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2018年9月16日上午，《江湖兒女》在多倫多國際電影節(TIFF)進行第二場放映，當地時間是9月15日中午。《江湖兒女》在多倫多的首場放映被安排在前一天，也就是當地時間的9月14日下午。
前來觀看的媒體記者和觀眾隊伍陣仗十分誇張，繞著Scotiabank Theatr電影院排成了一個圈，其中外國觀眾佔了約80%，15日在tiff Bell Lightbox的第二場放映，依然座無虛席。
與此同時，9月16日在北京萬達CBD影城，從早到晚持續一整天關於《江湖兒女》的放映也拉開帷幕。賈樟柯發微博稱“忙於國內的發行工作，第一次缺席自己影片的北美首映。”最後還不忘發一句國內公映的時間做宣傳。
也許是因為戛納主競賽的號召力，也許是因為電影本身，賈樟柯這三個字，更像是一個“值得觀影”的符號，在同一個時刻匯聚了北京和多倫多兩處不同空間的媒體和影迷。
看完電影之後，我其實有一點恍神，這部電影無疑與賈樟柯以往的電影創作不太一樣，誠如他本人所說，這是一部融匯了他以往作品中“查遺補漏”的那點“小遺憾”，更像是一部碎片重組的電影作品。
但在我看來，與普通院線片，及所謂的“文藝片”和“商業片”中，絕對也算得上氣質特殊的一部。
試拍劇照
於是一出電影院我就給在tiff的飲歌發信息，問他對於電影的諸多感受。
幸運的是，我們都很喜歡這部《江湖兒女》，是真的喜歡。
（以下截取部分我倆對於這部電影的看法，有大段劇透，同時那三個問題也歡迎大家提出不同的答案和理解，不喜請直接跳到下一部分，內容有輕微調整）
三個問題
銳利：我想先問一個問題。你覺得在影片的片尾，廖凡飾演的斌斌為什麼要離開？
飲歌：江湖兒女，必然最重要的是江湖，而且從一開始巧巧向斌斌詢問“江湖”的含義那一刻開始，也預示了他們是無法逃脫江湖的。
銳利：哈哈，你這個角度很棒。可是我覺得斌斌在奉節的時候就已經不是江湖上的人了。這就要扯到這部電影對於“江湖”二字的定義，在我看來，這部電影的“江湖”其實等同於“愛情”，而這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是“義”，另一個是“情”。斌斌終究是沒有理解了巧巧，所以他走了，巧巧也就不去追了。
飲歌：說了這麼多，我覺得你要給五星。
銳利：第二個問題是，你覺得巧巧為什麼走了，沒有和徐崢飾演的那個男人去新疆？
飲歌：我覺得巧巧沒去新疆，是因為她還是重“情”，因為老家才是她的根，才是她和斌哥有回憶的地方，哈哈，也就是她心中的那個“家”。
銳利：我的理解是，巧巧剛被斌斌傷了心，有一瞬間是流露出一種女性本性的脆弱，同時她也是想放棄自己的，包括一再出現，也是戲劇發展安排製造笑料的那兩場戲，所以她在火車上聽到徐崢所說的那些“未知”的神奇，他是打算和徐崢走的。
但是後來發現，徐崢也是騙人的，不過是為了打發在火車上的無聊時間，而且從幾個關係鏡頭之後，她發現徐崢本質上是不相信有“UFO”的，所以她回過頭清醒過來，就走了，沒有去新疆。
雖然新疆曾經是她可能“嚮往”的地方，但是對她來說，“江湖”的這層含義，只能迴歸到她的家鄉，也就是大同。
飲歌：後來巧巧真的看到了“UFO”那裡，也是給觀眾看到，我就覺得很厲害。
銳利：那是她“第二次”見到，這裡正好出現“UFO”其實對於她來說也是一種精神上的肯定，同時也是對她“回家”這個所作正確決定的鼓舞，這次的超現實符號化表現的很含蓄。
飲歌：也因為這個地方的戲，其實不好往下繼續了，賈樟柯就索性安排了一場真的UFO的戲，讓一切講得通。
銳利：不過看到這裡，其實我也同意有人說，《江湖兒女》是賈樟柯走向商業化“承上啟下”的那部作品，不過這不也算不上需要特意分類成什麼。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其實電影裡是通過斌斌問過的，巧巧回答他“我對你無情了，也就不恨了”。你覺得巧巧最後真的放下斌斌了嗎？
飲歌：沒有放下吧，所以到最後江湖還是在的，只不過人不同了。但本質上來說這兩個人最後的“分崩離析”，又代表了一種“江湖”。
銳利：對，其實還有一句臺詞也很好，是一開始斌斌在山上教巧巧開槍那裡，當時她也被一個小混混“敲”了腿，斌斌說“有槍的人才死得快”，這句臺詞其實預示了後面的結局，也很雙關，同時他後來因為中風不能走路，也是一個形體上的“循環”。
表演和笑點
帶著對電影的諸多細節疑問，隔了一天，我又去參加了一次觀影團的提前場點映，“二刷”之後讓我搞清楚很多第一遍沒看到的細節。
但出乎意料的是，隨著國內觀看人數的增多，對於這部電影的評論，更多的集中在對於演員表演的層面上，其中頗具微詞的，自然是賈樟柯的御用女主演“趙濤”。
銳利：其實我覺得廖凡在這部電影裡，是有表演的高光時刻的。
飲歌：搬不動腿那段嗎？那段很厲害。
銳利：是的，就是他“執意”要走，但這段表演之後，其實預示了他此刻和趙濤是互相依存的關係。廖凡這段表演很值得拿下一個金馬影帝，你知道國內一般表演的角色是“中風”或是別的什麼病很容易拿獎，哈哈哈哈，他又很會演。
飲歌：他的方言說的也很好。
銳利：我第二遍看完仔細注意了下，廖凡這段山西話是很像的，要比《山河故人》裡面張譯更好，他是融合了平遙話和大同話，語言能力非常強。
銳利：但是你知道我這次覺得趙濤的表演也很好，就是她每一次那種笑，就是假笑，作為山西人我就覺得很好笑，因為我們那邊確實面對任何“客套”的場合，普通女性就會流露出這種笑容。
飲歌：這部裡面還有你最愛的喝水戲。
銳利：哈哈哈，是啊，在奉節那段又拿出來水瓶喝水，也是不安定的表現。
水是情慾的象徵，而且包括後來那段和摩托車“師傅”的那段戲，下起的雨也是“情慾”。
其實如果真的較真，我不覺得趙濤的表演和周韻的表演在某種程度上有何區別，他們都是導演將角色安插在自己電影作品中的一個“文化符號”。
只不過可能從兩位演員的外型上來看，周韻要比趙濤“洋氣”很多，氣質也更好。但是放在賈樟柯的電影裡面，趙濤的這種臺詞表演和肢體行為是成立的，也是能完全還原山西特色的。
銳利：我覺得賈樟柯這次很不一樣的是，他刻意製造了很多會令“普通觀眾”感興趣的地方，比如張譯那段。
飲歌：張譯那段老外看的要樂死。
銳利：我們這邊也是，他一出場這個人物就很有喜感。
這麼多知名演員或導演的加盟，也是一個挺不一樣的地方吧，畢竟要做靠近“普通觀眾”的所謂“商業片”。
國內受眾 VS 國外受眾
這部電影21號國內公映，有可能是賈樟柯“票房成績”最好的一部。但從目前的評論來看，國內觀眾似乎並不買賬，反而是海外的影迷對賈樟柯電影的態度好一些。
究其原因。
首先，生活在海外的觀眾，平時觀影能接觸到的電影題材更為多元。無論是歐洲還是北美市場，小製作的文藝獨立佳片頻出，對於各種題材或手法的電影自然接受度要高。賈樟柯的電影，非常不同於中國受歡迎的國產“院線大片”，他的電影從來都沒有中國電影商業化需要的元素，國內觀眾不喜歡也就不奇怪。
另外就是很多觀眾口中，容易拿獎的都是“拍中國醜惡面給老外看的那幫導演”。可能賈樟柯的電影裡一直都有這種“被誤解”的層面，於是觀眾理所應當把賈樟柯當成“醜惡面”的代名詞，他的作品不受普通觀眾的歡迎也就不足為奇。
但其實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醜惡面，電影和任何形式的藝術都是源於生活，“醜惡面”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更何況，現在這部《江湖兒女》裡面，幾乎是沒有“醜惡面”的。
其次對於海外影迷來說，特別是在外定居生活5年以上的人，他們對賈樟柯的電影是有共情情結的。賈樟柯的電影裡投射的，是一個非常戀家的人，而他電影裡的家鄉，都具有中國特色，很難不讓人想到那些“自己以前的日子”。
回頭看看賈樟柯電影裡的主人公，每一個人都是戀家、都會尋根的人：《山河故人》裡的沈濤，在三段故事裡，任時間再飛逝，她始終守候著家鄉那座高塔。《江湖兒女》裡的巧巧，坐過牢，被男人拋棄過，也差點兒去了新疆，可是最終他還是回了那個大同的“江湖”，就算她只是開了一家麻將館。
俠女與家鄉
《江湖兒女》裡面我覺得最值得褒獎的一點，其實是它沒有過分強調這幾年受到關注的女性主題，可是這種女性意識卻是很高級的。趙濤在賈樟柯電影裡，所詮釋的這些女性確實從某種程度上，更具備“為人妻”和“為人母”的一種傳統的精神。
但在《江湖兒女》裡，那個開槍，代替男人坐牢的巧巧；或是《天註定》裡在按摩院打工的小玉；甚至是在《世界》最平庸無奇的舞蹈演員趙小桃，她們身上都有一種俠女的氣質，但這種氣質最終又會迴歸成某種舊時光的眷戀，可能就被定義為“家鄉”。
家鄉的意義，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離開後才顯得別緻，才顯得厚重。
但是家鄉，也許只能用來懷念，因為每次當我們滿懷熱情回到故里，都會發現自己格格不入。後來我們才發現，原來不是家鄉變了，是我們變了。原來那個我們一直緬懷的故鄉，永遠只適合在電影裡，在音樂裡出現。
所以，賈樟柯的電影就像一種載體，讓遊子在這載體上面懷念，哪怕真的回不去了，起碼還有電影可以幫你懷念，足矣。對於我來說，《江湖兒女》中的江湖兒女，其實拍的是一種中國人走到哪都還存在的流離失所。
在《江湖兒女》裡，江湖是有根的，你在哪裡建立起的江湖，你的根就在哪裡。新疆也好，重慶也罷，飄過三峽，跨國大半個中國，最終斌斌和巧巧都還是回到大同。
因為這裡的江湖，才是他們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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