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甜蜜

住進901病房,我一直被感動著。

這種感動來自於我對面的一對小夫妻。

女的叫可羽,很詩意的名字。

男的叫天涯,很蕩氣迴腸的那種。

當然,我感動的不是他們取得很好聽的名字,我感動的是他們攜手走完最後一段人生路的感情。

這個時候的可羽已經是胃癌晚期。

大量的放化療已經讓她的頭髮開始脫落,她每天早上梳頭,都會梳下一綹一綹的頭髮。拿著那些脫落的頭髮,我常見她呆呆地發愣。

這個時候,我便聽見天涯在她旁邊悄悄地說,“又為頭髮的事情發愁了吧。”

可羽咬著嘴唇使勁地回答,然後就掩著面輕聲地哭泣起來。

我就是這個時候開始被感動的。只見天涯輕輕地分開可羽掩面的手,天涯說,“可羽,可羽,你看著我的眼睛聽我說話。”可羽停止了啜泣。天涯說:“可羽,我親愛的愛人,就算你的頭髮落光了,落得像冬天裡的寒鴉樹不留一片樹葉,你也是我最美麗的妻。”

我看見可羽的臉上有了一絲欣慰。

天涯又說,“這是我的真心話,你永遠是我心裡最、最美麗的妻!”

可羽破涕為笑。

小夫妻兩手挽著手出了門。

我們的病房在醫院裡的最高處,透過病房的玻璃,能清晰地看見花園裡的一舉一動。

這個時候的太陽已經跳出大海,紅紅的,很是惹人喜愛。

可羽就站在天涯的身旁,天涯的一隻手緊緊地圍繞著她的腰,他們並肩地站著。

晨風撩起可羽已經稀疏了的頭髮,我看見天涯給可羽整了整衣服。

可羽回身百媚一笑,雖然蒼白,但也是無限的動人。

胃癌晚期的反酸讓可羽吃不下一點東西,她一吃下就吐。

天涯想法地讓她增加一些營養。他買來一些水果,把那些水果搗爛,然後用手帕過濾。

“可羽,你喝一些吧,這是剛上市的新鮮水果榨的呢。”我聽見天涯說。

可羽張了張嘴巴,那些新鮮的汁液隨著她喉頭的咕嘟滑下她的胃裡。

後來我聽醫生說,是這些新鮮的汁液讓可羽多活了一個月。

胃癌晚期的疼痛那可不是個人受的。

可羽雖然打了大劑量的止痛針,但還是經常在半夜裡被疼得叫喊起來。

這個時候的可羽頭上掛著豆大的虛汗,整個人也是像拉風箱似的喘息不停。

天涯拿著一塊帕子,他就坐在可羽的旁邊,他一邊給她擦汗,一邊心疼地問,“可羽,可羽,好些了嗎?”

可羽喘息不停,他就跑去衝醫生髮怒了,“醫生,醫生,你們怎麼搞的,你們可要把最好的止痛藥給她用下去啊。”

醫生無可奈何。他就耷拉著腦袋回來了,沉重的腳步聲踩得走廊裡喀嚓著響。

以後,可羽在這深夜裡發疼,我們就有了新發現。

一個深夜,我們聽見了詩歌朗誦。

睜開眼,我們看見天涯在給可羽朗誦普希金的愛情詩《我曾經愛過你》:我曾經愛過你,也許愛情\並未完全從我的心底消失\但願它不會再打擾你\我也無意讓你感到憂鬱-----

聲音先是天涯一個人的,繼而變成了兩個人的二重唱,深情委婉,悽美動人。

原來是小夫妻兩在用愛情詩止痛啊,那一分鐘,同病房的老王和我都被感動得眼睛溼溼的。

可羽要走的頭晚上,她人已經很憔悴了,幾乎也不能說話。

我們看見天涯買了好多彩紙,他把那些彩紙拆得小張小張的,然後就開始專著地疊,晚上的時候,可羽的床前也掛滿了紙鶴。

“折一千隻紙鶴------”我們聽見天涯給可羽唱。

聲音如訴如泣,我們都別過眼去-------

可羽走了,天涯幫著醫生把她的遺體搬進殯葬車裡,然後打理一些留下來的東西,譬如他們曾經朗誦過的詩歌,還有那些掛滿床頭的千紙鶴。

天涯把那些千紙鶴燒了,我們看見他始終地埋著頭,燒完,我們見他起身,身影消失在咚咚的腳步聲中------

再次遇到天涯,已經是兩個星期後了。

這時候的我,已經康復出院,我在銀行裡排隊取一點錢給鄉下的父母寄去。

我感到有點尷尬,我真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受傷的人。

但我還是說了,我說,“天涯,請節哀呀,你們的愛情很偉大,你會再遇到一個愛你的可羽的。”

他的嘴角滑過一絲淺淺的笑,雖然不是很明顯,但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他給我說:“她不是我妻子。”

“你們——?”我沉疑地問他。

他把手裡一張皺巴巴的報紙遞給我。

報紙上的一個地方被筆狠狠地圈著,我看那個地方,那是一個廣告:誰能給我丈夫般的關懷?內容是:我叫可羽,一年前丈夫有了新歡,現在的我身患重病,誰能照顧我,誰能給我丈夫般的關懷,讓我感覺得到不像是在做假,我臨終時會留給他一大筆錢,當然,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先付一定的定金------

天涯告訴我,他今天是來取錢的,可羽在臨終的時候給了他一個有十萬元的存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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