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咱倆好好過吧

媽媽,咱倆好好過吧

媽媽起床了,小心翼翼地,躡手躡腳地。

媽媽坐在窗前的小鏡子邊輕輕盤起頭髮。我知道,她的頭髮已經花白了,我昨晚睡覺前就發現了。

媽媽回過頭看了我一眼,見我靜靜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

“吵醒你啦?”媽媽笑著說,語調溫柔。

“我自己就醒了。”我坐起身來,胳膊支上腦袋看她。

我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坐在現在的位置,一頭烏髮,清晨太陽的光爬進窗戶,在她白皙柔軟的臉上印上透明的光斑。她就像現在這樣笑著,只是多了許多明媚。

“等歡歡長大了,有長長的頭髮了,媽媽也給你盤起來啊——”透過斑駁的時間,媽媽就坐窗前,拉過她的小手,推開窗戶,屋外的夏天便全都撲了進來。

歡歡真的長大了呀。

媽媽,歡歡今年二十三。

媽媽,我的爸爸在十七年前離開了你。你沒有哭啊也沒有鬧,你抱著下學歸來的我在小巷口呆到凌晨,我不知道你在等什麼,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等誰?那真的是一個安靜的夏夜啊,小巷口無人聲,若有幾聲狗吠,則更添寂靜。

媽媽,我記得那晚凌晨開始落雨,你抱著我開了門鎖,轉過頭對我說:“歡歡,以後這裡就住著你和媽媽了,你要把這把鑰匙好好戴在脖子上。如果媽媽下班回來晚了,你要自己開門進去啊。”

爸爸真的再沒有來過了,那條青磚深巷後的小院子,便只有了媽媽和我的日子。

日子照舊那樣過著,媽媽在鎮上的供銷社裡上班,有時候會帶著小小的我,有時候就讓我一個人在院子裡玩。媽媽為我養了一隻貓,白黑黃的斑紋毫無規律得佈滿貓咪的全身,媽媽為她取了名字:一糖。

一糖,一顆糖。甜的東西,多了會膩,會蛀牙,會痛苦。

第二年夏天到來前,媽媽在屋前種滿了小花,斜斜的小路一直通向門外。花開的時候,整個院子裡都是好聞的香味,一糖躥出窗子,在花草間跳躍打滾兒。

媽媽照舊按時起床,洗漱,坐在窗前盤起長長的頭髮,再轉過身笑著拉我坐在腿上,我掙扎著要去開窗子,媽媽就扶著我小小的身子。

媽媽的手很輕柔,過不了多久,兩顆圓圓的小牛角就長在我的腦袋上啦!

那些夏天,媽媽從書房裡拿出泛黃的《唐詩三百首》,教我認字、唸詩:

鹿柴(zhai)

王維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ying)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很多年後,那段時光都成為我最美好的回憶,魂牽夢縈。

後來,我上完了小學、上完了高中,離開了小鎮,也離開了媽媽,去了北方城市的大學裡學習生活,和媽媽的聯繫也就越來越少了。媽媽也不抱怨,時間長了,會發條短信問好。

關於爸爸,我沒有什麼回憶,只知道他後來找了新的女友,去了別的城市。

而媽媽,一輩子就守著她的小院子,和小院子裡生活過的我。

媽媽沒有說過爸爸的好,也沒說過爸爸的壞,她總是靜默的,溫暖的。

她沒有告訴我談戀愛好,也沒有告訴我談戀愛不好,她說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力。

大學的時候,我也談過幾段不怎麼理想的戀愛。最後喜歡的那個人,在畢業典禮後的第三天沉默著結束了我們的感情。

一個望北走,一個向南歸,那些寒冷的年華在城市的門都關上之後,偃旗息鼓,我們也會到了各自的路上。

怎麼會不難過呢?

那晚喝了酒,翻遍通訊錄,好像只有媽媽的電話可以無所顧忌地撥通,電話那邊是媽媽溫暖的聲音:

“歡歡啊?”

“媽……沒什麼事,就想給你說聲晚安。”

“你想回來了……歡歡你就回來吧。”

此時窗外陽光鋪滿,我跟這個小院子所有難過的或者美好的故事,好像都跟夏天緊密相關啊。

媽媽,好像一切都重新開始了呢。

“媽媽,我們好好過吧。”我在心裡默默說。

“你這頭髮蠻好的吆。”媽媽手裡的木梳輕輕滑過我的頭髮。空氣裡瀰漫著的,是那個熟悉的,夏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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