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西河城南，一个头戴斗笠，体型近丈的臃肿大个子坐在官道上的小酒铺最不起眼的角落桌边，背对所有人，狼吞虎咽了那笼灌汤包后，随手将梯笼落在手肘处罗列足足八层的梯笼，含糊不清地冲小老板招呼道，“店家，再来碗鸡蛋汤！”
“好嘞！”
小二肩头搭了下长布襟，麻利儿地钻回厨灶那边忙活起来。
官道上，几队马队先后进城，大个子随意瞥了一眼，斗笠帷幕下的熊猫脸有些困惑，来不及想就听几个运酒过客声情并茂地谈论起他们村庄边上老林子里的地震。
“可不就是那场天煞的雨，别是冲垮了哪个山头，发了山洪。”
“那动静跟打鼓放炮样，不像山洪的动静啊。”
“管他哩，上苍保佑咱这回送酒顺利，回家还能见着婆姨烧饭暖床。”
“……”
熊猫阿蛮听到这，随便抹了把油腻的毛嘴，砸吧出别样的味道来，“王小爷的拳可是咱家教的，拳意凭他这境界打不出这动静啊……”
想到这，阿蛮更加困惑的倒竖两眼，“关键谁能撑他那么一拳拳的揍啊，肯定在接了第一拳后就想方设法和王小爷保持距离了。”
一时间，思考本就费力不讨好的阿蛮越发愁眉苦脸起来，只是蓦地一怔间开了窍，喃喃道，“万一不是那孽障小妖，而是凭空冒出来个元魄境之上的呢。”
想到这一股浓浓不安从阿蛮心窝里涌上脑门。
“店家结账！”
一巴掌拍在满目狼藉的桌上，阿蛮留下一粒银角子便手忙脚乱地往外跑。
逆向快步走，正想找个草丛腾云驾雾来着，阿蛮却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放眼一里外，浑身褴褛的王小川和臂膀淤青、脖颈肿胀的书生一并走来。
和身边“泯然众人”的腰挎横剑汉子完全相反，王小川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越发精光明亮，远远看去，一身气势骤然沉敛却更加精粹。
阿蛮顿时喜笑颜开，一路大呼谢天谢地，洪福齐天地跑了过去。
路上。
书生轻轻叹了口气，面露几分神往，“原来是世间仙门顶峰的四大魁首之一。”
问尹玥讨要两张干饼狼吞虎咽的王小川听后翻了个白眼，嘴里含糊不清地抗议道，“四大魁首里也是第一！”
书生点头，含笑敲了下王小川的脑壳，“这个我自然也是知晓的。神州有个风云楼，对天下都有排名点评。套用你的话，出身大武王朝京都士族的我，要来一份去观阅，还真不难。”
不过说到这，书生有些犹豫，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
“有屁就放，”眼观六路的王小川见状有些不耐烦，大口嚼着饼边接来旁边尹玥递上的水壶，说道，“最烦你们这些酸里酸气的读书人，要么罗里吧嗦个没完要么停停当当地憋屈。”
书生有些哭笑不得，旁边陈老则是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抬脸去看王小川一眼。
“真不打算升境？”
对于荒古林那一夜打熬，其实内心已然无比震撼之余兀自生出几分争强好胜火气的书生是动用了武灵境的实力来“帮”王小川打熬境界，深知其体魄在搬血之上强横的他真心好奇王小川对自己的修炼究竟要多苛刻。
王小川听后直接摇头，“我需要一样东西不然冲境元魄会失败。”
“啥！？”
憋了一路子的陈老闻言算是彻底受不了了，抬头就是不服气地质问，“小公子你一身搬血睡着觉都能转化元魄的元气，还会失败？！小老儿后半生遇到的都是元魄境，就没见过……”
王小川呵呵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后，扭头看向默默跟随自己的尹玥，以及她身后村民驾马的马车里尹鹤二人，犹豫一番后开口问，“真打算跟着我？”
那夜，尹鹤死，本命尹柔的蟒女磕头九次后便托着江玉清尸身远去。
而尹鹤临死前，求王小川照顾尹玥，更以一个西河城所谓秘藏功法为代价。
只是还在犹豫的王小川没开口，尹鹤便已经倒地身亡。
尹玥没有过多犹豫，俏丽面容浮过一丝羞赧，坚决点头。
王小川倒有想过将其托给书生，可又不是很放心，一路走来，他却知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恐怕无瑕照顾尹玥，所以只能探探阿蛮的口风了。
古人有云，说曹操曹操到。
“王小爷，我的小心肝啊！”
一语甜腻至极，却从一臃肿大汉的豪迈口中响起，登时引来路人侧目，甚至让道。
腰挎横剑的汉子面色古怪，书生更是有些尴尬。
不等王小川反应过来，只觉晴天忽然一暗，头顶更是斗笠翻飞的阿蛮，立马把他吓了一大跳。
“啊！”
王小川几乎下意识飞起一脚，凌空高踢生生将那庞然大物蹬飞，手里忙不迭抓住了差点掉地的干饼。
“没事，没事，大家继续走哈，没事没事……”
王小川立马转身左右鞠躬，安抚起身边着实是心惊肉跳的路人过客，脸上满满的愧疚与自责。
“王小爷！”
阿蛮喜极而泣的哭嚎再度响起。
“闭嘴！”
王小川立马大吼。
阿蛮立马露出两个爪子把嘴捂住，可随后瞅了瞅漏在衣服外的毛毛手臂后，又赶忙缩了回去。
书生身边陈老早已不是摆出架势，如临大敌那么简单，此时的脸上无比木讷，凹陷双眼掠过一丝丝悲壮。
除了最初被吓一跳后逐渐对阿蛮有些好奇的尹玥，倒是横剑汉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小川与阿蛮之间的关系，摸着胡渣下巴，不去理会正目不转睛琢磨阿蛮的书生，对王小川问道，“要去什么地方？”
王小川随口答道，“酆都，阴山。”
书生浑身一震，阿蛮恨不能将王小川捂住嘴巴。
汉子则是呵呵笑了，不怀好意地看向阿蛮，后者一阵挣扎后最终在汉子无比坚定的目光注视下肩膀一塌，做出妥协，“行行行，只要王小爷答应，随你，到时候死了别找老子收尸。”
大家一时间习惯性地把注意力放在这个白衣少年身上，而王小川也是略作思忖，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摊开手，“太多手杂，四个正好，西游一趟呗。”
城门口，陈老站在书生后侧，见他与王小川拜别却送了一块玉佩，一本古卷。
玉佩自然是江玉清伪装书童时所带的作用，但款式却和书生的一样。
至于那本古卷，王小川身后的一妖一剑均不约而同多看了眼。
“长途遥远，可以去行云宗近些的仙人渡，”书生礼道，“刘子阳在此恭候诸君凯旋。”
“你到底还是姓刘啊，”王小川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话，让书生不禁尴尬，随即少年郎打了个哈哈，拍着书生肩膀，“反正归来还是要走这条路回山的，到时候可别让我从老百姓口中听到些对你不好的话啊。”
刘子阳笑意温纯，“到时只管揍我。”
王小川灿烂一笑，竖起大拇指，“一言为定。”
荒古林前，少年郎“偶遇”刘子阳，便让这位名门士族众望所归的读书人感到有些新奇，荒古林中，本能继续心照不宣明面做那俏皮顽童，暗里该出手时再出手，但王小川的峰回路转，让刘子阳更加震撼。
不仅仅是他那近乎同境无敌的武夫造诣，不是他那至情至性的救死扶伤，更不是他能与太爷爷都要恭敬礼让的神秘剑客随时熟稔。
“他有一股劲，”望着渐渐西去的四人，书生刘子阳开口道，“很于无声处便能给人安定与信心。”
陈老默不作声，只是紧紧望了最后一眼那四人渐远背影。
这一刻，他知晓，涉世深矣的自己所谓保守所谓算计，恐怕真的延误了自己对武道真意的追求。
路上，阿蛮一直围绕王小川转个不停，最后撇撇嘴，“那太阴纯气可是咱家好不容易算出来的，也不咋地。”
剑客干巴巴地回应，“让那蟒女来对战，效果恐怕未必比这好。”
王小川看了眼默默跟在身边的尹玥，“你姐的太阴纯气被江玉清以邪术从残破体脉中点点滴滴抽离并喂以行云宗炼妖丹在滋补本体，最终落得不人不妖的下场，双方都有责任，可你和尹鹤前辈终归是无辜的，不用过多介怀。”
尹玥娇躯一颤，抬头认真看着王小川，“你是如何知晓的？”
王小川淡淡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知道为什么我只有十三岁却这么能打吗？”
尹玥迷茫，旁边憨态可掬的阿蛮凑过来嘿笑道，“王小爷的搬血底子可是正八经北玄山上收集的上古路子，他的拳意可凝血气，同样对拼之间彼此血气交缠的多了，他甚至可以侵入对方未凝元神的魂魄中。”
“上古时期，通天古榜的各大境界是很有讲究的，号称最强搬血拥有的能力其实很多，”横剑汉子解释道，“这也是王小川为何不惧元魄境高手的底气所在。喂，小子，除了这血气摄魄，你是不还掌握了燃血？不然你根本不敢承受那书生武灵境的灵元气机。”
尹玥听到这仍是云里雾里，倒是王小川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上古搬血，极致者可燃血杀武灵，可摄魄夺元魄，可归宗养拳意，等等……
各大境界之间相互牵连，影响极大，而如今世人偏重神兵法宝的庇护，偏执于修为境界的攀升，在失去传说中古圣人的血脉天赋，想要快速升境，大多凭借天地资源的淬炼或天材地宝研制的丹药。
这就是为何总有一些跳崖重生的江湖中人，生搬硬套一些失传秘术或打磨出来的拳术武技，便能轻松越境致胜甚至杀人。
气机为修为根本，可体魄与神意跟不上趟，仍然白搭。
十年前，有武道宗师仅仅第一境界便能硬抗仙门宗师第二境界的攻击，同归于尽，靠的就是纯粹在搬血时打熬的体魄。
而此次下三的王小川，为何要以紫阴气熬磨本身境界，最终目的便是号称人间阎罗地的酆都。
他要去做一件事，他父亲曾经做过的事。
鬼王面额，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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