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物:風塵老卻少年心

比起後來諸多唸叨開元盛世,李楊愛情的詩人,關於大唐盛世的覆滅,關於那舉世矚目的愛情,韋應物其實才是最有資格說親身經歷過的人。

他出身於唐代最顯赫的家族——韋氏家族,當年長安有諺謠雲:“城南韋杜,去天尺五。”意思是這兩個世家高門,離皇帝很近。

韋應物少年時曾做過玄宗的近衛。每次玄宗帶著貴妃出宮遊樂的時候,他總是騎著高大的駿馬扈從左右。

大約過了二十年後,這位驕橫跋扈的年輕侍衛卻成為盛唐最後一位大詩人。

韋應物:風塵老卻少年心

他後來的詩,最為人稱道的是《滁州西澗》和《寄全椒山中道士》——

獨憐幽草澗邊生,

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

野渡無人舟自橫。

——《滁州西澗》

今朝郡齋冷,忽念山中客。

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

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寄全椒山中道士》

諸如此類清淡閒適的詩都是他日後改任文官以後的詩作,也可以說,是和他前半生行事風格判若兩人,迥然不同的作品。

韋應物:風塵老卻少年心

關於韋應物這個人,歷史上記載並不多,連他的表字亦不見有載,因他出任過蘇州刺史,世稱他為“韋蘇州”。

如果他單純是一個如王孟一般的山水田園詩人,那麼有王孟二人珠玉在前,韋應物就算再出色,其實也無甚特別。妙就妙在他的人生如陳子昂一樣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反轉。

少年時是任俠使氣,飛揚跋扈的“惡少”,麻煩到眾人想到他就搖頭嘆氣,23歲卻往修身養性的路子上走,開始苦讀詩書,繼而痛改前非,繼而成為一個儒學詩者,一個勤政愛民的官員,一個半隱半仕的高人。

韋應物:風塵老卻少年心

雖是半路出家,他後世詩名卻和王(王維)孟(孟浩然)柳(柳宗元)並稱,詩風清麗閒遠之外,又接續高適、岑參的剛健雄渾之氣,各體俱擅,這般後發先至,還是很嚇人的。

最早的時候,他15歲,以三衛郎出身,擔任玄宗的近衛,這是世家子弟才好擔任的清貴之職,他亦滿意。少年得意,豪縱不羈,種種行徑,令人又愛又恨。

當年,對於韋應物這般的五陵閒少,長安人愛之、怨之,稱其“輕薄兒”。

你若叫韋應物自己來說,他少時的生活可不就是如此麼?結黨連朋,縱酒歡聚,打架鬧事,每每的一陣風來,一陣風去,真正是風一樣的男子。

韋應物:風塵老卻少年心

韋應物的詩,有種繁華落盡,自甘淡泊的美。世家子弟一旦收心向好,比苦出身的屌絲男境界高太多。

再說他那幾首聲名遐邇的名作。《滁州西澗》自不必提,另一首《寄全椒山中道士》,就更為宋人所稱賞,其中最忠實的擁躉者就是蘇軾,此詩更見韋應物後來“高雅閒澹”的詩風。

大意是,我的郡齋(官署)很冷,突然想念山中的道士。想你應該在山中伐薪煮飯,過著清寒而自在的生活,我突然想帶一瓢酒,去探望你,可是,在寂寞的深山中,恐怕只能看見滿山落葉,又如何去覓你的蹤跡呢!

“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是宋元以來,詩評家公認的妙筆。讀起來感覺出人意表,思索起來又是那麼,一點也不刻意,沒有搜腸刮肚苦吟痕跡。

韋應物:風塵老卻少年心

蘇軾極愛韋應物的詩,他在惠州時,讀了韋應物這首詩,忍不住技癢,步原韻仿作了一首,寄給羅浮山中的鄧道士,詩云:

一杯羅浮春,遠餉采薇客。

遙知獨酌罷,醉臥松下石。

幽人不可見,清嘯聞月夕。

聊戲齋中人,空飛本無跡。

——《寄鄧道士》

又,韋應物的另一首詩,也是我常念念不忘的——

江漢曾為客,相逢每醉還。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

何因不歸去,淮上有秋山。

——《淮上喜會梁川故友》

韋應物:風塵老卻少年心

他後來離開京洛,出任地方官,在東南一帶寫下很多傳世名篇。這兩首寫給友人的詩,都寫了人世浮沉,世事蒼茫之概,讀來悲切卻不失氣骨,不失從容氣度。

“身多疾病思田裡,邑有流亡愧俸錢”深受宋元之後的文人讚賞,這兩句自愧自己未能盡父母官之職,愛民如子之心,可讓許多尸位素餐的人慚愧。

要流水浮雲之後,才見得一顆內外明澈的心。對生活順其自然,待人接物誠懇平和,對世情看得通透,既不過分積極,也不消極。

有些詩,你說不上它為什麼那麼打動你,就像有些人,你說不出為什麼那麼喜歡他,所有的理由單獨看來都不是理由,可它就是能觸動你心裡最隱約的那根心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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