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赫「配額」大選的背後:一個割裂國家的前世今生

曾在南斯拉夫解體中飽受戰爭之苦的波黑新一屆大選落下帷幕,延續著這個巴爾幹半島國家割裂而動盪的命運。

當地時間10月8日早晨,大選結果公佈,當選的三人分別為塞爾維亞族社會民主黨人多迪克(55%)、穆斯林保守黨人扎費羅維奇(38%)以及克羅地亞族社會民主黨人科姆希奇(49.5%)。三人將共同組成新一屆的三人主席團,並在接下來的四年中輪流擔任主席團主席。

此次大選投票率僅為53%,列歷次最低,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民眾對國家現狀的不滿。12日,南部城市莫斯塔爾數千民眾舉著“安息吧,民主”等標語走上街頭,反對科姆希奇勝出代表自己。

三名新領導人中,塞族的多迪克和穆族的扎費羅維奇均持有強烈的民族主義立場。對於長久以來一直被民族融合、國家整合以及國家認同困擾的波黑而言,一個民族主義佔優的主席團無疑將為這個國家的帶來更多不確定性。現任克族主席喬維奇在結果出爐後就表示:“波黑將可能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

之所以選出三人主席團而非單一國家領袖,與波黑長久以來極其複雜的政治體制和民族構成有關。波黑是一個僅有5.1萬平方公里國土的聯邦制國家,這裡生活著塞爾維亞族(塞族)、穆斯林族(穆族,亦稱波斯尼亞克族)和克羅地亞族(克族)三大主要民族。三者不僅宗教信仰不同,分別信仰東正教、伊斯蘭教和天主教,塞族和克族更是因為毗鄰塞爾維亞和克羅地亞而缺乏對波黑本國的認同感,致使波黑長期處於分裂的隱患中。

波黑“配额”大选的背后:一个割裂国家的前世今生

在激烈的民族矛盾、宗教衝突以及克羅地亞和塞爾維亞兩國的對峙背景下,波黑戰爭於1992到1995年爆發。儘管《代頓協議》結束了戰爭並阻止了波黑進一步分裂,但是為了平衡波黑內部各族權力而起草的《波黑憲法》卻在確立了全新民主政治體制的同時,也極大複雜化了政府機構,併為如今“外重內輕”的政治格局留下了隱患。德新社這樣概括波黑的政治格局:“民主代議制的所有缺點,都可以在波黑這個國家找到。”

根據《波黑憲法》,如今的波黑由兩個政治實體構成:穆族和克族主導的穆克聯邦(亦稱波黑聯邦)以及塞族主導的塞族共和國(亦稱斯普斯卡共和國)。這意味著,在波黑中央的政治體系機構以外,穆克聯邦和塞族共和國各有一套行政系統,除了在經濟層面完全獨立外,還分別有各自的總統、海關、郵政甚至警察部隊。除此以外,在穆克聯邦管轄區域內,根據穆族和克族的聚居區又劃分為十個州。加上各州分屬的州政府體系,波黑的行政管理高度去中央化。上至國家最高機構層面,也會由塞族、穆族和克族分別選出一位主席,組成三人主席團,國家元首由三人輪流擔任,每8個月輪換一次;上議院(人民院)和下議院(代表院)的議席同樣由三大民族各佔三分之一;而作為最終仲裁機構的9人憲法法院(最高院)同樣分別由三族各佔兩個名額,外加歐洲人權法院派駐3位法官。

權力機構的“三足鼎立”之勢,導致波黑在政治問題上更加容易發生內耗,而非一致對外。在大選中,每個民族都傾向於投票給代表本民族利益的政黨,以爭取本民族利益最大化,民族主義政黨始終大受歡迎,各民族間的界限也越來越得以強化。塞族的最大黨派SNSD,其政治訴求為全民公投脫離波黑,重新加入塞爾維亞;克族的民主共同體則追求成立由克族主導的第三個政治實體。儘管任何單一民族都無法在憲法法院和波黑國家議會中佔到多數,這些主張都沒有可操作性,類似的呼聲卻一直在民間不絕於耳。

為了克服以上問題,在2005年《代頓協議》簽訂十週年之際,美國和歐盟敦促三大民族的主要政黨進行憲法改革,以促進民族融和。改革方案包括常設一名主席以取代主席團、削減穆克聯邦和塞族共和國的自治權力等,但是因為三大民族的分歧過大,憲法改革在十餘年來的進展十分有限。

在今年10月7日的大選中,也許是受到了全球範圍內民族主義思潮的影響,三大民族的各行其是表現較往年更為明顯。

代表塞族的多迪克在當選前已就任塞族共和國總統多年,其立場因東正教的緣故而親俄羅斯且帶有強烈民族主義色彩。早在2010年《法蘭克福評論報》的一次專訪中他便公開表示:塞族共和國對加入歐盟沒有興趣,並在機會恰當時會推動獨立公投,以求加入塞爾維亞。

代表穆族的扎費羅維奇來出自民主行動黨(SDA),該黨因為宗教和歷史原因向來對土耳其抱有好感。今年5月20日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在訪問波黑時,受到了同樣出自該黨的現任主席伊澤特貝戈維奇的熱烈歡迎,並在當天的演講中呼籲穆族中的土耳其僑民為埃爾多安的連任投票,更稱埃爾多安為 “神的使者”。

相較之下,唯有代表克族的科姆希奇在政治態度上相比於前任克族主席喬維奇更為溫和。他持有中間偏左的政治立場,儘管並未延續前任建立第三個政治實體的主張,但對於歐盟有明顯好感。

除此以外,波黑政治上的複雜局面與其衰弱的經濟狀況互為因果。建國20餘年來,波黑常年保持20%以上的失業率和不到6000美元的人均GDP,位於歐洲末流。同時,複雜而龐大的政府架構下產生了歐洲範圍內最嚴重的腐敗。波黑僅有350萬人口的市場以及不到10%的大學畢業率無法吸引歐洲其他地區的投資,而三大民族的分歧又使得國家層面的經濟改革無法得到實施,年GDP增長率常年僅有2%左右。德國的貿易信用研究機構裕利安怡(Euler Hermes)將波黑列入投資風險最高的第七級,和戰亂中的阿富汗相同。在德國聯邦外貿與投資署(GTAI)的報告中,波黑的國家競爭力和清廉指數分別是全球103位和83位,均在歐洲墊底。

面對一蹶不振的經濟形勢,波黑各民族間採取的態度則是互相推諉。長期以來,波黑的對外貿易嚴重依賴歐盟、俄羅斯、塞爾維亞和土耳其,而波黑各民族與這些國家間的親疏遠近,又讓這層貿易關係反過來影響波黑內政。舉例來說,塞族共和國主要海外投資來源國俄羅斯在其首府巴尼亞盧卡援建了東正教堂;土耳其則在穆克聯邦的首府薩拉熱窩援建了私立大學和鐵路。在更為關鍵的貨幣和軍事方面,歐盟則牢牢掌握了波黑的“命脈”。波黑的法定貨幣為可兌換馬克,和歐元實行固定匯率制,這使得波黑的貨幣政策受到歐洲央行掣肘;波黑境內最大的軍事力量為歐盟維和部隊,歐洲人權法院派駐在波黑憲法法院的三名法官也使波黑沒有完全自主的司法權。現行體制下,各民族的政治地位完全相等,使得人口占比最少(14.3%)且親歐的克族招致了親俄的塞族和親土耳其的穆族的不滿,而歐盟對於波黑提出的諸多苛刻的入盟要求更讓塞族深感失望。

波黑“配额”大选的背后:一个割裂国家的前世今生
波黑“配额”大选的背后:一个割裂国家的前世今生

在波黑新一屆主席團成員確定後,根據憲法規定,三人中得票最高的塞族主席多迪克將首先就任8個月的波黑國家元首。在獲悉當選次日多迪克接受俄羅斯《消息報》(Известия)採訪時稱,希望和俄羅斯總統普京以及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進行會晤,並認為克里米亞的入俄公投是塞族共和國的榜樣。據半島電視臺報道,多迪克上任後的第一項舉措將是致信美國總統特朗普,要求對如今波黑憲法的基石《代頓協議》進行修改。

對於此次波黑大選的結果,德國《巴登州日報》評論道:“民族主義的勝利讓人遺憾。如果波黑分裂,將造成不可預見的後果。自9月30日馬其頓更改國名的公投失敗以來,巴爾幹各國的邊界便處在了不穩定的邊緣。對於歐盟而言,此次選舉結果無疑是一次挫折,這是巴爾幹地區對於歐盟長期以來無視的報復。”在歐俄、歐土關係都緊張的今天,一個民族主義情緒濃烈的波黑主席團是否會使波黑走向分裂,抑或是成為大國關係繼續破裂的導火索?畢竟正是在波黑首府薩拉熱窩的一槍,拉開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序幕。

(本文作者陳英為界面新聞德國特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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