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途》1.3
也許經常坐在辦公室裡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發文件讀報紙講套話，是永遠做不好農村工作的！說句你們可能沒聽過的我們這兒的大白話，農村工作怎麼做？身披綠大衣，張口媽了個逼！”
會場裡發出稀稀落落輕微的笑聲。
這是開會到現在，會場裡的唯一動靜。雖然有嘲笑的意味，但嘲笑也比死寂鮮活。
“在這份材料裡，也許您能瞭解，我們的汙染是怎麼來的。今天把各位請來，我主要想說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剛才已經提及的問題，就是吃飯和發展的問題。大家都知道我這個人很犟，有人背地裡喊我犟驢。我這犟驢常常想問一個問題：你們現在吃飽了穿暖了，嫌棄空氣、水都有汙染了，我想問，被汙染的感覺和餓肚子的感覺，哪個好受呢？你現在嫌棄食品有問題了，要是餓上你三年，恐怕你還會去吃樹皮！要是你現在還食不果腹，飢寒交迫，衣衫襤褸，住平房大雜院早晨要去公共廁所門口排隊，你恐怕連汙染這個詞兒都想不起來呢！”
說到這，張振河猛地捶了一下桌面，震得白瓷茶杯發出“嚓嚓”的聲響。比起餓死人的悲情故事，張振河剛剛的發問似乎更有力量，屋裡所有人幾乎都睜大了眼睛，所有人都凝神看著他。張振河的話，似乎一下子讓他們想起了已經久違的貧窮，一下子把他們帶回二十年前。一下子讓他們警覺到，原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並不是天經地義自己生下來就應得的！他們調整坐姿，像是要認真聆聽張振河的話題。但張振河似乎不願再講下去了。
“點到為止，各位記者朋友，我今天不講悲情故事，也不憶苦思甜，我只想提醒大家，我們是在怎樣一種情況下走過來的！
“我今天沒有討好，沒有求饒，也沒有什麼祈求和奢望。我只想實事求是地問一句：我們千方百計求發展，千方百計解決數億人的溫飽，千方百計讓人民富裕起來，這有錯嗎？是啊，我們的牛軛河汙染了，海邊汙染了，你們批的我也都接受。但我不能接受的是，我們這些幹了實事，甚至造福一方的人，怎麼就成了歷史罪人？！好像那些高樓大廈工廠街道都不是我們建的，這些年我們只是在製造汙染！好像人們吃飽穿暖住高樓開汽車都不是我們的功勞，而霧霾、噪音、垃圾食品都是我們造成的！我生氣地說一句，這樣對我們長期在農村一線的同志不公平，這樣對我們跟著改革開放一路奮鬥走來的人不公平！發展就要遇到問題，一點活兒不幹的，永遠沒毛病。遇到問題不要緊，這是發展中的問題，我們要像解決貧窮一樣來解決問題，但我堅決不同意把人一棒子打死！”
張振河最後這些飽含深情又鏗鏘有力的話語，讓全場第一次全神貫注起來，空氣裡凝結著一股令人激動讓人想哭的氣氛。
但在李主任，和外圈那些委辦局一把手眼裡，書記的這番話不是說給那些面無表情的記者們聽的，而是在向坐在他旁邊的、組織這次記者會的地委的兩位處長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書記知道，這二位處長會如實將他在這次記者會上的說辭彙報給地委領導的。書記可能不怕地委書記，他怕的是那位從牛軛河走的副書記江丙楚。牛軛河的人，整個地區官場上的人，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江丙楚是張振河的敵人！是張振河仕途生涯最初最早的敵人，也是最可怕最頑強的對手。牛軛河官場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次各大媒體“狂轟亂炸”牛軛河的汙染，連續發出對牛軛河近乎毀滅的報道，背後指使者就是這位江丙楚。
敵人就像戀人，最初的是最美的一位，也是最狠的一位！
江丙楚當初是牛軛河的恩人，但從汙染角度講，他也是牛軛河的罪人。現在，他是牛軛河的敵人！
世事變遷，人情冷暖，也許是這世間最不可捉摸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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