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亮:小人書的大世界

劉興亮:小人書的大世界

封面及文中小人書圖片,拍於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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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諾的書裡讀到本雅明曾說他寫文章「每一句都像重新開始一個新句子。」

萊辛又說:「成長,便是一次次發現你的獨特的經驗原來是普遍的,人們共有的。」

在我的經驗裡,有對時間的長期懷疑,不知道此種心境是否人所共有。其中最驚異處莫過於人的趣味在時間軸上的變化。這變化並非函數性質的,而是量子性質的,是一次次跳躍式的拋棄和衝入。

借用本雅明的話,每一天都是一個新的開始,過去的種種被推進記憶的深淵。假如沒有一塊石子砸在生活的水面上,我們不能看見種種潛在的波紋,儘管它只是少數有關記憶暗流的觸礁事件。

海德格爾有著荷爾德林式的鄉愿,他說人應當詩意的棲居。與大都市所象徵的「自由和多樣」相比,「回家」總能掀起我們內心隱秘的風暴。這是因為家的簡單和直接,它幽微的角落與瑣碎的物件都是針對個人的多維暗示,有著隱約的、與時間和成長相關的詩意。

劉興亮:小人書的大世界

我家老房子

這詩意是唯我所獨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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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節回老家,翻出幼時的小人書,一本本看,暌違之感驀然升起。很難推想,在疊床架屋式的西單圖書大廈或任何一個圖書超級市場,能看到這樣的書了。

劉興亮:小人書的大世界

我們70後這一代人應當對小人書有共同的集體記憶。彼時的兒童讀物幾乎全部集中於此類——小人書,又名連環畫,在中國的歷史很長,流佈也廣。它的最大特徵是「64開本」,彩皮,黑白內頁,這對兒童的一雙小手來說最為適宜。內頁上面是近乎整版的圖畫,下邊配以簡單明瞭的文字。

這種形式的獨特魅力在於,當一個不識字的孩子拿起來可以隨著畫面的引導而一頁頁翻下去,並感受到朦朧的情節;一個識字不多的孩子則可以藉助畫面的寓意弄懂某些不通的文字。其中的奧義只有親身經歷才能懂得。

那時候有經濟頭腦的孩子集齊各種小人書,簡直就是同伴心中的大地主,在集市上擺地攤出租小人書,一天可以收穫不少銀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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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書的另一個特徵是,它的內容幾乎全部是講述傳統故事的,《紅樓夢》、《西遊記》、《楊家將》,數不勝數,與如今的日韓畫風迥然相異。伴隨著跌宕起伏的情節而進入一個孩子心田的是針對我們特有傳統的初次灌輸。

故事雖然是簡化的,但是,與厚厚的歷史書籍相比,一本小人書版的《荊軻刺秦王》更能給孩子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

人所以能夠在汗牛充棟的書籍中記憶一二,產生閱讀的趣味甚至認識的激情,往往與童年的閱讀密不可分。哲學家洛克在認識論上持「白板說」,意思是一個人生來就如一張白板,後天的生活與經驗世界在它上面畫了什麼,人就能學到什麼。

就最初的認識和記憶說,人越在年幼時,白板性質更純,畫在上面的事物也更深刻與難於抹掉。隨著年齡的增長,生活細密的筆觸不斷塗寫,而我們也在紛然雜陳的信息世界裡應接不暇了。

所以每一本幼時看過的小人書,都能瞬間喚起我的記憶。它的溫良的趣味與淡淡的色彩,一切都熟悉,然而又那麼陌生!

小人書之所以如此深刻地影響著許多人,或許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那就是在兒童認識領域裡的基本規律。孩子認識世界是從具象開始的,從實際事物到概念的產生,其中的過渡往往需要圖畫來做橋樑,名(文字)與物(圖像)的對應,暗合著兒童年齡階段的認識需求,它過多或過少,都會給孩子以認識上的啟示。

劉興亮:小人書的大世界

所以,如果在讀物匱乏的年代,能有小人書擺放在家裡,可以想見生活在那個小小空間裡的兒童是多麼幸運。這也解釋了小人書為什麼對孩子有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不僅僅是趣味,也是成長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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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人的經歷可能伴隨著狂風暴雨,但記憶總是靜謐的。故此很難追索自己在趣味上的騰躍。

不知哪天開始,小人書再也引不起我的注意了。我們的眼睛盯上了更復雜的,更具社會屬性的書籍、事物、行為、甚至是異性。

這時候時間的威力緩緩發揮出來,幾乎一瞬間,自己也有了孩子,忙著在書店選擇各種讀物以備下一代成長,卻發現再也看不到小人書這種形式了。雖然如今的孩子生活與教育的資源都過量且剩餘,各種資訊、讀物、輔導班如洪水般襲來,可不知為什麼,所有這些在我心中都不及兒時的小人書。

那時的小人書往往被鄰里街坊或同學借去,輾轉回家後已經被不知道多少孩子看過,書雖然小,卻支撐著一個不小的世界。

這樣的事情,如今哪裡還會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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