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話連篇-血冤

明萬曆年間,崑劇在江浙一帶逐漸興起,此即所謂“南昆”。本地風俗無論是逢年過節或是婚喪嫁娶都會請戲班子來搭臺演唱,而每次演出的時候都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當時在這些大大小小的戲班中最有名氣的便是來自崑山的“水雲苑”,不僅唱功非凡而且名角甚多,所以生意也是最好,每日來請他們的人都是紛紛攘攘絡繹不絕。“水雲苑”的班主姓吳名徵,年約三十五六,平素性格豪爽慣於行俠好義,每日帶著戲班遊走於城中鄉下,雖說天天風吹日曬奔波勞碌,可收入倒也還算豐厚。這年初春他受人之邀帶著戲團到蘇州廟會去演出,待半個月後廟會結束才收拾東西啟程而回,途中經過一個名叫歇馬橋的村落時,眾人走得有些累了,於是便坐在路旁休息,想等養足精神再趕路。

此時這村中恰有一個姓楊的大戶人家,家主楊雲君是這裡遠近聞名的財主,使奴喚婢家資豐厚,村中一大半的農家都是他的佃戶。他最大的愛好便是聽戲,是個十足的戲迷,平時若是聽說這附近來了什麼戲班必會重金請至家中演上數日,直到過足耳癮之後方才作罷。這一日他聽得家僕說村中又來了一個戲班,而且是鼎鼎大名的“水雲苑”,如此良機千載難逢,豈能白白錯過?他急忙備上厚禮,親自找到戲團班主吳徵,請他們到自己家中演幾天戲,其間吃住都算他的,報酬自然也不會低。吳徵聽得有人相請還管吃管住,條件也不算薄,雖說累了點,可這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想賺,於是和眾伶人商量了一下便點頭同意了。此時這村中恰有一個姓楊的大戶人家,家主楊雲君是這裡遠近聞名的財主,使奴喚婢家資豐厚,村中一大半的農家都是他的佃戶。他最大的愛好便是聽戲,是個十足的戲迷,平時若是聽說這附近來了什麼戲班必會重金請至家中演上數日,直到過足耳癮之後方才作罷。這一日他聽得家僕說村中又來了一個戲班,而且是鼎鼎大名的“水雲苑”,如此良機千載難逢,豈能白白錯過?他急忙備上厚禮,親自找到戲團班主吳徵,請他們到自己家中演幾天戲,其間吃住都算他的,報酬自然也不會低。吳徵聽得有人相請還管吃管住,條件也不算薄,雖說累了點,可這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想賺,於是和眾伶人商量了一下便點頭同意了。楊雲君見他同意心中不勝歡喜,當即將他們請至家中,反正楊家庭院幽邃空房頗多,便安排了兩間潔淨的客房讓戲班眾人住宿。到了下午他又命人殺豬宰羊大擺筵席,讓戲班的人吃飽喝足養好精神,只待第二日一早便搭臺開唱。待眾人酒足飯飽之後楊雲君便先行告辭了,餘下眾人喝得興起也了無睡意,回到房中便聚在一起擲骰賭起大小來,大家圍作一圈呼五吆六好不熱鬧。吳徵今晚手氣不錯,一上來就連著贏了幾局,那輸了得幾個伶人不甘罷休,賭注也越押越大。眼看這局各人又押了兩錢銀子,輪到吳徵坐莊,他手腕輕輕一抖便將骰子撒了下去,只見幾粒骰子在碗中滴溜溜地轉個不停,眾人屏息靜氣目不轉睛的盯著,不知這一把是大還是小。正在此時忽聽“滴答”一聲,隨即便見骰碗中落了一粒鮮紅的血點。吳徵見狀一愣,以為是天氣燥熱自己鼻子流血,急忙伸出手去擦,可一抹之下卻發現手上卻並無血跡。他抬頭看去,卻見其餘諸人皆面有疑惑之色,彼此互相看看,都以為是別人所滴,可每個人臉上都乾乾淨淨見不到一絲血跡。此時又聽滴答滴答聲絡繹不絕,每響一聲便有一大滴鮮血落在碗中,轉眼六粒骰子便被鮮血盡數染紅,也不知是大是小,連碗底都被侵了一層,腥血淋漓怵目驚心。眾人見狀心中驚訝不已,急忙舉頭齊齊向上看去,這一看不由讓他們嚇了一大跳,只見頭頂的隔板上居然有一塊桌几大小的血漬,中間一處還在不住滴血,正好落在下面的骰碗中。眾人心中大駭,一個個目瞪口張愕然無語,眼見血漬還在慢慢向四周不停擴散,忽聽“喀喇”一聲巨響,頭頂的隔板居然破了一個大洞,隨之從中垂下白花花一物來,恰好吊在吳徵頭頂上左右搖擺。待眾人仔細一看,不由個個頭皮發麻毛髮倒豎,有幾個膽小的伶人當即便叫了出來。原來這東西居然是一雙女人的纖纖玉足,只是膚色慘白髮青不似活人,還不停有鮮血順著雙腿汩汩而下,轉眼連腳跟都被染紅了。眾人嚇得是魂飛魄散驚駭欲狂,發一聲喊便爭先恐後的向門外奔去。慌亂中不知誰又失手將油燈也打翻在地,屋內瞬間漆黑一片,眾人只覺陰風習習寒冷刺骨,腳下磕磕絆絆連滾帶爬,大呼小叫的好不容易才逃到屋外庭院中。此時楊家的十幾個家僕聽見驚叫聲急忙提著燈籠趕來察看,不料一進院中就見戲班諸人皆蓬頭赤足的坐在地下,一個個面色煞白神色痴迷,連問了數聲都不見有人應聲。家僕見狀一邊讓人去稟告楊老爺,一邊先將吳徵扶起來,又替他摩胸捶背半響這才讓他緩過神來。待吳徵心有餘悸的將方才所見之事告訴眾家僕,這十餘個家僕也驚詫莫名不知是怎麼回事,於是便手拿木棍打著燈籠進房屋去探個究竟。不料十幾人在房中左轉右轉四處查看,可除了地上有幾雙戲班伶人逃跑之時被踩掉的鞋子外卻並未見什麼異常,頭頂的隔板也完好如初,連一滴血跡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大洞了。家僕們見狀以為戲班的人酒喝多了神智恍惚有了幻覺,於是一出來便將吳徵一番責怨,說他們喝醉了頭昏眼花亂說一氣,這大半夜的還要驚擾他們,實在是太不應該。吳徵聽家僕一說不由大為詫異,恰好此時戲班其餘諸人也紛紛清醒過來,大家七嘴八舌又將方才所見說了一遍,與吳徵所言並無二樣。家僕們見他們眾口一詞,又說得有鼻子有眼,也不和他們多說,只讓他們自己進屋去看。吳徵心中正在納悶不已,眼見此時人多,於是又壯起膽子帶著諸人進屋察看,不料一看之下果如家僕所言,屋內卻並無任何異常之處。見此情形他心中不由大奇,若說一人看花了眼那有可能,可這十餘人個個都看花了眼那豈不是就太邪門了?正在十數人大惑不解之時楊雲君楊老爺終於衣衫不整地趕到了,他住的院子離此頗遠,看樣子顯是剛剛從夢中被叫醒。

吳徵見主人來了便急忙將此事告知了他,不料一番話還未說完,忽見楊老爺面如土色神情大變,連雙腿都在不住顫抖,似乎心中極為懼怕。過了半天他方才強自鎮定道:“此事只怕是你們酒喝多了所見到的幻覺。眼看三更已過,諸位又受了驚嚇,想必要早早歇息了,我這就吩咐下人為你們重新再安排兩間雅舍。”說畢便命家僕將他們帶至旁邊的一個庭院,又開了兩間客房讓他們安心休息。臨走之時吳徵回頭看去,只見楊老爺站在原地舉首向天,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吳徵見狀又想起方才一幕,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起來。這一晚戲班諸人皆驚魂未定疑惑重重,在鋪上翻來覆去久久都未能入睡,吳徵也是心慌意亂一夜數驚,直到快五更時才勉強睡著。第二天直到日頭高照戲班諸人才姍姍起床,一個個都有些疲憊。吳徵在院中還未洗漱完畢,就見楊老爺帶著一個手拿摺扇錦衣玉帶的公子哥走了進來,吳徵連忙上前作了個禮,再一問方知這公子哥居然是楊老爺的長子楊皓玉。吳徵見這楊公子二十七八的年齡甚是儒雅,身形卻不似他父親那般肥胖,唯獨一雙眼仁白多黑少,按相面書上來說多少有些淫邪之相。此刻楊公子一見他便滿臉堆笑道:“吳班主好。聽說昨夜諸位受驚不小,心中著實過意不去,所以今早特地和家父一起來看看,不知各位休息得可好?”吳徵忙回道:“有勞少東家掛念,我們睡得還算安穩。”楊公子道:“那就好,那就好。”說畢將手一揮,隨之便有一位家僕手捧一個黑漆木盤走上前來,吳徵定睛一看,盤中竟然放著幾錠白花花的銀子,被太陽一照甚是耀眼。還未等他說話,楊公子又笑道:“這一百兩銀子權當是給大家壓壓驚,招待有不周之處,還請諸位多多包涵。”吳徵聽罷心中一凜,急忙擺手道:“少東家客氣了,如此厚重之禮我等萬萬不敢收。”楊公子道:“吳班主哪裡話,這只是家父的一點心意,一定要收下。”正在二人互相推辭間楊老爺也在旁張口勸道:“即是犬子的一片心意,我看吳班主就收下吧,一味推辭莫非是看不起我楊家了。”吳徵心道還未唱戲就先贈厚禮,此事大大有違常理,只是楊老爺此言一出這不收也不成了,索性還是先收下再說。想到這裡他也不再推辭,將戲班諸人都叫來,言明這是楊老爺和楊公子賞給他們的,待會唱戲可要將本事都使足,千萬別讓楊老爺和公子看扁了。眾人一聽大喜,急忙躬身謝過老少東家,口中紛紛道:“這就不勞您多說了,待會看我們的就成,保管讓東家過足癮。”楊老爺和公子一聽哈哈大笑,又將眾伶人好生誇讚了數句,吳徵讓諸人回去準備行頭,只等用過早餐便登臺開唱。此時楊老爺說有點事先回去了,只餘楊公子站在那裡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吳徵閒聊。過得片刻楊公子見眾人皆已回屋,忽低聲對吳徵道:“吳班主,要是方便的話咱們外面借一步說話。”吳徵聞聽一愣,隨即便明白這才是說正事來了,當即笑道:“好說,好說。”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出院外。楊公子左右看看四下無人,側首小聲對吳道:“吳班主,不瞞您說,我們楊家在這家大業大,前些年修的這宅子空房也多,可不知昨晚怎麼就會出這種事,實在是讓人倍覺意外。”吳徵一聽連忙道:“少東家不必過於擔心,也恐是我們昨晚喝的多了看走了眼,一時大驚小怪讓您見笑了。”楊公子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吳徵見狀正色道:“少東家有何難事明言即可,若是我等能效犬馬之力當義不容辭。”楊公子聽罷此言面色一喜,隨即又吞吞吐吐道:“即蒙吳班主相問,在下也不敢不說。在下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還請吳班主等不要將此事說出去,須知鄉下人平素少見多怪,流言蜚語又多,這個,這個若是傳出去不僅與我楊家聲譽有染,只怕附近之人也會瘋言瘋語四處鼓舌,到時平地無風三尺浪,雖無大礙卻著實煩心。”說畢又幹笑兩聲。吳徵聽罷這才恍然道怪不得楊家父子大清早的就趕來送銀子,原來這是封口費啊。他又轉念一想這尋常百姓家中都有很多忌諱,若是房屋有鬼之類的事情一般都會百般隱忍,唯恐說出去引人口舌,更別說象楊家這樣的大戶了,所以楊公子這要求倒也合情合理,再說白花花的銀子也收了,今日將戲唱完明天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誰還有閒心去嚼口舌,想到這裡他也笑道:“楊公子多慮了,我們賣藝之人走南闖北見得也多了,喝醉了酒看花眼怎麼還好意思出去胡說八道,況且那又不是什麼光彩之事,說出去豈不是自己扇自己的臉麼?”楊公子聽罷先是一愣,隨即便明白過來,眉開眼笑道:“對,對,吳班主所言極是。如此在下就放心了。”兩人正說著話間就聽院內一伶人大聲道:“班主,早飯端上來了,你再不吃我們可就吃完了。”楊公子一聽急忙拱手笑道:“那在下就不打擾你們用餐了,戲臺已在花園中搭好,待會我們再會。”吳徵抱拳道:“楊公子請便。”眼見他背影遠去,這才轉身回屋和大夥一起吃起早飯來。待得吃完,眾人在家僕的帶領下來到花園中,這花園不僅佔地寬廣修建得也頗為精緻,亭臺樓榭小橋流水,芳樹萋萋綠草如茵,很有點蘇州園林的味道。花園正中戲臺早已搭好,對面即是一個雕樑畫棟的二層小樓,此刻楊老爺眯著眼睛坐在二樓陽臺正中,左邊是楊公子皓玉,右邊卻坐著七八個濃妝豔抹衣著光鮮的年輕女子,一邊吃著各色零食一邊還在不停說笑,想來這必是楊家的女眷。吳徵見楊家父子早已在此等候,急忙催促眾人畫好臉譜穿上行頭趕緊上場。今日上演的曲目是《包公審案》,本是水雲苑的拿手好戲,況且眾伶人大清早的又得了楊家一筆打賞,自是賣足氣力盡心表演,楊家父子在樓上時時拍案稱絕時時搖頭晃腦如痴如醉,而楊大老爺更恨不得自己也到臺上來唱上一段。又演了一會即輪到秦香蓮上場了,飾演秦香蓮的男旦名叫小五,不僅相貌生得頗為俊秀,連身段也很妖嬈,若是化起妝來那真是比女人還女人。只見他扭動腰肢拖著水袖款款登臺,一亮相就招來樓上一片叫好聲。吳徵在後臺抬頭悄悄看去,見楊家父子一臉笑意顯然心情甚佳,見此情形他心中也頗為得意,知道這一場演出只怕所得報酬也不會少,倒是如何分這些銀子卻是有些費心。正在他心中暗暗盤算之時,忽聽戲臺上唱戲聲戛然而止,就像被剪刀從中活生生剪斷一般。他心中大為驚奇,急忙探頭看去,就見那秦香蓮呆呆站在臺上,一雙杏眼痴痴望著對面,全身微微發顫,既不唱戲也不走動。吳徵見狀大感納悶,不知這小五犯得什麼邪,莫不是忘詞了不成?他正待小聲提醒兩句,卻見小五突然轉過身子噗通一聲跪在包拯前,口中還大叫一聲道:“請大人給小女子申冤哪!”吳徵猝不及防不由嚇了一跳,想著這出戏平日演的多了,可沒見在這當口有此一出啊。再聽這小五聲音淒厲尖細,與往日截然不同,他心中更是驚疑萬分。此時臺上扮演包拯的伶人也傻了,不知小五這到底唱得是哪出,眼見樓上看戲的觀眾尚且矇在鼓裡,無奈之下只好硬著頭皮演下去,於是便口唱戲詞道:“你有何冤屈,速速道來?”只見這“秦香蓮”披頭散髮地跪在地下,全身兀自不停顫抖,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吳徵及一眾人等不知緣由,一時也都是雲山霧罩不明就裡。那“包拯”無奈又連問兩遍,直到問第三遍的時候方見“秦香蓮”緩緩將頭抬起。只見她半邊臉龐被黑髮遮住,但一雙杏眼卻赤紅如血,如同噴火一般死命瞪著前方,眼角邊還掛著兩滴血紅的淚珠,順著臉頰慢慢滾落。

戲班諸人見他唇猩面白咬牙切齒,哪裡是原本樣貌清秀的小五,分明是一個面目猙獰的女惡鬼,只將那假包拯嚇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大叫一聲便暈死了過去。其餘諸人站在臺後看得真切,一個個皆雙股戰慄魂不附體,竟然呆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此時臺上臺下一片混亂,好在吳徵最先醒過神來,幾步便趕上臺去,眼見那秦香蓮跪在原地一動不動,吳徵上前伸手輕拍數下,卻見他順勢倒在了臺上。吳徵大驚,戰戰兢兢將他身子扳過一看,只見他面色慘白牙關緊咬,雖然已經暈了過去,可並無方才的恐怖之態。吳徵急忙回頭示意幾人上前將二人抬回房中休息。此時楊家父子不知發生何事,也趕緊派下人來詢問。吳徵對來人笑道:“並無什麼大事,想是近來天氣炎熱,二人昨晚又未曾休息的好,怕是有些中暑。請你回去稟告你家老爺和公子,讓他們大可寬心就是。”僕人應了一聲即去回報了,吳徵心中卻在暗暗思索,這兩天所遇都是極為怪異之事,莫非這楊家真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可無論如何,水雲苑的牌子卻萬萬不能砸在自己手中。他抬頭環視一圈,見諸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顯是等他發號施令,於是當即對他們道:“包公審案我看是演不成了,那就換演一出西廂記吧。”眾人聽罷均點頭稱是,急忙下去更換行頭做好準備,不多一會絲竹鑼鼓聲又起,隨即另一個男旦嫋嫋婷婷的走上臺依依呀呀唱了起來。吳徵抬頭悄悄向對面小樓看去,只見楊家父子眯著雙眼聽得正過癮,這提起的心總算才放下來。此時他忽覺有人在底下拉他的衣角,轉頭一看原來是方才他派去照顧小五的伶人小七,吳徵還未及張口就見他急急道:“班主,您還是去看看小五吧。”吳徵皺眉道:“他又怎麼了?”小七忽一臉惶恐對他道:“我也說不清,您還是自己去看看吧。”吳徵一時不知出了什麼事,於是急忙跟著他回到昨晚下榻之處,只見小五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口中卻在自言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吳徵走近床邊俯身一聽,好像他仍是說些“申冤”“報仇”之類,翻來覆去喋喋不休。吳徵又伸手摸了摸他額頭,也未見發熱,看來這些胡話不一定是因病所致。正在納悶時小七忽湊上來道:“班主,您看他這是不是。。。。。。?”吳徵抬頭見他一臉詭異欲言又止,心頭不由一震,隨即緩緩道:“你是說小五是鬼上身?”小七慢慢點了點頭,又對他道:“班主,昨天晚上之事你難道真以為是咱們酒喝多了眼花?以我看這楊家怕是真有古怪。再說今日小五好端端的唱戲卻突然變了一個模樣,此刻依然神志不清,看他現在的神態,若不是有鬼上身還會是什麼?”吳徵本來心中早就有所懷疑,此刻聽小七一說更覺心神不定,沉吟良久方決定試他一試。就在這時忽聽小五喃道:“大人,要為民女申冤哪。”吳徵在床頭聽得真切,隨口便接到:“你真有冤屈?”話一出口忽見小五猛然將雙眼睜開,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眼中赤紅如欲滴血。小七本就膽小,眼見此景不由“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腳下不住後退,直退到門口方才停住。吳徵心中雖也恐懼萬分,但仍是強自鎮定站在床頭不動,只是眼光不與小五接觸,一時間房中無人說話,僅能聽見三人沉重的呼吸聲。過了片刻,忽聽小五嘶聲一字一頓道:“你不是官,你管不了的。”吳徵聽他說話果然有些詭異,於是大著膽子道:“你有何冤屈儘管說出來,不要嚇著我的夥伴。雖然我只是個跑江湖的,但也是個古道熱腸的漢子,若是你真有冤屈的話,我定然不會袖手旁觀。”小五聽罷又將他看了一會,忽道:“你不是官,和你說沒用。”吳徵問道:“那到底你要怎樣?”小五口中道:“民女要見官,民女要見剛才臺上那個官老爺。”吳徵聞聽此言不由一愣,隨即便明白他說得是戲臺上的黑臉包拯,心想若真是如此倒也容易,只需讓人再穿上戲服過來便可,可是方才飾演包拯的伶人被嚇暈了,此時才剛剛醒過來,兀自驚魂未定,怎麼可能好端端地再被嚇一次,這事肯定是萬萬不成的。但若是找別人來扮演,一時半刻哪能畫好戲妝,只怕一眼就會被女鬼識破。眼前之際須得先將小五救下再說,想到這裡他忽靈機一動對小五道:“方才那官出去辦案了,要晚上才能回來。我看不如這樣,待他一回來我就將他帶到這裡,到時你有什麼冤屈儘管對他說,你看這樣可好?”小五聽罷低頭凝思半響,抬頭問道:“此話當真?”吳徵道:“當真。”小五又道:“好,那就依你所言。只是你這屋裡住的生人太多,陽氣太重,只怕民女難以抵受,須得今晚子時到民女房中才行。”吳徵大奇,問他道:“不知你所居何處?”小五道:“即是昨晚你們擲骰博彩之房。”吳徵一聽便醒悟過來,當即道:“就依你言。”小五又道:“那你先發一個誓,免得大話誑我。”吳徵指天咒地發了個毒誓,小五聽罷這才放心,忽臉色一變大叫一聲道:“民女好慘哪。”言畢雙腿一挺兩眼翻白就此暈了過去。吳徵見狀心中大駭,唯恐小五有個三長兩短,急忙搶上前去察看,探手一摸覺得小五呼吸平穩這才放下心來,轉頭見小七還雙腿發顫站在門口,顯是情況一有不對隨時便會拔腳而逃。他心中是又好氣又好笑,對小七道:“女鬼走了,還不趕緊熬點薑湯來。”小七聞聽此言如釋重負,急忙轉身出去熬薑湯去了。過不多時他便將薑湯端進房中,吳徵一口口給小五灌下,不到片刻便見小五長舒一口氣慢慢將眼睛睜開,只是一臉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吳徵隨口問他當時的情況,他也只記得剛唱了數句便見旋風大作,風中一個赤身裸體滿身鮮血的女子披頭散髮迎面撲來,隨即他便雙眼一黑人事不知了,至於後來所說何語所做何事更是一無所知。吳徵一聽果是女鬼上身,只是不知這女鬼為何要糾纏他們,於是安慰了小五幾句便出了門,一邊踱步一邊苦苦思索著這事該如何是好。他正在門外左右徘徊,忽聽身後有腳步聲,抬頭一看原來是小七也跟了出來,此刻還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吳徵見狀對他斥責道:“你不在房中好好照看小五,跟著我來做什麼?”小七低頭訕訕道:“小五現下又睡著了,我怕女鬼再來糾纏,房中又只我一人,實在是有點害怕。”吳徵眉頭一豎道:“就你膽小,這青天白日的,難道還會把你吃了不成。”小七悶著頭不作一言,良久方躊躇道:“班主,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吳徵心頭火起,不耐煩道:“什麼當不當說的,要說就趕緊說,別耽誤我想正事。”小七抬頭道:“班主,我看此地邪氣太重,還不如等唱完戲收了銀子大傢伙拍拍屁股走人算了,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什麼孤魂野鬼的都跟咱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咱們也犯不著去招惹他們。”

此言一出吳徵卻是一愣,因為其實一開始他也有過這念頭,可他自小就是個性格豪爽好幕俠義之人,向來做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不僅對人極講義氣,平時更是一諾千金,凡是答應過的事情從沒有反悔的,因此手下這一幫夥計也都心甘情願的跟著他走南闖北,從無半句怨言。方才他在門外就想過戲一唱完即告辭離去,只是一來既然已經答應了女鬼,而且又發了毒誓,自己這一走自己豈不是成了一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了。俗話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對方雖是女鬼也斷然不可欺啊;二來兩個夥計的身體還未恢復,就算馬上要走只怕一時也難以做到,所以早已下了決心今晚要去赴女鬼之約。不料此時他聽小七又說出這番話來,心知他一貫是個貪財怕死之人,不過除此之外倒也沒什麼壞心,於是面上不僅不怒反而微微一笑道:“此言大大有理。但是你五哥和三哥身子還未恢復,只怕走不動路,這一路就有勞你輪流把他們揹著走了。”

小七一聽大為驚恐,隨即便知吳徵心意,當即對他道:“班主,我也就隨便說說而已。若是三個五哥他們身體欠安,那就再休息幾日,等養好身體再走也不遲。”說畢便欲腳底抹油溜回房中。吳徵見他想跑,心中忽然一動道:“且慢,今晚還有一事尚需你來幫我。”小七回身笑道:“但有何事任憑班主差遣。”吳徵道:“此事說來也不難。我方才在房中既然答應了女鬼,自然也不想爽約。本想今晚假扮包拯去會會她,只是後來一想身邊若缺個展昭的話就裝不像了。其他人我也不欲他們知道此事,免得個個連覺都睡不安穩,所以思來想去就只有帶你去了。”小七萬萬想不到吳徵讓他所做之事居然是扮成展昭隨他一起去會女鬼,當即嚇得面如白紙,結結巴巴對吳徵道:“班主您就別開玩笑了,就我這膽子見到只老鼠都害怕,更別說陪您去那種地方了。再說五哥還在屋裡等著我照料呢。”說畢扭頭便想跑。吳徵大喝一聲道:“站住。方才你不是說任憑我差遣嗎,怎的這點事情都不願意?我又沒讓你出頭露面,只需在旁擺個樣子就好。再說我們倆人一起也能壯個膽,若是我有什麼三長兩短你還能報個信不是。”眼見小七張口欲言,吳徵不待他多說又道:“你五哥我自會找別人照看,你就不用操心了。若是展昭扮得好,這次的分紅我多給你加三成。”小七本想苦苦央求他兩句,不料一聽後面一句話當即就來了精神,他雖膽小謹慎卻極為愛財,平素又知這班主有情有義敢作敢當,斷不會連累與他,再說這次若是不去的話只怕班主自此以後不僅對他沒有好臉色,而且連一文錢也不會給他,思來想去一咬牙便答應了,只是反覆要求班主一定要保證他的安全。吳徵笑道:“你的命重要我的命就不重要麼?放心吧,有我在定然保你沒事。”小七聽了這才稍感安心。此時吳徵抬頭望去已是日頭西斜,他心中暗道過了這麼久戲也該唱完了吧。不多時果見眾夥計帶著行當三三兩兩的回來了,楊老爺又命皓玉來探望中暑暈倒的兩位夥計,還問需不需要請大夫來瞧瞧。吳徵連忙謝道不用了,說二人都已好轉,休息一晚自當無恙。楊皓玉想要進房去親自看看,吳徵連忙阻止他道:“兩個夥計都已熟睡,再說房中汗味又大,燻著少東家就不好了。”楊皓玉聽得此言只好作罷,臨走之時忽又低聲問道:“他們二人確是中暑?”吳徵笑道:“不是中暑還會是什麼?”楊皓玉也隨之笑道:“班主不要多慮,我也就是隨便問問。”說畢便轉身告辭而回了。吳徵見他這副神情心中更是疑竇叢生,知道這楊公子定然不是隨口而問的,正在他沉思間忽見家僕來報說楊老爺在庭中擺了幾桌筵席招待戲團,說是要好好慰勞慰勞他們,並言道這戲還未聽夠,想讓他們第二天再接著唱。這一頓飯確實異常豐盛,眾人個個興高采烈大快朵頤,唯有二人是食不知味酒不知醇。這二人一是班主吳徵,另一個自然就是小七了。吳徵是因為晚上之事而心有旁騖,小七卻也是因相同之事而惶惶不安。兩人均低頭喝了十幾杯悶酒,飯菜卻未曾動得幾筷,這一頓飯吃得自是索然無味。到了掌燈時分眾人已然酒足飯飽,紛紛回房洗漱一番先睡了,不多時房內便鼾聲一片。吳徵藉口要和小七到外面去散散步,一出門卻拉著小七悄悄躲到旁邊放器具的房中,先各自化好戲妝,耳聽二更梆聲已過方才穿戴著戲服憑著記憶摸黑向女鬼所居之處而去,臨走之時小七還專門拿了一柄明晃晃的錫紙刀,說是萬一危急之時可以防身用。兩人一路躡手躡腳轉了半天,可這楊家實在是有點大,再加上天黑路生,幾次差點被楊家巡夜的家僕發現,幸虧吳徵機警發現得快,每次均和小七及時躲在黑暗角落,這才險險避過。兩人只轉了半個多時辰,一半憑著記憶一半憑著運氣,好不容易才找到那間房子。不料待他們到了近前一看,卻見房門不僅掛了一把大鎖,門上還貼了兩張封條,封條上墨跡淋漓尚未乾透,顯是不久前才封的門。吳徵心道看樣子這楊家父子唯恐讓人再進此屋,如此一來更說明這房內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今晚就算是刀山火海看來我都要進去闖一闖了。小七看見房門緊鎖不由心中暗喜,悄聲對吳徵道:“班主,這門都鎖了怎麼進去,我看還不如回去吧。”吳徵心想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若不弄個水落石出怎麼能輕言回去,更別說自己還立了毒誓。他凝思片刻對小七道:“且慢,我記得後面還有扇窗戶,待我先去看看再說。”小七聽罷大感失望,只好在心裡不停向菩薩默默禱告,只盼那窗戶也鎖上才好,如此即可名正言順的打道回府,說不定還能趕得上做個美夢。待二人來到屋後一看,果見兩扇窗戶緊閉,上面也貼上了封條。小七見狀心中大喜,想著我這一番祈禱果然沒有白費,看來回去要好好燒上幾柱高香才成。吳徵緊皺眉頭走上前去,用手輕輕推了推,發現這扇窗戶雖然也被貼了封條,但是似乎裡面卻並沒有上閂,估計是貼封條的人偷了懶。

吳徵眉頭一展心頭大寬,急忙從懷中掏出一把隨身攜帶的匕首來,用刃尖輕輕將封條劃破,再伸出雙手一推便將窗戶緩緩推開,隨即回頭對小七低聲道:“你跟在我後面翻窗進去。”小七美夢破滅心頭懊喪萬分,只好壯起膽子愁眉苦臉的跟著吳徵翻窗進入屋內。此時恰好烏雲散去皓月當空,似水般的月光從窗戶灑進來,將屋內照得雪亮。吳徵環視一週,發現屋內擺設依舊,昨日晚上那個用來擲骰的瓷碗還在桌上放著,甚至連碗中的六粒骰子還都保存著原樣,只是面面皆是血紅一點朝上,看來頗為詭異。他回頭一看小七如影隨形地跟在身後,一臉驚恐的四處窺視,唯恐一不注意從哪個角落裡就會竄出一個恐怖的女鬼來。吳徵坐在桌後的木椅上對他嗤道:“看你那點出息,此刻還未到子時,你先站在我身後扮好展昭,免得待會穿幫,再說就算女鬼出來不是還有我擋在你前面嗎。”小七聽罷點頭不已,趕緊戰戰兢兢地立在吳徵身後,懷中緊抱著錫紙刀,彷彿這是他的防身法寶一般。站了一會一陣倦意襲來,再加上晚上本來喝了些酒,因此不多時他便低垂著頭打起盹來。吳徵晚上也喝了不少酒,耳聽得身後傳來小七的輕鼾聲,只坐了片刻也覺眼皮打架難以睜開,不知不覺伏在桌上睡著了。正在迷糊間忽聽滴答一聲,隨即便見一粒豆大的血滴落在了桌上。吳徵舉頭看去,只見頭頂隔板上又像上次一樣滲出一灘血跡來,只是這次的血跡遠比上次擴散得快,轉眼整個隔板都被鋪滿,隨即又向四面牆不停滲了下去。血水連滴帶淌,不多時便將地板盡數染紅,整個房間一片腥赤,著實讓人觸目驚心。吳徵見狀大驚失色,急忙回身去召喚小七,不料一轉頭卻發現小七滿身皆是鮮血,連戲服都被溼透,此刻兀自雙目緊閉一動不動,臉上似笑非笑表情古怪。吳徵饒是膽大也被眼前之景駭得毛髮豎立汗流浹背,情急之下正待起身查看,不料身子一震兩眼睜開方知剛才是南柯一夢。

他擦去滿頭汗珠回身看去,卻見小七抱著紙刀睡得正熟,抬頭看看隔板依舊,四面牆上也並無絲毫血跡,心中這才算放下心來。吳徵伸手將小七拍打兩下將他叫醒,正想對他說讓他不要睡了,不想小七眼睛一睜還未及說話便面色大變,雙眼瞪得如銅鈴般大,一眨不眨的盯著前方,口唇微張全身顫抖,可就是說不出一句話,彷彿是看見了什麼恐怖至極的事物一樣。吳徵見狀心知有異,正待回頭去看,忽覺一陣陰風刺骨沁人肌膚,全身一涼如墜冰窟。他強忍寒意緩緩轉過身去,只見夜涼如水月光皎潔,桌案前一個白衣女子披頭散髮跪伏於地,對著自己叩首不已。吳徵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坐在椅上只覺雙腿發顫汗透衣裳,耳聽得身後小七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語不成聲道:“班、班主,那、那、女鬼、來、來、來、”連說幾個來字,就是說不下去,想必此刻已然是魂飛天外屁滾尿流了。吳徵心道此時此刻既然已經來了索性就硬撐到底,再說自己畫著戲妝扮著包拯,諒這女鬼也不敢犯官作惡。他定了定神大著膽子問道:“下跪何人?”此言一出只見女鬼全身一顫緩緩抬起頭來。小七在後心中發毛,閉上雙眼不敢去看,唯恐會再被駭個生不如死,吳徵的心也是噗通一陣亂跳,不知這女鬼到底是什麼恐怖模樣。不料他抬眼一看,只見月光下居然浮現出一張秀麗絕倫的臉龐來,朱唇皓齒眉目如畫,原來這女鬼竟是個容貌極美的年輕少婦,只是此刻她杏眼含淚面帶戚容,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吳徵和小七見這女鬼樣貌不僅不是醜惡可憎反而豔麗無比,驚訝之餘心中懼意已去了大半。只聽女子低聲泣道:“大人,民女冤比海深哪。”吳徵輕咳一聲道:“本官深夜至此專為查案,你有何冤屈儘管道來,本官與你做主。”女子聽罷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淚水,跪在地下又磕了三個頭,這才將整件事情的緣由娓娓道來。原來這年輕少婦姓黃,十八歲時嫁給本村農家張大本為妻。張大本家中並無田地,租得是楊家的幾畝水田,雖說生活有些清貧,但是夫妻倆都是吃苦耐勞之人,每日晨興夜寐朝耕暮耘,日子雖然清貧倒也過得和美。夫妻二人感情和睦恩愛萬分,過了一年黃氏就生了個兒子,她平時就在家帶帶孩子做做家務,幾乎是足不出戶。不成想去年天旱收成銳減,欠了楊老爺的租子還不上,張大本數次懇求明年再還,可楊老爺都不答應。一日張大本的父親偶感風寒不能起床,便讓黃氏前去給丈夫送飯。不料待她走至田間時,恰被路經此處的楊老爺看見,楊老爺不意村中還有如此貌美之婦,一時色慾大起,對黃氏的容貌垂涎三尺,回家連做夢都在想著她。為了將黃氏霸佔,楊老爺在家中苦思良久終於謀得一策,他先親自到張家登門催租,張大本一聽便苦苦哀求,說道老父患病兒子幼小,實在是交不出租子,懇請楊老爺高抬貴手,待來年豐收定然交上。楊老爺搖頭道:“村中一半農家皆是我的佃戶,若是個個都像你這般不交,那我楊家豈不是要喝西北風麼?”此時黃氏及張父聽見都出來好言相求,央他看在老父幼子的份上發發慈悲。此舉正中楊老爺的下懷,他見時機已到,於是假意對張家諸人道:“你們所言確實也可憐,只是若是單放過你家也不合適。我看不如這樣,我府中正缺一個做針線活的人,你讓黃氏到我府上做一個月的針線活,我就免了你們今年所欠之租。”張大本聽罷雖然心中不願,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除此之外實無他策,無奈之下只好點頭同意了。

自此黃氏每日早晨即來楊府,待做完一天的活後就回到張家。可打一開始楊老爺就沒安好心,每次做活時都把黃氏單獨安排在這間空房中,伺機誘之以利挑之以言,屢次想逼她就範,可黃氏就是忠貞不二抵死不從,楊老爺雖然心中惱怒一時也無可奈何。只是黃氏回家也不敢告訴丈夫,唯恐丈夫發怒不讓她去做活,到時楊家再一逼租,那一家老小可怎麼活啊。不成想沒多久她又被楊皓玉看見了,這楊皓玉外表雖儒雅可卻心地狠毒,平素仗著家中財勢在村中欺男霸女慣了,而且和他父親一樣都是色中餓鬼,因此一見黃氏這朵水靈靈的鮮花豈有不採之理?可是無論這父子倆如何逼迫利誘,黃氏卻始終堅貞不屈。眼看一月時間即將過去,這一日楊皓玉喝了幾杯酒從外面回來,路過此屋時正看見黃氏在裡面刺繡,他酒壯色膽急不可耐,當即命家僕盡數遠離不得打擾,自己闖入屋內便欲強行姦汙黃氏。黃氏一見大驚失色,急忙站起身來拼死反抗,將楊皓玉的臉都抓破了。楊皓玉大怒道:“你這賤人,我看你是敬酒不吃非要吃罰酒。”說畢便上前緊緊掐住黃氏脖子,直到她暈死過去,然後剝去她的衣裳將她姦汙了。待得黃氏醒轉見自己赤身裸體躺在地下,知道已被楊皓玉淫辱,不由悲怒交加大聲叫罵起來。楊皓玉又驚又怒,唯恐他人聽見,急忙用破布將其口塞住,又找來繩子捆住黃氏,用鞭子狂抽了數百下。可憐黃氏慘遭淫辱又受鞭笞,渾身鮮血淋漓體無完膚,不到一個時辰便香消玉殞了。正在此時楊老爺也欲來找黃氏,不料一進屋就發現黃氏赤身裸體血流滿地,伸手一探竟然已然斃命,而自己的兒子卻在一旁滿身酒氣大罵不休。楊老爺一看便知這定是自己的兒子逼奸害命幹得好事,可現今出了人命,首先須得想一妥善之策來保全兒子的性命。父子二人在屋內思慮良久,終於決定將黃氏的屍體懸掛在屋頂大梁上,又找來木板連夜在粱下搭建了一層隔板,將地面沖洗得乾乾淨淨,連黃氏的衣服也盡數燒去,可謂是藏屍滅跡神鬼不知。那張家苦等一晚不見黃氏回來,第二天一早便上門來找尋,可楊皓玉一口咬定黃氏昨晚已經回家,並未在府中。張大本四處找尋不到妻子,只好告上官府,可官府派人到楊家來尋自然也是一無所獲,黃氏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案子足足擱置了半年也沒有頭緒。楊家父子本就心中有鬼,唯恐黃氏一縷冤魂不散,又秘密找來有道之人許以重金,算好方位在房屋四周插上桃木符,以此來鎮住黃氏之魄。可憐黃氏含冤慘死,卻連申雪的機會都沒有,直到昨晚吳徵他們住了進去,黃氏才得以生出幻相,欲找人申冤。適逢戲班諸人逃出去之時將房間一角的桃木符踩壞,第二日黃氏冤魂才能出門,正四處飄蕩無所依靠之時,忽見花園中有人搭臺唱戲,黃氏因自幼在家中極少出門,嫁到夫家之後更是絕難拋頭露面,因此也從未到過官府,更不知這官是什麼樣子,只聽家人偶爾說過。此刻她正值彷徨無助之際,一見臺上包拯便將他當做了父母官,所以才附身在小五身上喊起冤來,後來便與吳徵立下這子夜之約,如此一樁驚天命案才得以浮出水面。

黃氏這一番話直將吳徵二人聽的是又驚又怒難以置信,想不到這楊家父子表面看來道貌岸然,可私下居然能做出如此禽獸之事,簡直是豬狗不如,怪不得昨晚楊雲君一聽此事便面色大變向天祈禱,第二天又讓楊皓玉給戲班一百兩銀子封口,原來是心中有鬼啊。吳徵越想越怒,不由拍案而起道:“你放心,我雖不是真官,但卻定然能給你申冤,絕不會讓這父子二人得逞。”黃氏一聽抬頭驚道:“難道你不是官麼?”吳徵道:“實不相瞞,我等只是唱戲的戲子。不過待我一出楊家,便去官府為你雪冤。”黃氏聽罷大喜,連忙跪在地上叩首不已。吳徵想想又道:“只是單憑鬼魂之說恐怕難以讓人相信,你可有什麼證物?”黃氏從手腕上脫下一個玉鐲交給他並對他道:“這是我出嫁之時孃家所陪,一直到死都戴在腕上。到時你便可以此為證。”吳徵接過玉鐲一看,只見這鐲子色澤碧綠觸手溫潤,最下端還刻著一個小小的“黃”字。

吳徵將其小心放入懷中,對黃氏道:“此刻時候已然不早,我們也要先回去了,待得離開楊家即是你沉冤昭雪的日子。”黃氏聞言喜極而泣道:“全勞二位恩公。”說畢作了一個禮便消失不見了。吳徵坐在桌旁惆悵良久,回頭看去只見小七也痴痴立在原地尚未回過神來,於是伸手拍了拍他肩頭道:“還在想什麼?先隨我回去才是。”一掌拍下就聽小七“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隨即對吳徵道:“班主,今晚此行果然不虛。”吳徵一擺手道:“此刻不要多說,待我們回去再慢慢商議。”小七笑著點了點頭,跟著他從窗中又翻了出去,兩人一落地吳徵便返身把窗戶緩緩帶上,又用手沾了點口水將封條貼好,這才悄無聲息的和小七一起回到房中。

第二日一早戲團諸人剛剛用完早點就見楊皓玉笑嘻嘻的進來了,他一見吳徵便道:“吳班主,昨夜大夥可休息得好?”吳徵尚未答話,站在他身後的小七早已經將頭別過扭到一邊去了,吳徵心知楊皓玉表面和善,實則是個蛇蠍心腸,最是陰毒不過,此時尚未離開楊家,須得當心才好。於是急忙上前幾步拱手笑道:“還好,還好。”楊皓玉又問道:“飯菜也還算可口吧?”吳徵謝道:“行走江湖之人有口飽飯吃就不錯了,哪裡還敢挑三揀四。承蒙老東家和您的款待,鄙班上下感激不盡。”楊皓玉聞聽頗為高興,又道:“即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那還請各位拾掇一下跟我去花園吧,老父在那早已等候多時了。”吳徵一聽即回頭大聲道:“哥幾個打足精神再辛苦一天,楊大老爺定然重重有賞。”說畢問楊皓玉道:“少東家,你說是不是?”楊皓玉笑道:“那是自然。”吳徵轉頭叮囑小七讓他繼續照看好他三哥五哥,自己帶著其餘諸人隨楊皓玉去了花園唱戲。路上楊皓玉又問起昨日得病的二人有沒有好轉,吳徵道:“有勞少東家掛念。他二人言行自如已無大礙,只是精神還有些疲倦,因此我便讓他們再安心靜養一天,”楊皓玉聽罷道:“那就好,那就好。”說話間眾人已到花園,一進去果見楊老爺和家眷已坐在樓上等著開唱,吳徵等人也不多說,穿上行頭敲鑼奏樂就唱了起來。今日足足唱了三齣戲,分別是《西廂記》《荊釵記》和《鬧銅臺》,因為缺了兩人,吳徵也不得不披掛上陣,以致於待得三場唱完眾人收拾傢什回來都汗流滿身疲憊不堪。吳徵站在樹下仰首看天,心中盤算著明天一早需當離開楊家,出了村子就直奔官府,告楊家父子個逼奸害命之罪,到時可人贓俱獲以助黃氏申冤報仇,只是事不宜遲,須得早下決斷才行。想至此處他便讓家僕帶他去見楊家父子,意欲向他們告辭。此時楊家父子帶著幾個豔姬正在庭中鬥蟋蟀,忽見吳徵前來告辭,心中都有些意外。楊老爺一臉疑惑問他道:“我今日聽得不過癮,本打算明日再留諸位一天,可如今你卻說明日要走,莫不是我楊家怠慢了各位不成?”吳徵一聽忙拱手笑道:“東家盛情款待,我們感激不盡,這話可萬萬不敢當。”楊老爺又道:“那為何要匆匆離開?”楊皓玉在旁也道:“莫非是你們嫌酬金少了?若果真如此那也好說,只需吳班主開個價就成。”吳徵一聽急忙擺手道:“少東家千萬不要誤會,我吳徵也並非這樣的市井小人。只因大傢伙在蘇州待了半月,到得貴府又連唱兩天,各人早已疲憊不堪,眼看昨日已經病倒了兩個,若是明天再唱一天只怕大傢伙都撐不住了。再說出門時間長了思家心切,所以大傢伙才託我來向兩位東家求個情,還請您二位千萬見諒。”說畢便彎下腰深深向二人做了一個長揖。正在此時忽聽叮噹一聲,從他懷中掉下一物來,咕嚕嚕的在地下滾了幾圈,恰好落在了楊皓玉的腳下。吳徵抬頭一看心中不由一怔,原來此物竟然是昨晚黃氏給他用以告官的信物碧玉手鐲。楊皓玉緩緩彎腰將鐲子撿起,拿在手上仔細端詳起來。吳徵心中此刻卻是忐忑難安,不知這玉鐲楊皓玉認不認得,若是認得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只見楊皓玉看了一會,忽抬頭對他笑道:“怎麼吳班主身上會有一個女人的玉鐲?看這質地還不錯,難道是給哪個相好的定情之物?”吳徵一聽忙回道:“少東家說笑了,這本是在蘇州給賤內所買的,值不了幾個錢。”楊皓玉走過來將玉鐲交還給他,吳徵看他臉上神情自若和往常並無不同,一顆懸起的心才悄然放下。楊皓玉轉身對楊雲君道:“既然吳班主執意要告辭,我看父親大人也就不要再勉強了吧,免得誤了人家夫妻團聚。”楊雲君聽罷沉吟片刻也點了點頭同意了。楊皓玉回頭又對吳徵道:“待會我吩咐下去,讓廚房備上兩桌上好酒席好給你們踐行。”吳徵正待推辭,楊皓玉卻擺擺手讓他不要再客氣了,即是如此他也不好再說什麼,於是謝過楊家父子便回了房中,待給眾人一說,大家也都很高興,唯有小七撇一撇嘴道:“偽君子!”吳徵怕被別人聽見,急忙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不可亂說。過了半個時辰,忽見楊皓玉帶著一個家丁又來了,吳徵迎上前去還未張口,就聽楊皓玉笑道:“這兩日大傢伙辛苦了,這是老父專門給各位備的一份謝禮,還請吳班主不要嫌棄。”說話間身後家丁已將瓷盤呈上,吳徵掃了一眼大概有五六百兩白花花的銀子,比昨日出手可大方多了。眾人一見心裡都樂開了花,覺得這次辛苦總算沒有白費。吳徵帶眾夥計一起謝過楊公子,又與他寒暄兩句才送他離去了。眼看日落西山華燈初上,楊府家僕來請戲團所有人去大廳赴宴。眾人來到廳上,只見兩桌精美筵席早已備好,豐盛程度比昨日更甚。隨即便見楊老爺便從內室走出,對吳徵等人笑道:“小兒方才有點急事出去了,所以不能來給大家踐行,因此只能由老朽來陪諸位,若是招呼不周還請各位見諒。”眾人見楊老爺親自作陪,一個個皆感受寵若驚,急忙逐一站起謝過。楊老爺揮揮手便開席大吃,席間他還頻頻舉杯勸酒夾菜,這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快二更時才結束,此時眾人都已喝了不少酒,有的連路都走不穩了,還需別人攙扶才回到房中。吳徵也經不住楊老爺勸,自然喝了不少,所以回到房中腦袋一挨枕頭便沉沉睡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正沉睡間吳徵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耳旁急促地道:“公子!公子!”吳徵欲睜開雙眼,可感覺這眼皮就像被漿糊黏住一般難以張開,且全身酸睏乏力,懶洋洋地似乎只想一直睡下去,以致耳中聽得有人呼喚,口中只能嗯嗯應答兩聲,卻依舊閉著眼睛繼續酣睡。只聽那女子呼聲越來越急,吳徵剛開始還能應兩聲,到後來索性就像聽不見了。正在此時他忽覺一陣寒風沁骨,全身如墜冰窟一般,連打了數個寒顫,滿腦倦意瞬間消失得無蹤無影。他心中大驚,急忙睜開雙眼,只見面前一張嬌俏的臉龐看著自己,正是冤死的少婦黃氏。吳徵還未及發問,就聽黃氏急急道:“恩公,楊家父子已知事情敗露,所以今夜四更便會命人來點火燒房,意欲將你們盡數燒死,再上報官府說是失火所致,以此來殺人滅口。我得知消息後急忙趕來報信,不料好不容易找到這裡,一進門卻見你們橫七豎八滿身酒氣的睡了一地。方才我數次叫您卻叫不起來,因此才用我體內的陰氣助您清醒過來,冒昧之處還請見諒。”吳徵聽罷此言不由大駭,一骨碌便翻身爬起,滿身酒意蕩然無存,他一邊去叫其他的夥計,一邊詢問黃氏何以得知。原來白日下午吳徵去辭行之際,懷中玉鐲不慎滾出落下,楊皓玉俯身拾起一看便覺有些眼熟,只因去年藏屍之際他就見黃氏手腕戴著這樣一個玉鐲,當時他看這玉鐲質地上乘,便欲取下據為己有,不料取了數次都難以脫下,最後只好作罷。此時他一見這玉鐲和黃氏身上所戴似乎一樣,開始以為只是巧合,不料看到手鐲上所刻的“黃”字之時不由心頭大震,知道這的確是黃氏之物,心中驚駭一時實難以言表。只是此人城府極深,平日喜怒不形於色,因此仍能不動聲色的還給吳徵,轉身便給他父親做了個眼色,讓楊雲君同意放吳徵他們離開。待吳徵一走,楊皓玉便將玉鐲之事告訴了楊雲君,楊雲君聽罷心頭大亂,又想起前日黃氏顯靈之事,當下不住口埋怨兒子道:“都是你這不肖子做下的好事,若是東窗事發就是家破人亡的大禍!”楊皓玉卻道:“你先不要說那些,待我等會去那房中查看一番再說。”楊雲君怔了一會又道:“說不定那玉鐲是頭晚吳徵在房中撿到的也未可知。”楊皓玉一聽便斷然道:“此事絕無可能。當日我數次用力脫取都未能取下,眼睜睜的看著它一直戴在黃氏腕上,怎會被人隨意撿到?眼前之際是要弄清楚吳徵他們到底知道多少,而這玉鐲又是從哪裡來的。”他又低頭沉思片刻,對父親道:“我看不如這樣,等會你出面去宴請他們,酒中不妨下些迷藥,讓他們吃喝完畢早早入睡。我帶幾個信得過的家僕去藏屍之屋查看,順便再到戲班所住之處去搜搜,看看到底有沒有什麼可疑之處。”楊雲君聽兒子一說覺得此法甚好,當即便點頭同意了。

接下來楊雲君在大廳中宴請戲班諸人,楊皓玉便帶人到了藏屍之屋,細細察看一番發現頂棚隔板倒是完好,只是窗戶上的封條有一絲縫隙,明顯是被人挑破又粘上的,由此看來必是有人偷偷進來過。待出去之後他又悄悄來到戲團所居之處,進入房中搜索了一番,這次卻是一無所獲。待得吳徵等人喝醉回房酣睡,楊皓玉卻在內室中與父親秘密商議起來,雖說沒有查到什麼大的可疑之處,但是黃氏的碧玉手鐲卻始終讓二人心神不定寢食難安。楊皓玉對父親道:“我聽說近來因為大旱,張大本一家已經吃了上頓沒下頓,眼看就準備出去逃荒了,待他們一走此案便會不了了之,永遠也沒人會知道,所以決不能在這要緊檔口出什麼意外。雖說現在並不知吳徵他們是否知道真相,但是假若他們知道的話,我們父子二人皆是殺頭的大罪。”楊雲君聞聽一臉惶恐道:“那依你說該如何是好?”楊皓玉看著父親冷笑幾聲道:“依我看最好是讓他們永遠開不了口!”楊雲君一聽臉色大變,隨即顫聲道:“你是說殺了他們滅口?這可是十幾條人命啊。”說到這裡,他的全身也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楊皓玉冷冷道:“俗話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若是此事被洩露出去,你我二人皆死無葬身之處,何況他們十幾條賤命如何能抵得上我們父子的命?”楊雲君聽罷思慮良久方問兒子道:“你打算如何去做?”楊皓玉道:“這個我早已謀劃好。他們喝下放了迷藥的酒,現在自然睡得和死豬一樣,估計叫都叫不醒。到四更時,我便帶人在房屋前後堆上柴草,將門窗從外面鎖住,然後放火點燃,不讓他們一人得脫。到了天明再去官府報個失火,大不了花點銀子打發他們的家屬罷了。”楊雲君聽罷點點頭道:“此計甚好,只是要做得隱秘些才行。”楊皓玉道:“父親放心,我只帶兩個信得過的家僕去做就行了,定讓他們稀裡糊塗的去見閻王。”此言說畢父子二人互相看看,不由哈哈大笑起來。說來也巧,堆放柴火的房子離黃氏所居之屋離得不遠,楊皓玉吩咐兩個心腹家僕先來準備好柴火,二人一邊在屋外劈柴火一邊竊竊私語,商議晚上應該如何鎖門點火這樣才能不驚醒眾人。黃氏見他們白日劈了許多柴火已有些奇怪,悄悄飄至近前一聽這才知道楊皓玉的毒計,因此急急趕來通報吳徵。吳徵聽罷不由勃然大怒,想不到這楊家父子如此狠毒,居然想要了整個戲班人的性命,多虧黃氏前來報信,否則眾人都糊里糊塗的喪了性命還不知是為何。他跳下地來挨個去叫醒諸人,可這些人卻因喝了藥酒一時都難以醒轉,急切之下他轉頭對黃氏道:“現今他們都昏睡不醒,我看還要有勞你再幫我個忙,將他們一一吹醒過來。”黃氏面有難色道:“此屋陽氣太盛,而我體內陰寒之氣已所餘無幾,最多隻能吹醒一人。”吳徵耳聽窗外三更梆聲已過,不由急道:“那就先幫我把小七吹醒。”黃氏依言鼓腮向小七臉上吹去,只見小七一個哆嗦便醒了過來,待睜眼一見黃氏站在面前,當即面色大變,張嘴便欲喊叫,虧得吳徵在旁眼疾手快,一掌按在他嘴上,硬生生的將這聲驚叫憋了回去。吳徵低聲對他道:“我們此刻命在旦夕,黃氏是來救我們的。”當下就把楊家父子意欲害命的陰謀簡單給他說了,小七此時也醒過神來,再一聽吳徵所言也是驚怒萬分,當即問吳徵該怎麼辦。吳徵道:“你先到外面井中提上一桶水來,將你師兄弟挨個潑醒,我們再連夜逃出楊家,只是你出去之時千萬不要發出聲響,免得楊家人知曉。”小七應了一聲便出門打水去了。吳徵對黃氏道:“這楊家我們還不太熟,不知有什麼捷徑可以速速離開?”黃氏道:“這個不勞恩公多慮,你們出門緊跟我身後就是了,我在門外等著,免得驚嚇到他們。”說畢對他行了一個禮便飄出窗外了。不多時小七便將兩桶水提了進來,吳徵和他一起用水瓢舀水將眾人挨個潑醒。眾人睡得正香,猛被人用冷水激醒不由驚愕萬分,愣了半天都醒不過神來,不知是怎麼回事。吳徵也來不及多說,只說楊家父子要害大夥性命,若要活命就趕緊跟著自己走。眾人一聽更是莫名其妙,這白日還好端端的又給銀子又請吃席,怎麼幾個時辰不到就變成了要害大傢伙的性命?莫非是吳班主喝多了在說酒話?可仔細一看他面上神態卻又不像,大傢伙不由一頭霧水面面相覷。吳徵見眾人怔怔看著自己,心知他們不信,於是低聲說道:“此時萬分緊急,來不及對諸位細說。可諸位知道我吳徵平日為人,絕對不會拿性命之事與你們開玩笑。現在趕緊起身隨我一起逃出楊家,行李什麼的都不要拿了,回頭等事情平息了再做打算”。小七也在旁道:“眾位兄弟,吳班主所言句句是實,楊家身負驚天命案,我們須當立即離開,否則都會性命不保。”眾人聽連小七也這麼說,可見此事確實有些不同尋常,只是大半夜的忽然來這一出,也實在太突然了點。小五平素一貫精明,眼見吳徵一臉焦灼之色,暗想吳班主平日對兄弟們極好,又從未騙過大夥,此刻如此焦急,定然是已到了火燒眉毛得緊急時刻,再說事關所有人的安危,無論如何我要幫他一幫。想至此處他轉頭對眾人道:“各位兄弟,吳班主平素做事光明磊落,與大傢伙情同手足。此時他既然如此說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看不如先跟他走,到了外面自然會知道緣由,到時就算有什麼閃失,不過是誤了大家的覺罷了。”眾人聽小五說得在理,不由紛紛點頭。

吳徵見狀心中大喜,急忙帶他們悄悄出了門,出門便見一點磷火星星閃閃飄在前方,眾人見狀大驚,只有吳徵和小七知道這便是黃氏的魂魄,眼見磷火在前帶路,當下帶著他們緊跟其後摸黑走去。一路七轉八拐之後果然來到牆邊找到了那個豁口,眾人依次從中鑽出,吳徵最後一個離開,忽聽耳畔黃氏小聲道:“恩公,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裡了,我還需回去提防那楊家父子毀屍滅跡。此處離官道已經不遠,再走一個多時辰就能到縣城,到時一切都靠恩公了。”吳徵回身對磷火躬身道:“多謝救命之恩,我定當不負所托。”眼見磷火上下盤旋飛舞數圈這才消失不見,眾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咋舌不下。吳徵帶著他們邁開大步直奔官道而去,路上方給他們細細說了這二日所發生之事,眾人聽罷開始皆聽得瞠目結舌驚愕萬般,覺得此事匪夷所思不可思議,但細細一想卻又合情合理,一個個背脊上不由都出了一層冷汗。吳徵眼見離楊家越來越遠,心中方才逐漸放下心來,此時忽見身後楊家方向火光沖天人聲喧譁,想來定是楊家父子放火燒房,眾人至此終知吳徵所言果然不妄,心中後怕之餘不由都罵楊家父子衣冠禽獸蛇蠍心腸。到天亮時戲班諸人在吳徵的帶領下已趕到縣衙。吳徵上堂擊鼓鳴冤,縣令聽得有人報案急忙升堂,吳徵跪在堂下將這兩日在楊家所遇之事一一道來,把這縣令聽的是驚疑不定。黃氏之案拖了半年之久,皆因找不到屍首而不得不擱置下來,此時忽聽吳徵說黃氏顯靈,並言之鑿鑿道楊皓玉逼奸害命,而且連藏屍之處都說了出來,雖說他將此事說得有鼻子有眼,可單憑著這神鬼之說,實難讓人信服啊。吳徵見縣令皺著眉頭,心知他還不敢完全相信,急忙從懷中掏出碧玉鐲呈上去,說這就是黃氏所戴,此即為物證。縣令見狀急忙命人將張大本叫來辨認,不料張大本一見玉鐲便嚎啕大哭起來,說這正是黃氏的陪嫁之物,不知如何在吳徵手裡。縣令一聽更無疑意,當即帶上衙役直奔楊家而去。卻說楊皓玉四更時分在戲班所居屋外放了一把大火,不到一個多時辰便將房屋燒為灰燼,他得意洋洋的派人去察看,不料卻發現房中並無一具屍首,他和楊雲君聞聽回報心中驚駭萬分,不知這戲班之人如何能逃脫出去。楊皓玉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到藏黃氏屍體的屋子想要毀屍滅跡,不料一進門就見黃氏滿身鮮血的站在房中,見到他便直撲上來,口中大叫著:“惡賊,還我命來。”楊皓玉嚇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大叫一聲便狼狽而逃。待出來喘了半天氣他方才緩過神來,尋思著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連這間屋子一起燒了,不料正在堆架柴火時就見十數個衙役已然破門而入,不由分說便將他父子二人拿住,他知事情已敗露,嘆一口氣便不再說話,唯獨楊雲君在旁低頭不住喃喃道:“報應啊,報應啊。”衙役依吳徵之言將隔板拆除,果見黃氏的屍體還懸吊在樑上,只是身體並未腐爛,面目仍栩栩如生。縣令讓張大本將妻子屍體領回安葬,再將楊氏父子帶回一審,供述確如吳徵所言一般。楊皓玉逼姦殺人,判斬立決,楊雲君系同謀,流放到邊疆給披甲人為奴,楊家財產全部充公。至此黃氏終於沉冤得雪大仇得報,而吳徵也因破案有功特賞銀五百兩。戲團諸人雖說行李被燒了個乾淨,可能讓一段沉冤昭雪心中也歡喜萬分,吳徵用賞賜之銀重新置辦了行頭,又帶著他們踏上了歸程。數月之後他在夢中忽見黃氏來拜謝,說道冥府憐她貞潔,已讓她去富貴人家重新轉世投胎,因感念吳徵恩德特來相謝,吳徵正欲和她多說兩句,她卻轉身而出飄然離去了,吳徵想要起身追出,猛一睜眼卻見房中空無一人,只窗外清風習習夜涼如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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