力,變成了任由邪教驅使殺人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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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上,張帆並沒有悔改的意思,還想當庭宣揚邪教教義。而第二被告人張立冬,在進行案情陳述時,依舊神情冷漠,甚至不時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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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後,被告人不服提出上訴。最終,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做出終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回想起剛被關押進看守所的那段時日。張航說,自己還是會忍不住要逃到“全能神”給她描繪的那個世界裡去。“現實實在太殘酷了,有時候我就想,可能哪天,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但也有時候,她又會想,也許爸爸和姐姐真的會走呢?也許真的會永遠都不在了呢?

一審宣判前,律師曾告訴她,你的爸爸和姐姐,可能都要被判死刑。儘管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聽到法官說出“死刑”兩個字時,張航的心,還是感覺被什麼東西猛猛擊了一下。

她是一路哭著回看守所的。一直到進了監獄,她都不敢面對現實,還在現實和邪教塑造的虛幻世界裡來回切換。甚至有一次碰到呂迎春,她還相信這位“神長子”跟她說的,“你爸爸和姐姐是不會死的,他們要執行(死刑)的時候,一切就結束了。”

“但是,一切確實一直沒有結束,沒有發生任何事。”那一天,媽媽來會見張航,告訴她已經處理了爸爸和姐姐的後事。張航這才開始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是活在一個虛幻的謊言裡。

這個只有20歲的姑娘也曾幻想過,如果沒有全能神,現在的她,一定也像正常人一樣,去唸初中、念高中、考進大學了。

“一直就覺得,怎麼就選上我了?我寧願像我的同學們一樣,從來都不知道這件事兒,哪怕最後被毀了、被滅了也行啊!我不想要這個機會,這個所謂的被拯救的機會……”

然而,“世界末日”論,擊碎了她一切對未來的打算。那個所謂的“神”,一把將她推向監牢。

現在,張航已經很少會去回憶那段瘋狂的日子了,不僅因為它是不好的記憶,也是因為那是一段混亂的記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過了這些年。

“怎麼一個孩子就變成了這樣?”很多人替她感到惋惜。張航說,在她最混亂的時候,一個警官特別堅定地對她說:“張航,你相信我,你的未來一定會很好的。”

真的會這樣嗎?

她想試著去相信這句話。在張航的日記裡,曾這樣寫到:“昨天晚會驚喜的播出了同犯家屬們的視頻祝福,雖然視頻裡的人都很陌生,但我卻像看到自己的家人一樣哭得泣不成聲。在場的每個人也都哭了,因為我們每個人在高牆外的親人,一定也是一樣的思念與牽掛著我們。我特別想好好改造,早日出去和家人團聚。”

但在張航的內心深處,一直不敢面對一個人——那個被他們親手害死的吳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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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個很無辜的人,她什麼事都沒有做錯,就這樣被奪去了生命。她的家人,真的就是像晴天霹靂一樣,不應該受到這些事情……”張航說,她知道,姐姐、爸爸和呂迎春在法庭上的態度,更是在被害人家屬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想到這些,真的是覺得非常非常對不起他們,覺得對他們帶來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害怕去面對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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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有的時候我就想,如果我爸爸和姐姐沒有被判死刑,如果他們也有機會來監獄接受教育,能夠重新迴歸一個正常人的思維,那該多好!他們也會很後悔對被害人造成這樣的傷害……可是,他們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但我還是很想代表不能夠去道歉的爸爸和姐姐,對被害人道一聲歉。他們到生命最後一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錯了……”

說這些時,淚珠連成串,從張航眼角滾落。陽光透過鐵窗,灑在她稚嫩的臉上,印出一道道晶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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