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話連篇-陽祟

明正德年間,成都近郊有個儒生名叫張士英,他自幼聰明伶俐穎悟絕倫,從五歲起父母就將他送入私塾,可謂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不到十四歲便應童子試中了秀才,不僅他的父母對他寵若掌上明珠,連張家的親戚朋友都認為他是個讀書的奇才,將來功名只怕不可限量。張家祖上本算是富戶,可是自張士英的父親輩就開始走了下坡路,日子過得是一年不如一年,雖說如此,張士英也能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父母也眼巴巴地盼他能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將來考上進士衣錦還鄉,最是能光宗耀祖。可惜好景不長,不到兩年間他的父母先後染疾病故,轉眼家中只餘下他一人孤身度日。想以前張士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自己卻是一介文弱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可現在到了自己當家,那光景更是每況愈下,沒過兩年家裡的祖產也被他變賣得差不多了,眼看著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他心中不由焦愁萬分。

張家本是碧瓦朱甍,庭院頗大,分為前後兩院,平日他一人住在前院,後院原為他父母所居,可自他父母病逝後很長時間無人居住,逐漸便年久失修了,幾次他想重新修葺一下,都因為經濟拮据而不能如願,只好眼睜睜的看著後院破敗下去。

有一日清晨他正在家中讀書,忽然有一位少年登門求見,這少年歲數和他相仿,身材頎長面白無鬚,一雙大眼炯炯有神,手持摺扇錦衣華服,可謂是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少年一見張士英便對他作了一個禮,接著微微一笑道:“我姓胡,也是個讀書人。我知道您家頗為寬敞,所以想將您家的後院租住下來,價錢自是好說,卻不知您意下如何?”張士英聽罷胡公子所言方知他的來意,此際正當秋季會試之時將近,外地來此租房的學子多不勝數,張士英聽得有人租房本是心中歡喜,唯獨擔心後院太過殘敗不便居住,當下就對胡生將此明言。不料胡公子聽罷卻不以為意,口中連說:“無妨,無妨,只要清淨即可。”張士英聽他不嫌棄,心中大喜,於是當即便和他講好價格簽了協議,隨後便問胡公子何日搬來。胡公子回道現在先回去收拾好行李,待得晚上就搬過來,說畢便拱手告辭而去。

等胡生一走,張士英便先到後院草草收拾了一下,將幾間房子逐一灑掃清潔,只等晚上客人過來。到了傍晚時分,胡公子果然帶著行李一個人住了進去,張士英起初看他單身一人卻租這麼大的院子,不禁心中稍稍有些奇怪,後來想想可能是因為後院僻靜可以安心讀書的緣故,所以也就沒有再問。第二天早晨,他一起床便去後院探訪胡公子,想問問他還有什麼需要,沒想到一入後院眼前之景卻讓他大吃一驚,只見原先坍塌的圍牆一夜之間已經修好,院中的亭臺水榭也煥然一新,連樹木都是綠意盎然生機勃勃,再看自家的三間房屋更是廳堂整潔窗明几亮,如同新房一般。張士英一時間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正當他惶恐不安準備返身而回的時候胡公子已經從窗口看見了他,立即出來將他拉住對他笑道:“主人為何想要躲避客人,難道是怕做東道主嗎?”張士英一聽更是驚懼交加,急忙問胡公子道:“這後院已經荒蕪多時,為何一夜之間卻鉅變如此?”胡公子微笑著說道:“這沒有什麼可驚奇的,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幻術罷了。”說畢便挽著他的手留他在房中一起小酌幾杯,只見桌几上擺滿了珍饈野味,看樣子似乎都不是本地所產,賓主二人邊喝邊聊一直到午後才盡歡而散。

自此以後張士英每隔幾天都要去後院胡公子那裡閒轉,而每次去的時候胡公子都會熱情請他品嚐各地的山珍異味,最後往往是不醉不歸,一來二去他逐漸便習以為常了。偶有一日早間他去後院,正碰上胡公子在鎖門,看樣子似乎是要出去。他見狀便隨口問胡公子要到哪裡去,胡公子答道:“我今日準備去嶺南探訪一個朋友,晚上應當就回來了,到時我會叫你和我一起品嚐美味的水果。”張世英聽罷心中暗道:想那嶺南離此地有千里之遙,如何能朝去夕歸?於是便以為他在說大話,自己也不以為意,就漫不經心的答應了。到了晚上他半信半疑地來到後院,發現胡公子果然已經如約而回,還在院中的石几上擺滿了新鮮的荔枝和芒果,一看都是粵地之產。

胡公子一見他便拿起酒壺對他笑道:“來來來,這是粵地特產的鬱金酒,我可是專門帶回來想與你一起品嚐品嚐的。”張士英見狀心中不禁驚詫不已,知道這胡公子必有奇異,於是便問他到底是什麼來歷。

胡公子開始閉口不言,可後來耐不住他幾次三番刨根究底的追問,無奈之下方才對他說道:“我本不想告訴你,可現在我和你已算是莫逆之交,所以說出來請你也不要害怕和猜疑。實話告訴你,我非人類,其實是天狐。”

張士英聽罷此言心中不免一驚,可是和胡公子朝夕相處他倒也不甚懼怕,反倒有些羨慕他的奇能異技,於是便對他說道:“我聽說狐仙能夠瞬息千里來去如飛,今天看來果然是這樣的啊。只是兄弟我素來坐井觀天目光短淺,也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所以能不能請仁兄帶我開個眼界啊?”

胡公子聽罷微微一笑道:“這件事情倒是不難,只是人心貪狠,比起我輩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仗著我的法術有恃無恐,到時候恐怕就會惹下大禍。”張士英一聽便連忙說只是出去看看,絕不會有非分之想。胡公子聽他說得誠懇方才對他道:“這事以後慢慢再說吧。”說畢便拉著他不住的勸酒,張士英盛情難卻,於是便與胡公子飲酒吃果,兩人酒逢知己相談甚歡,一直快到三更時分方才曲終人散。過了幾天適逢重陽佳節,胡公子將張士英叫到後院對他說道:“今天我可與你一起去峨眉山頂以盡登高之興。”

說畢又從房中拿出一件半袖長衫讓他穿在身上,然後叮囑他道:“此衣名曰隱形衣,穿上它別人就看不見你了,只是你一定要記住切不能離我五十步外,否則的話別人就會看見一個狐首人身之人,到時恐怕就有性命之憂啊。”原來胡公子心裡終究還是擔心張士英藉助隱形衣外出滋事生非,於是故意用此話來騙他,好讓他不敢離自己左右。張士英聽罷此言大喜過望,連忙點頭答應不已。胡公子見他應允,便將他手挽起,吩咐他閉上眼睛,隨即就聽耳邊風聲呼嘯,須臾之間睜眼一看二人居然已站在峨眉金頂之上了,張士英一時大為興奮,直遊玩到夕陽西下方才和胡公子盡興而歸。自此以後他便經常和胡公子出去遊玩,期間一直諾守胡公子的訓誡,胡公子走他就走,胡公子停他也停,堅決不敢離開胡公子左右。

有一日二人偶然經過酆都縣,聽路人說城外有一個深洞能夠通往地府,張士英聽罷好奇心大起,於是便請求胡公子帶他去看看。胡公子笑道:“人生實難,哪有不死的道理。百年以後你自當寢食於此,何必非要現在去看呢?”張士英心中好奇難耐,依然堅持讓胡公子帶他去參觀參觀,無奈之下胡公子便帶他找到洞口騰身而下,一直墜落了約有一頓飯的時間方才到達洞的底部。張士英睜開眼睛一看,發現洞底甚是黑暗,唯獨北邊似乎有點點寒光發出。兩人順著光線走到跟前一看,原來此處是一個木柵門,好在這門還沒上鎖,於是他們便打開門走了進去。待一入門內便覺地勢變得平曠起來,光線也逐漸明亮,路邊的桑麻屋舍都慢慢顯現出來,實無異於人間。張士英隨同胡公子又行了數里,忽見房舍密密麻麻多了起來,期間還夾雜著許多街道商衢,路上的行人摩踵擦肩絡繹不絕。

張士英大為興奮,只顧四處觀看,腳下也越走越快,沒留意到胡公子已經被逐漸拉在了後面。過了片刻,張士英發現身邊不見了胡公子的蹤影,心中不由大驚,回頭一看隱約見胡公子的身影似乎還在後面很遠處,於是他便立在路旁房舍的屋簷下等待。正在此時他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走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前些年早已亡故的朋友劉生,張士英突然在這裡遇見故人,心中不由很是欣喜,連忙對他大聲呼叫,沒想到劉生置若罔聞,如同沒聽到一般從他面前走了過去。張士英正在納悶之際,胡公子已經趕了上來,於是他便問胡公子道為何劉生對自己視而不見。胡公子道:“這沒什麼大驚小怪的,陰間鬼看不見人正如同陽間人看不見鬼一般。”張士英聽罷始知這裡的人都看不見自己,心中不由竊喜起來,接下來他便大搖大擺的四處觀看,也不再顧忌什麼了。胡公子見狀不由暗自後悔方才一時失言,可是此時已經來不及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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