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中滴落着蒙蒙的细雨，我踏上了眷恋已久的故土。故乡与五年前走时的模样别无二致，还是那古城韵味的街道，还是那络绎不绝的游客，还是那高亢有力的叫卖。一片欣欣向荣。
回家时，看到邻居家换上了崭新的防盗门，窗上也贴上了喜字，院里种满了鲜花，蝴蝶时不时成对地来光临。我跑回家去，问妈："秦智家过得不错嘛，换了个活法。"妈皱皱眉头，摆摆手，"他们家早搬走了，秦智现在接了他爹的班，在东大街边上的老胡同儿开饭店呢，这里的房子也卖了，一家人挤在饭店的小包间里。""找时间我去看看他。"
秦智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发小，从小玩到大，也比到大。比试谁能在水泥管上走的时间长，比谁玩陀螺玩得更溜，比谁敢在老师水杯里放更多的粉笔灰，结果罚站的总是他。他身材瘦长高挑，胳膊上的肌肉像是照模子雕刻出来的，长得像极了黎明，一副标准的文艺男青年形象。上学以来，不计其数的小女生给他送吃的，而我总是沾光最多的那一个。我们在玩乐与调皮中度过了小学初中。到了高中，我被家长的叮咛驱赶得只知道学习，而他却因为父母忙于饭店生意疏于对他管理，渐渐染上了抽烟打架的坏毛病。当时的我倒认为是件幸事，只要喊出"我跟东环智爷是好哥们"便没人敢找我麻烦。
谁知高三开学后，他喜欢上了我们学校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的风流全校皆知，我们都劝他不要交这种玩青春的女朋友，可惜他早已入魔，为了投那女孩所好，他不惜拿自己的饭钱去给他买化妆品，甚至是去柜台偷钱，最终有一天他被发现了，被他爸打得三天没来学校。他在极力维护这段感情，可惜在快高考时感情与梦想一同破灭。那天他看到了自己的宝贝女友在校门口路边与一个宝马男亲热，他抹不开面子，拿刀将那个宝马男捅到了医院，在派出所接受询问时，那女孩却为宝马男说话，声称是遭到了秦智的侵犯，宝马男英雄救美，倒成了英雄。他被押往管教所时，面如死灰，望了望我，向我喊了一句："未来再见！"记得那天下了场雨，雨中响着救护车的呐喊。早晨校门口街道边布满了红色……
我挑了一个没客人的时间去找的他。如今的他，胳膊上的肌肉更加精干，但却有了小肚腩，身上布满了油烟的味道。他依旧帅气，黢黑的脸上多了几丝皱纹，那肯定是岁月留给他的教训。他炒了几个菜，我俩对立而坐，相顾无言。喝了几口闷酒，我便问及了他的经历，他头抬得老高，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讲尽了这几年的苦事：他的妈妈因为他的鲁莽突发脑溢血瘫痪在床，因此他爸爸变买了房产和在豪华地段的酒楼，在这条老街上开了这个酒楼。"我对不起我妈"，他把头埋在自己硕大的双手中啜泣了几秒，"现在我能撑起这个酒店，我爸专心照顾我妈，现在还不错。"我望着他还未脱下浸满油渍的围裙以及鼓着几个水泡的胳膊，无奈道："就这么认命了？""就当这几年是惩罚我吧，我想过回去读书，想过外出打工，甚至想去复仇。""那些才是你该做的，我觉得你换个环境会更好，总要活出个样子给他们看看。""可是我还是放不下我妈，是我对不起她。"秦智又把头埋在自己的双手里。我没再说些什么，也说不出什么，我也学他，仰起头，将那一杯白酒咽下，心中火辣辣的。秦智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放浪形骸，败家子的秦智了。
我曾无数次想过与他重逢的场景，自己在外地也曾无数次想问候一下他，但究竟该说什么，我想大不过是一些空话，会使人改变对你看法的空话。我对于他的愧疚也是对自己笨嘴拙舌的不满。
推杯换盏，秦智红着脸说："没想到你小子是个不着家的主儿，五年才回来。"
"太忙"笨嘴拙舌的我也只会用这么简练的话回答了。
"再不回来你就不认识我了，方面在学校咱好歹是条好汉吧，谁成想跑到饭店来伺候人了，还心甘情愿。"他的话里充满了自嘲与无奈。
喝完后，他走上那熟悉的灶台，因为客人要来了。
我出门后走在这条老街上，发现这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这里风景旧曾谙，虽有叫卖的吆喝声，但无城市里的喧嚣听起来叫人厌恶。成队的小朋友们在古阶上玩耍打闹，无论什么打敌人，跳房子，都会让人回想起童年。想起那年秦智玩的陀螺，那年一起丢过的粉笔末。
我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早已回不去。出国留学的五年里，自己时常为摆脱束缚和管教而庆幸，时常与同学玩乐得昏天黑地，却忘记了那份责任。
一个人静默的回到家，发现妈妈正在列回学校的用品清单。又静默地回到房间，写了一篇《谁之变》。我震惊于秦智的变化，他变得顾家、成熟。我有些不适应他了，可能我还是一个单纯的学生党。他不再跟我嘻皮扯淡，不再兴起高歌，不再为了玩做败家子的事。因此我不能像往前一样自由的找他玩耍，不能用他的鼎鼎大名来震慑欺负我的人。我更不能去向他炫耀我的大学生活，那有些残忍。想起这些，心里一股子的难受。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即将踏上归程的我，又一次来到了秦智的饭馆。几盅下去，秦智红着脸，搂紧我脖子说道："咱们回不去了。"说完把身子瘫到椅子背上去。
"等你把债还完了，来找我。我带你见见世面，哈哈"
他大笑了一会，又哭了，哭的酣畅淋漓。没有丝毫掩饰，就像小时候犯错被家长打屁股那样般委屈地痛哭。那一夜，我们流干了泪。
第二天，踏上归程的我又路过这条老街。这天又下起了蒙蒙的细雨，走在石阶上，还是那高亢熟悉的叫卖声，还是那么络绎不绝的游客，望向脚边的银杏树叶，那是秋天的尸体金黄地落了一地。走过街角看着天，又见炊烟升起，多么熟悉的片段呈现在我眼前，浮现在我泪眶之中。回头望一眼，已然很多年。
想象着，秦智在这条老街娶妻生子，每天望着食客们的赞誉，露出欣慰的面容。每天的炊烟升起，正是他最快乐的时刻。这老街，也是一条平凡之路。
有多少人，在人生的当口上一帆风顺，又有多少人，一起度过了红绿灯却又迷失在不同的街道。羡慕秦智早早地体味到生活的辛酸苦辣，可惜我不能和他一起度过那熟悉的岁月了。忘不了的，那些年，我们一起同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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