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話連篇——很邪性的中國古代故事!

民國十幾年初夏。

我哥殺人了,人們說他殺了杏花樓的花魁。聽說花魁整張嘴都被割了下來,去現場勘驗的仵作都吐了好幾次。

人證物證俱在,城中的督軍說了,秋後行刑。消息是巡捕房的夥計告訴我的,當時我在路邊攤喝著杏仁茶。

周圍人斷斷續續的說著話,我也沒有聽太清。在霧城,這樣一件離奇的兇殺案註定是所有人的談資。

我的心情很複雜,我哥不是個好人,他在碼頭打架搶生意,混老鼠會。但說他殺人,我還是不太信。

第二天夜裡,我拿錢,用半個月的工資跑到了監獄。想來想去,畢竟他是我哥。而且這個事情上,我總感覺是籠罩著層層迷霧。他一個老鼠會的頭目,怎麼可能會在杏花樓花魁的房裡?又比如,為何要割了花魁的嘴。我想問個清楚。

‘‘你殺人了。’’我看著面前這個男人,蓬頭垢面,一身監獄裡特有的餿味。黑黝黝的鐐銬縛住了他的手,這向來是犯人享受的最高待遇。

‘‘我們有幾年沒說話了,老四?’’我哥看著我。

‘‘兩年。’’我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眉毛。我是警所的走卒,哥哥卻是碼頭老鼠會的小頭目,這可真是個荒謬的對比。不過這也沒有什麼,這年頭本來就荒誕。

‘‘你不該來的。’’我哥看著我,那張臉已黃瘦,唯有一雙眸子還是黑漆漆的。

‘‘。。。’’我有些語塞,感覺這場景有些不對。他並沒有我想的那樣沮喪,反而一臉無所謂。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有什麼冤屈,這裡就我們兩個人,你可以告訴我。’’我壓低了聲線,輕聲說道。

‘‘我死的時候,記得給我多燒點紙。’’我哥看著我,我說不出那眼神是什麼意味,是憐憫,還是無奈。

‘‘警官,警官,我要睡覺。’’鐐銬敲打在欄杆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冷冰冰的。

‘‘誰他媽在破壞監獄秩序,大晚上的不能老實一會嗎。’’兩個獄卒跑了過來,他們徑直走向我,把我拉了出去。

‘‘哥,你真沒什麼對我說的了嗎?。。。。’’我想拉住監獄的欄杆,卻還是被拖了出去。

‘‘兄弟,我知道你也是局裡的人,所以給你一個面子。但是你也得照看一下我們。。’’監獄門口,他們的小頭目對我擺了擺手。我知道,這有可能是我看到我哥的最後一面了。

2,

鬼話連篇——很邪性的中國古代故事!

第三天,我到了老周。

老周是霧城的仵作,也算是祖傳的手藝了。

老周家在向陽巷前頭,他一個跟屍體打交道的人,卻住在最接近陽光的位置,也真是奇怪。

我推開老周家的門,院子裡有棵柳樹。老周媳婦在柳樹下面乘涼,他家裡還有個孩子,依著個板凳寫寫畫畫。柳條如絲,時而隨微風而動。我覺得我來的不是時候,但也只好硬著頭皮來了。

我剛想墊著臉開口,卻不想正好看到了老周。老周人又瘦一笑,跟個猴似的。見過他一面的,就絕忘不了。

四安,我就知道你要來。’老周坐在上屋門的門沿上,正好看到了我。

‘‘?’’我心裡有個問號,老周啥時候成半仙了,能未卜先知。

老周哈哈一笑,領著我往屋裡來。‘‘哈哈,你別緊張。就你和任三安那張臉,不是瞎子都能認出來。來吧,進屋說。’’ ‘‘來,喝茶。’’老周鋪開白碗,給我倒上一杯。

‘‘謝謝。’’我接過茶碗,擺在自己面前。茶水尚熱,我卻沒有多少心緒。

‘‘你老人家是這一行裡的老手,我就不拖著掖著了。你看過現場,莫非真是我哥下的手嗎?’’

‘‘當然不是。’’老周嘿嘿一笑,露出了幾顆牙。接著,他就倒開了話匣子。

‘‘那個蘭姑娘的唇,只用了一刀的功夫。那一刀又快又狠,你捫心自問,你哥一個混碼頭的大青皮,有那麼好的刀工嗎?’’

我不做聲,他拳腳氣力是有,若說是要殺人的刀上功夫,我是真不知道。

‘‘這是殺人,不是殺雞。我也聽我們家老爺子講過殺人案,一般人做了惡,多多少少都會留下紕漏。像這種冷血兇手,窮兇極惡,真是沒有幾個。一個第一次殺人的人,你說他的心裡會不會有恐慌?像你哥這種人,碼頭打架還行,這事,他還遠著呢。。’’老周說道,一邊抿了一嘴茶。

‘‘那您的意思,我哥他,就不太可能是這個兇手了?’’我頗有一股柳暗花明的感覺,老周是這一行的權威,他這樣說,那我哥出獄的事就有指望了。

‘‘這事,不是你我以為,就能決定的。’’老周面露苦澀。

‘‘有遺漏,有嫌疑,他們憑什麼呢。’’我的心又掉了下來,掉到了半空中。

老周站起身來,背對著我。

‘‘你哥出現在那個屋,案發後他在,這本來就是有點說不清。你再想想,咱們城裡誰當家,是新來的林督軍,都是靠槍子說話。這種案件搞得人心惶惶,隨便槍斃個把人壓下去才是正理。’’

我默不作聲,心裡已經涼了很多。

‘‘也不是沒有機會,不過。’’老周想說什麼,可想了下還是岔開了話題。我明白他的意思,這或許是一個很壞的猜測。那個兇犯,有沒有可能再次出現在霧城。

‘‘算了,你還是先找人吧。’’

‘‘誰?’’我問道。

‘‘趙局長。本來事發第二天,督軍就要斃了你哥。趙局長好說歹說,挪到了秋天。’’

‘‘我懂了。’’我點了點頭。趙局長在本城一向以拍上司馬屁而聞名,從前朝到現在,跑了四五任督軍,他的官卻是越來越大。我沒想到,他還有另一面。

3,

從初夏到行刑,還有幾個月的時間。

可惜這點時間,也是手指縫裡流出來的。林督軍的善變跋扈,我早有所聞。我在和時間賽跑。

我去了碼頭,船來船往,一片繁忙景象。兇殺案對工人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影像,畢竟人們都得吃飯。

碼頭附近有一家茶店,我知道是我哥他們那種人的聚點。

‘‘來一碗葛根水吧。’’我坐了下來,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葛根水很涼,卻沒有甜味,微微的苦。

有個人走到了我面前,他長手長腳,一身碼頭工人的短汗衫。

‘‘你是任老大的弟弟吧,我聽他說過你。’’那個人坐在我對面。

他看著我,顯得坦坦蕩蕩。我想不是我哥的親信,他一定不知道我。

‘‘我們能在河邊走一段嗎?’’

我點了點頭,有些事,並不適合在這個地方說清楚。

‘‘閣下貴姓?’’

‘‘你叫我森子就行了,也沒多少人喊我大名。’’

走在河邊,河水的味道清新有帶點腥味。

‘‘我們害了老大。’’森子開口說道。

‘‘老大是為了出頭,去立柱了。可是沒想到,去了杏花樓卻碰到了這樣的事。’’

我點點頭,我知道立柱是什麼意思。在霧城,特別是混碼頭的人,總得幹一件響噹噹的事了,就叫立柱。

有的人剁手指,有的人替老大下獄,反正都是走江湖的那一套,比誰更狠,比誰骨頭最硬。對自己狠,乾的敞亮,才能在同行前有面子。

‘‘這和他去杏花樓有什麼關係?’’我疑惑不解,他們立柱的事不就是打打殺殺嗎?和去杏花樓有什麼關係。

‘‘哎。前陣子柴七的人和我們搶場子,大哥和蠍子掄拳,打得那小子散了夥。我們在這碼頭,也算是立柱成功。那天喝高了,大家就出餿主意,慫恿大哥去了杏花樓。’’森子額頭皺了起來,多出了幾條紋理。

我大概明白,這有可能就是一場飛來橫禍。不是我哥,是另外的某個人也會進死牢。

‘‘四爺,你是老大兄弟,這件事,我勸你還是莫摻和了。’’森子咬咬牙說道。

我看著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我看到他眼眶泛紅,看到他強忍的情緒。我知道,我哥可能交代過一些事情了。他就是這樣的人,當初送我去警局以後,就不和我聯繫了。江湖人江湖了,我明白,他只是怕拖累我。

‘‘我知道。’’我回過頭,沿著水渠走遠了。我都知道這些,可是,有些事該辦還是得辦。

我得去一趟杏花樓看一下。

在此之前,我可能還要麻煩一下老周,畢竟論起現場,他記得最清。

4,

  1. 霧城又出現了殺人案件。

這一次,出事的是城東的富紳,蘇半城。

蘇半城死在了自己家的臥室,被人斬去了雙手。

夏風為和,萬物和煦。但霧城卻是滿城肅殺景象,軍人和警員都已動員了起來。

花魁的死,或許還能披上一層情殺的面紗,搪塞一下圍觀群眾。但蘇半城的死,就赤裸裸的把人心中的恐懼給撩起來了。

霧城中幾個少有的大富,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還死的那麼悽慘。況且蘇半城可是在自己家的深宅大院裡死的,尋常人那能摸得進去。流言自然傳的是五花八門,城中說什麼的都有,鬼怪害人,人間劫難等等。這些流言彷彿是止不住的火,在霧城人心上燎著。

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很少有人出門。巷道里只剩下不間斷的靴子聲響,那是軍人們巡邏經過的聲音。大發雷霆的督軍宣佈全城戒嚴。

我嘆了口氣,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那個人就像是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幽靈,它彷彿徘徊在霧城的上空,對我們桀桀冷笑。每個人都無處可逃,恐懼席捲了這座城池。

天氣尚溫,我拿著一把短刀出門。槍是個珍貴的物,別說是西洋槍,連國產的土貨,我們局裡都很少有人摸到。

我要去城南的上陽觀,有一個朋友住在那裡。

去上陽觀的路又狹又長,我的心裡一直在打鼓。一路上並沒有什麼人氣,只有那些來還盤問的軍警,他們在不少路口都設了崗。

在小土坡的溝裡,在一簇竹林旁,我看到了那座小道觀。磚瓦古樸,卻沒有多少人跡。

本來這幾日城裡人心惶惶,各處廟堂都多了不少善男信女。唯有這個上陽觀,因為位置比較偏,老道士又懶得宣講作法,向來是信客很少。

我來的時候,藍布衫的老道士就坐在門口石階上面,一個粗瓷水缸在他不遠處,清水微波。看上去,一面仙風道骨。

‘‘潤哥,出來了,是任家小子。’’老道士看到了我,對屋裡喊了幾聲。他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清越的味道。這個亂世,活的像老人家這樣的人不多了。路有餓殍,難獲永年。

我和老人家寒暄了一下,也沒有太在意。但我目光浮沉間,卻看到了他手裡新削的那個東西,是一個小小的木劍。老道士用一把小刀,在用心做工。他時而不時的擺擺手,碎屑從他掌中滑落。

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但也僅僅是猜測。我把他藏它在心裡。這個念頭太匪夷所思了,它在我腦中升起,我就想把他抹滅。在霧城,沒有誰說過老道長一個壞字。

‘‘來了,來了,是有生意到了嗎?’’一個聲音傳來,懶懶散散的。剛開始是一線,後來越來越大。

‘‘是你啊,四安。’’少年人樣貌端正,眼睛潤而有神,卻永遠像是睡不醒般,帶著幾分懶意。我知道他就是這個樣子,什麼人面前都是這樣。當初呂潤和我一起去的警局,後來就因為受不了束縛,寧願回道觀裡面種菜,過閒人生活。可惜了他一身的功夫身段,年紀輕輕就是閒散神仙。

‘‘師傅,我和四安去城裡了,這幾天可能不回來了。’’呂潤回屋裡換了雙鞋,又對老道士行了個禮。

呂老道擺了擺手,也不多說什麼。我不禁嘆了口氣,真是什麼徒弟什麼師傅,兩個人都是閒雲野鶴。若是尋常人聽說自己家孩子辭了正經飯碗,非氣死不可,也就呂潤他師傅還照樣不給他臉色。

‘‘走吧。’’呂潤跟在我身後,大步走著。

我們慢慢走著,陽光從竹林裡撒下來,有些光斑落在我們肩頭。呂潤在我不遠處,我們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默契。但我卻有點心事不定,呂老道削木的那一幕,不停的在我腦海裡迴盪著。

‘‘花魁,是被割去了嘴巴。 蘇半城,是被砍掉了雙手。’’潤開口說道,語氣很輕,吐字卻很準確。我知道,這些事他也關心著。但不是重點,我想聽更深入的東西,我來,就是為了尋他。

我回過頭來看著呂潤,看著他彷彿籠罩在一層光芒裡。那個在竹林下路過的少年,多像人間謫仙,不禁讓人望而生慚。當然,只有瞭解他的人,才能看透呂潤那層表象下面不一樣的東西。油滑懶散,又好吃懶做。

‘‘你別他媽這樣看著我,我知道你心裡想些什麼。’’呂潤開口。

我默不作聲,這小子太機靈了,我那點心思瞞不過他。

‘‘花魁死的那幾天,我師傅給我講太平廣記,有些日子沒有出門。。蘇半城死的那天,他更沒有時間了,城裡有人找到了我們倆,說孩子著了邪,讓我們去瞅瞅。我們倆貼了半晚上的符咒,可是累壞了。’’

‘‘。。。。’’我無法反駁。

‘‘你有沒有什麼師兄師叔這類的,或者說同行。’’我面著一張臉說道。

‘‘給我滾,你就不能給小爺說點帶樂子的。’’呂潤罵我,不過又是語氣一轉。‘‘你也看到我們上陽觀這樣子了,冷冷碎碎,大貓小貓兩三隻,能認識誰啊。’’

我一想,也是這個理。這幾天我東來西往,確實崩的有點緊,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

‘‘不過你這樣想也沒啥錯的,思路沒什麼問題。你怎麼忘了什麼人用刀最好?’’

‘‘你是說,我們考慮下刀工好的人。’’我眼前一亮,有些雲霧散開的感覺。

‘‘不錯。’’呂潤伸出了兩根手指,‘‘這年頭刀工好的人,大廚,還有那些上過新學堂的洋醫生。’’呂潤的眼神裡有光,潤而絢麗。

‘‘看來還是潤哥你厲害。’’我還是有些佩服這小子的,腦瓜子好用。

‘‘別貧了,這也就是個大概,一頭豬也猜得到。但望小裡看,你想下還有沒有什麼漏網之魚。霧城這麼大,我們揪出來這樣一個人,可不算容易。’’

‘‘算了,不想這些事了。這幾天我跟著你可都算礦工了,本來我畫寫平安符挺賺錢的。我吃吃喝喝,得你管。’’呂潤的語氣不容反駁,我咬咬牙,就知道這小子沒這麼好請。呂潤走在了我前頭,甩開步子。

5,

我和呂潤出了春滿樓,我的臉有些黑。這狗日的,是存心領著我來大開葷了。

‘‘不是,潤哥,這不是往局長那去的路啊。’’我有些疑惑。

‘‘別管局長了,我們先去老周家。局長這人青雲直上,靠的是嘴皮子好,心段高。論起來案子,咱們還是得去找找老把勢。’’

我們又到了老周家,這次老周是沒了上次那股活潑勁了,嘴上都起了泡。

‘‘咋回事呀,周爺。’’呂潤和我進了屋,問道。

‘‘可他媽別提了,蘇半城家裡那一窩狐狸精,可是真難伺候。一面讓我們趕緊破案,還他們家一個清淨,不然就去鬧到督軍那裡,去京裡告我們。另一方面,那窩人就死活不讓我碰老蘇屍體,說什麼人死為大。。。哎,難辦啊。現在那群兵痞也鬧,蘇家人也鬧,真是。。。。’’老周哭喪個臉,向我們訴苦。

蘇半城以兩件事聞名本城,一是沒孩子,二是姨太太多。平日裡,都是鬧得雞飛狗跳不可開交。如今蘇半城一去,那個蘇府更是天翻地覆。沒有個主事人,倒是一群鶯鶯燕燕吵來吵去。

‘‘算了,不提這些倒黴事了。四安,這次你倒是找了個好幫手啊。是潤哥,我記得當時你是天天偷懶,不過論起來抓賊,這小子比誰都能跑。’’老周擺了擺手,看見站在我身後的人,倒是有點熟悉。

‘‘周爺,聽你這意思,現場是去不得了。’’呂潤揚揚眉毛,一邊問道。

‘‘何止是去不得,簡直是一身騷。如果不是他們現在鬧著爭家產,估計就把蘇老爺給埋了。大戶人家,怎麼一點臉面都不要呢。’’老周嘆嘆氣。

我轉了轉眼珠,屁的大戶人家,誰不知道這人是有名的暴發戶。

‘‘周爺,那您還能幫我們回想下當時案發的場景嗎?杏花樓那間屋子,還有蘇半城那個書房。。。’’

老周想了想,這也不算違反啥大規矩,就說了幾下。我追尋著那些細節,但還是模模糊糊。老周是個仵作,時間久了,他也記不太清,呂潤倒還是聽得認真。

‘‘謝謝您,這是我師傅幾串山桃木,我來也沒啥東西拿,送給你了,當個吉禮。’’呂潤把山桃木放在了桌子上面。

‘‘這那裡用得。’’老周倒也是客客氣氣的,他一向也是謹慎的性子。

‘‘對了,周爺,你有什麼筆墨沒有,我給你寫幾張符吧,湊合著用。雖然沒我師傅那麼老道,估摸著也頂下用,現在城裡也是亂糟糟的。。’’

‘‘這如何使得。’’老周想推辭一下,他媳婦倒是捧著幾張紙來了,也不顧及老周眼神。白貧了那麼久,總得有點東西。

呂潤提起筆,又點著幾下硃砂,去側屋給他們畫了幾張符。這小子就是畫個符,也得離我們遠遠的,看來是獨家絕藝,不能外漏。

‘‘美人無唇,富紳去手。。。’’呂潤喃喃自語。我一想,也確實是這樣。霧城這座祥和之城,已經不再祥和。

‘‘哎,老周是講的挺清晰,可我也是聽不太細。畢竟,兩個地方都不是好惹的,沒人讓他多待。’’

‘‘你看,這是什麼。’’呂潤從袖口裡摸出了一片紙,上面還有一些紅色的軌跡,隱隱約約,像是張畫圖。

6,

呂潤向我揮了揮手,臉上掛著得意顏色。

紙上有著簡明的線條,呂潤用硃砂標了幾個小點。

‘‘這是現場圖?’’我問道。

‘‘不錯。’’呂潤摸了一下下巴,用手指指著紙上的圖。

我看那副圖,只有粗劣的線條和小點。隱隱約約是兩個房子的大體佈置。

‘‘這能看出什麼啊?’’我問道。一個是風月花魁,一個是半城富豪。這兩者除了披著詭異外衣的死去,身份地位可以說是相去天淵。

‘‘我把我腦子裡的東西,都畫在這裡了。這是花魁所在的地方,這是蘇半城的那間書屋。蘇半城是在書桌前死的,就在窗戶旁邊。花魁的屍體,是在床上發現的。’’呂潤用手指在圖上給我比劃著。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還有更大的發現。這一趟,我們算是沒白來。’’他又笑了笑,有一種高深莫測的意味。

‘‘是什麼。’’我急切的問道。

‘‘這兩個地方,都靠著水。花魁的樓是在脂粉河邊,蘇半城的大宅裡面也是引入了河水。’’呂潤把那副畫放在自己口袋裡。

都挨著水? 我腦子裡彷彿有了一些明悟。霧城水脈很多,長河壯觀,靠碼頭養活了不少人。這極為常見的水,又和這兩宗兇案有什麼關係呢?

‘‘水,供養人。但是,它又能淹沒人。道家就有一種厄,就叫做水厄。杏花樓為了提升檔次,蘇半城是為了擺闊,那兩處的選景怎麼能少的了水景。恰好,這兩個地方的水深,藏著一個人總是綽綽有餘的。’’

呂潤的話,叫我有些毛骨悚然。他彷彿是解開了一層畫皮,讓我看到裡面青面獠牙的魔頭。

霧城水波淼淼,空氣裡散發著水的氣息。這城裡柔和的水波,此刻也多了一重兇厲的氣息。我的視野在城市裡逡巡,我彷彿看到那黑影從水波中出現,又在水波中離去。

‘‘別多想了,這只是我們要關注的第一個點。況且兩個地方還不一樣,花魁那裡還好說,蘇半城的府邸絕對是禁衛森嚴,尋常人藏在水裡,怎麼會沒人發現呢。。’’呂潤又接著說道。

我點點頭,他說道也有一些道理。

‘‘總而言之,咱們還是要去實地看一下。’’

‘‘那是自然,不見大河,不知河廣。’’呂潤伸了個懶腰,言語裡還帶著一絲莫名的興奮。

天上的雲一朵一朵,柳條如絲。尋常時候,城裡往往有人流如織,但現在霧城已沉默了許多。

這座城裡,很難找到我和呂潤這樣大膽的人了吧。

我有一個疑問,我是為了我哥脫籠,但呂潤,為什麼又這樣無懼呢?

或許,他是真的渴望解開真相。又或許,我不敢再想下去。

在聰明人面前,我的那點心思恐怕無處可躲。

7,

我們倆不能一早就去那兩個地方,這樣目標太大了。畢竟出了這樣的事情,那兩個地方早都是霧城的焦點。

‘‘我們先去你家吧,比照一下這兩個案子。’’

‘‘可以。’’我點了點頭。

在我的小院裡,呂潤找了一塊小木板。我在想,呂潤也在想。每個人有什麼新奇的想法,都可以先寫在上面。然後,再進行總結。

真兇像魅鬼一樣無影無蹤,只留下幾個殘留的片段給了我們。而我和呂潤,全靠那些蛛絲馬跡搜尋一下。這真是個難熬的拼圖遊戲,每一塊都得細細斟酌。

兇手,受害人,所有的一切,都是順著人來展開。杏花樓的花魁,霧城的富紳,我寫下他們兩個的名字,身份和年齡。這也是我所知不多的東西了,花魁的身份,煙花場所自然是隱晦頗深。可蘇半城這個富紳,也彷彿籠罩在一個迷裡。他是本城最富之一,一路發達,卻少有人知道他的早年。

‘‘有兩個點。第一,美人無唇,富商無手。你想一想,這是為什麼?’’呂潤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先說出了第一個謎團。

‘‘製作恐怖? ’’我問道。這般殘酷的手法,製造恐怖本來就是情理之中。

‘‘你說的有些道理,但我想,會不會有另一種意思。’’呂潤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又繼續開口。

‘‘這麼詭異的殺人方法,是個人都會害怕,這並不稀奇。’’我點了點頭,繼續聽下去。

‘‘可是這個人他的這些手法,就沒有其他的寓意嗎?婊子無情,商人呢,自然是尋利。很不巧,花魁和蘇半城可以說都是這兩道的翹楚了。花魁姑娘的花言巧語,可是騙了城裡不少的痴心浪子。蘇半城,那就更不用說了。他的半城,從何而來,他自己心裡清楚。所以兇手的第一刀,割掉了妓女的唇。第二刀,又斬下了富商的手。’’

‘‘你想說什麼?’’我的心理有驚濤駭浪,即使我壓抑著自己,也難以阻止。

‘‘這是我的第一個詞,儀式。’’呂潤刷刷動筆,寫了了兩個大大的字。

‘‘這個人不但要殺人,還要誅心。’’我覺得自己的每一個毛孔都在發顫,寒意在身上亂散,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不過這樣一想,下一個死的不就是那個林督軍了。這年代,暴戾橫徵,還是這群兵痞最厲害。當然,這不是重點,我還得繼續聽下去。

‘‘我再說第二點。。。’’呂潤又刷刷動筆,我看到了第二個字,我有些無話可說。因為他寫下的第二個詞,是神鬼。

莫不是這小子在道觀裡時間長了,整個人都傻了。

呂潤嚴肅的看著我,沒有一點戲謔的味道。‘‘你別以為我在說笑。你自己想一想。’’

‘‘他殺了兩個人,還是本城兩個很有影響的人物。可是他殺人,如殺草芥,無聲無息,無影無形。為什麼旁人沒有發現?為什麼他又能逃得乾乾淨淨?到現在,我們都在他鼓掌之中。如此完美冰冷的一個對手,大概也真是到了神鬼那個層次了。’’

我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倒也很有道理。

‘‘這個人若真是個霧城人,他一定會嶄露頭角的,為何我們都沒有聽說過這樣厲害的人呢?’’呂潤坐在石椅上,用手撐著下巴。我知道,他可能又在神思了。

‘‘我知道有一個人或許知道點東西。’’ 我決定給呂潤一個答案。

‘‘誰?’’

‘‘局長。’’

‘‘。。。。。’’

若說起來樹大根深,消息靈通。在霧市,我真不相信還有誰能比得上局長那個又油又滑的地頭蛇。

8,

夜色已深,星辰點點。我和呂潤踩著星光,向著杏花樓走去。

離脂粉河不遠,就能看到那兩個高掛的紅燈籠。但今夜的歡聲笑語,是比不得事發前了。

樓前的華美裝飾依舊,現如今卻如同一隻壓低了聲音的巨獸,沒了以往的車水馬龍。

即使是歡客尋樂,也不敢來這種莫名其妙就丟命的地方啊。這就有些難為我們兩個了。

混入這座樓就很難,因為這幾夜本就沒多少人,更不用說我們去的還是那樣邪氣的地方。

我和呂潤正在思索間,耳後有風聲傳來,是人的動作。還是個高手。

‘‘小心。’’呂潤低頭轉身,一肘向著那人聲傳來的地方擊去。

我回頭一看,那人躲開呂潤的攻擊,想要遁走。他起身很快,就快要沒入黑暗中。

‘‘別急,他在引我們。’’呂潤低聲說道。事實也正是如此。神秘人在前面跑著,我們緊趕慢趕的追著。可是,雙方都抱有一種度,那個神秘人似乎是想讓我們跟著他。

‘‘這個人要是害我們怎麼辦。’’

‘‘我的直覺一向很靈驗,這個人方才沒有殺機,他動手時留的有餘地。’’

一條暗暗渾渾的巷陌,也沒有光,只剩下短促的呼吸聲。

這是條沉默的街,和幾個沉默的人。

‘‘放下武器。’’那個人開口說道,他故意壓低了聲音。我的腦海裡,還沒有這個聲音的痕跡。

‘‘憑什麼。’’我一邊想,一邊拿出自己身上的短刀。

‘‘放下吧,你沒看清那是什麼東西嗎?是槍。’’呂潤無奈的說道。

是一把漂亮的小玩意,他在用槍指著我們。

‘‘閣下真是厲害,故意引我們過來嗎?你這樣鬼鬼祟祟,不怕被人抓去斃了?’’呂潤亮亮嗓子,反而不慌不忙。

‘‘啪啪啪。’’掌聲響了起來,第四個人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叼著煙,火星在黑夜裡畫出一串螢火蟲的點。

‘‘可是,如果找你們的人就是個警察呢?’’

‘‘局長?’’我心裡又很複雜的情緒,喜悅,惶恐。這頭老狐狸,終於找上門了。

9,

‘‘小夥子,你們很不錯。’’局長吐了一口菸圈,一邊向我呂潤和我開口。

‘‘可是你知道,如果我的手下要是在這裡埋伏你,你來就是送死。你是在賭。’’局長話鋒一轉,語氣已經提高了幾個度。方才的溫和一掃而空,只剩下步步緊逼。

‘‘我們自然是賭,可是這年月,就是一個賭命的時候。賭了,可能會死。不賭,只能餓死。’’呂潤嘿然一笑,全沒有顧忌的心情。

‘‘好啊,想當年我才幹這一行,也只是一個走卒。人的那一步,不是要放膽一賭。其實,我已經派人盯你們幾天了。你們做的很好,沒有讓我失望。’’

‘‘我們兩個年輕人,可沒有和你賭的資格啊,局長大人。畢竟在這霧城,你也是和督軍一張桌子吃飯的人。’’

‘‘不,站在這條小巷子裡,你們就有這個資格了。有這份心機,自然值得和我賭一把。這個機會是你們自己找來的,也不用謝我。’’

‘‘局長你的情誼太重,我們可不敢擔著。’’呂潤開口,卻是拒絕的語氣。雙方都在摸底,在推測對方的底牌。

‘‘何必這麼見外,在這個事情上,我們完全可以雙贏。你們去探案,我在幕後支持,事情成了,任四的哥哥沉冤得雪。而你們兩個,可是咱們霧城的大英雄。’’局長的語言動情而又真摯,如果不是他那不倒翁的外號,任何一個人都會被他溫和的一面給騙到。

交易已經開始,老狐狸和小狐狸在互相微笑。他們一邊讚美對方,一邊卻在盤算對方的賭注。我默不作聲,這種時候,還是呂潤開口比較好。畢竟,他很小的時候就很會兜售祥符了。

‘‘督軍和外界,我來穩住。你們兩個,找出真兇。’’局長的眼睛亮了一下,是時候讓利劍出鞘了。在這一刻,他展現了權力的本尊。

‘‘我要錢。’’

‘‘可以。’’

‘‘槍呢?這玩意厲害,如果兇手來,有這東西會安全很多。’’

‘‘不行,槍的威力太大。我不能前門打虎,後門進狼。小兄弟,我的承諾也是有限度的。’’

在這個不知名的巷陌,交易慢慢結出了果實。

‘‘這張名單上的人會幫你們,停屍房那邊我也聯繫好了。但是有一條,你們的行動是秘密的,和警局無關。’’局長遞來一張紙條,交代最後一個條件。

10,

‘‘老狐狸。’’呂潤啐了一口吐沫,局長已經走遠了,遠到黑影吞沒了他。

除了局長的承諾和字條,什麼也沒有留下。我想到了他的想法,難怪他在霧城多年不倒。

第一個死的是花魁,第二個是富商,如果案件再發展下去,不知道會牽涉到誰的頭上。那些大人物,那個也不好得罪,反而是掣肘頗多。況且,局裡盯著他這個位子的也不是一兩名探長。他要查這個案子,可以說是受力不討好。

我們年輕,熱血,就像一張白紙。這樣的人,才正好用得上。況且出了事,他也可以推得一乾二淨。一個罪犯的弟弟去抓真兇,兄弟情深,再正常不過。

這規劃看起來,真是滴水不漏。但我們已無法選擇,時間不多了。

深夜,霧城警所的停屍房。

若非冰屑和地穴深邃的影響,只怕屍體已臭不可聞。燭光在四壁燒著,但光芒暗淡。我們提著油燈,晃得自己的臉也是影影重重。

呂潤掀開花魁身上的白布,仔細的端詳著。他已經收起了懶散的面孔,換上來一張嚴肅的面具。

花魁陷入了沉睡,嘴唇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生前是一朵嬌媚花朵,現在只剩下草草收場。

不過她死了,還是比那些死去的饑民強多了,那些路邊倒著,義莊裡的,才真是濺落塵泥呢。

妓院的老闆三番五次嚷著要把花魁埋了,想趕快把事情平息了。若不是警局攔著,只怕他們已經如願了。

呂潤掀開她的眼簾,看了一會。

‘‘你不害怕嗎?’’我問道。

‘‘以前會怕,怕他們突然醒來,嚇我一跳。後來就好了,我小的時候,大戶人家有了紅白事,我師傅就帶我去蹭飯,做做法事。人生漫長,總得有人送他們最後一程吧。’’呂潤很自然的說道。

‘‘我問過檢查屍體的錢婆了,那一夜沒有人睡過她。當時來說,那個人只是殺人。’’呂潤放下白布,用手在下巴摸索了兩下。

我忍著難受,也跟他看了幾眼。但論水平,我絕對不會有他那份細膩和耐心。

‘‘你注意到她的表情沒有,安詳自如,身上也沒有打鬥的痕跡和傷疤。她就像是沉入了一場甜夢,任人宰割。’’

‘‘用毒?’’我問道。

‘‘有這個可能。但是我們也問過老周,他說並沒有發現用毒的痕跡。當然,也有可能是老周見識不夠,這種毒太過奇異吧。’’呂潤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袍子,這地方果然是幽冷空遠。

‘‘更厲害的,是這個人的手法。你注意到花魁的傷口沒有,平滑自然。這樣的刀工,可以說是神乎其神。每一寸用刀,都沒有猶豫,沒有盤算。’’

‘‘是這個道理。’’我點點頭。

‘‘兇器,沒發現。現場,也不知道整成什麼鬼樣子了。’’

‘‘算了,我們先不管這麼多了。咱們看過了花魁的屍體,下一個就是蘇老闆的。’’

‘‘蘇半城,他家的門臺可是不好進啊。’’我愕然。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蘇半城他們家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個缺根弦的表少爺來爭家產。有了這個表少爺,我們才好下手啊。’’

11,

我的眼前一亮,借力打力確實是再好不過的辦法。我們要混入蘇宅,需要一個支點。這個表少爺,倒是可以試一試。

‘‘現在來說,兇手至少有兩種絕技。’’呂潤伸出兩根手指來。

‘‘第一,就是他的刀法。第二種,就是他這種讓人陷入幻夢的毒,假如世上真有這種奇毒的話。’’呂潤順著臺階向上走,油燈上有燈花爆裂。

‘‘不過,這樣的對手,才有點意思吧。’’呂潤沉默了半刻,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面對黑夜,許多人會害怕,但有些人會享受這種直面恐怖的刺激。

我沒有做聲,地穴的甬道深邃漫長,像怪獸的喉嚨。置身其中,時而有冷風灌輸,幸好沒聽到什麼冤魂的囈語。我的生活本來已經望向前方,卻已經卷入了這樣一場風波,兇險,詭異。

我們是在和邪惡的對手過招,他的身影像黑夜一樣在霧城徘徊。但是這一局,不是我去碼頭的那一刻就決定押上去的嗎?

那麼,就好好賭這一手吧。想到這裡,我的步子穩了許多。

‘‘等明天吧,我們倆換身行頭,局長那個老狐狸給我們的紙條上不是有出錢的地方嗎?我們倆也算是替他分憂,這點錢還是他該出的。。。’’

第二日,太陽普照。我和呂潤煥然一新的走在大街上,去霧城最好的酒店一品樓。誰也不會想到,大柳樹下的那家當鋪就是局長的窩點之一,

一品樓老闆這兩天的心情很好,蘇府的表少爺天天帶著狐朋狗友在這裡大吃大喝,那是真金白銀的記在賬上。霧城還籠罩在一層陰霾下,但老闆這兩天的心情還是樂呵呵的。

‘‘來,蘇少爺你請,昨天那個清蒸河鮮不錯。’’一群人吆五喝六的坐在二樓靠窗處,高聲喧譁。酒樓地段最好的地方,已經為這群年輕人所佔了。他們滿臉油滑精悍氣息,或是坊間的混混,或是碼頭老鼠會的油子。一貫是好吃懶做,拉富家公子下水,欺負孤寡老弱。只有中間那個有點楞的圓臉年輕男人,還一臉惴惴,半是興奮,半是迷惘。這就是蘇半城不知道那個地方來的親戚。兩個人相貌上還有模模糊糊的印記,就是氣質截然不同。蘇半城那股世故和機靈,他這個親戚倒是一點也沒有。

‘‘哥幾個,讓一讓。。。’’呂潤走上前去,大大咧咧的擠到了幾個人中間。

‘‘潤哥?’’

‘‘任四?’’一個混混揉揉眼,表示沒有看錯。今天我們換了新裝,這些人想了片刻才想起來。我的面子也就一點,呂潤的面子可就要大點。他混過江湖,當過警卒,他們年齡比呂潤大,可真不敢在他面前擺闊。

‘‘蘇少爺,今天有這兩位陪你喝酒,下次哥幾個再來。’’領頭那個也是油滑得緊,就使個顏色,帶著人先溜了。

‘‘你們?’’蘇少爺頗為疑惑,怎麼這幾個幫閒今天這麼不頂事。

不過他這人是沒心沒肺慣了,不然城裡這群混混也不是那個少爺的場子都蹭的。

呂潤和我坐下,上酒,聊天,不一會,蘇少爺就喝的雲裡霧裡。

呂潤以前陪著老師傅買桃符,走江湖,自然也是舌燦如花。表少爺這種生瓜蛋子,怎麼是他的對手。我負責灌酒,呂潤負責套話,頗為默契。

‘‘我表舅他,真苦啊。。你說人沒了,就沒了,怎麼死的這麼慘。。’’蘇少爺哭的是頗為動情。我懷疑蘇半城一大家子裡面,可能就這一個是真哭了。

12,

‘‘那群姨太太,爭家產倒是厲害,還吆喝著把我表舅早料理了。。哎。。。’’

‘‘。。。。’’我和呂潤面面相覷,若是旁人這樣來苦,多半是虛情假意,讓人反感。可這位表少爺,倒真是哭的令人感嘆。蘇半城活著時候從來沒理過他,等死了才想起表少爺這一份家產。這世上對蘇半城最親的人,卻只能在他死後在相見了。

‘‘潤哥,你不是道士嗎?俗話說要全須全尾,我看戲文裡都是這麼長的。。我表舅少了一雙手,還能上西天嗎?’’表少爺直愣愣的看著呂潤,酒喝多了,舌頭都有些發直了。

‘‘不是太好上了啊。。。’’呂潤苦著個臉。。

‘‘我可憐的表舅啊。。。’’蘇少爺又哭了起來,這次更是黃河東流。

‘‘也不是超度老爺子的辦法,你想想,老爺子手都掉了,你不給他做個法事,能入土為安嗎?’’

‘‘是這個理,得排排場場的,讓我表舅走好。。’’蘇少爺點了點頭。

我看了呂潤一眼,有戲。

‘‘那就這樣了,潤哥你等我消息,準備好道袍器物,明日裡再來。。。’’蘇少爺喝得高了,東倒西歪。我和呂潤好不容易把他攙扶到了蘇宅,可想而知,到了就是一頓雞飛狗跳。

我心頭一送,成了。

第二個受害者,蘇半城,我們可以以做法事的名義,檢驗一下了。

‘‘時間還早,不要想著蘇半城的事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

‘‘你不是想解開蘇半城的面紗嗎?我覺得有一個更好的辦法。這一次,我們不用求任何人。’’

‘‘你是說,地方誌?’’我眼前一亮。

13,

地方誌堆在我們手邊,在黃紙舊卷裡找尋一個人的名字很不容易。

更何況在這個時代,武力或許是最吃香的東西。有心編纂方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

十年,十一年,,。直到翻到前朝時候,那些更早的年頭。

‘‘蘇半城發家的時候,正是那些年天翻地覆的時刻,天下動盪,人心洶洶。。。’’我拿起筆來,做下一個標記。那些有用的信息,就像是珍珠一樣,掩埋在沙土裡。

我和呂潤都有些疲憊了,這樣翻書倒也是蠻用體力。一頁紙一頁紙在飛,我和呂潤在房間裡的兩個角落,目不轉睛。

‘‘算了,不用找了。我們還是明天去蘇府實地勘察一下吧。’’

‘‘哎,忙活了半天,真是一無所獲。’’我喪氣地說道。

‘‘倒也不是一點東西都沒獲得。最起碼,蘇半城牽涉的事,可能就是十七年前了。十七年前,他的這個身份才慢慢在霧城出現。’’

那麼,他隱藏的另一張臉,到底是什麼呢?這是一個迷霧中的答案,難以探求。我們以為發現了前面的路,卻以外發現路又被堵死了。

呂潤把他手上那捲書放下,我也沒心情去看了。幸而我們套上了蘇半城那個楞侄子,還有一線希望。

蘇宅,氣氛一度十分荒誕。

蘇少爺披麻戴孝,上了大堂就開始一頓嚎哭。朱門豪宅,蘇半城的棺木都用的是極好的。可惜人死了,大堂上也滿是吵來吵去的聲音。

我和呂潤跟在蘇少爺身後,呂潤是道袍大裳,後面又僱了幾個街市上的混子撐門面。

‘‘表舅啊,你死的好怨啊。我不孝,今天跟你做法事來了。。’’

表少爺這一波表演下去,大堂內的各類人都是面面相覷。

‘‘請法師開棺祈福。。’’蘇少爺這一句話落地,算是扔了一個大炸彈。

蘇半城的三姨太頗為狐疑,她早就看這那個偏遠地方來的表少爺不滿意了。爭家產的時候,各個都是吃相難看。

‘‘好啊,你這個兔崽子,你表舅都死的這麼慘了。你請個野班子做法事不說,還要開棺。老爺啊,你快睜眼看看吧,你走的早,我們幾個婦人家可真是受委屈啊。。。’’姨太是撲到了棺木上乾嚎,就是不掉幾個淚滴。誰都知道蘇半城最為戀色,是衣不如舊,人不如新。他這些家眷,自然對他沒有什麼感情。

‘‘別嚷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裡鬧啥呢?老二你可別妝模作樣了,你昨天晚上可是去湊麻將場到深夜吧?’’又一個聲音傳了出來,這二姨太一看有人出來頂腔,頓時有了力氣,馬上調轉火力,和這個出聲的人撕扯了起來。

‘‘別吵了,不就是惦記宅子裡那幾個子嗎?再嚷嚷,老子就去告官。。’’蘇少爺梗著脖子,不大不小的吼道。他這一發聲,所有人都閉口了。一家一戶分錢還好,每個人多多少少還能落點。這家產要是入了官,恐怕是誰也落不了好。於是大家都閉口不言,看著呂潤那套把勢。

我和呂潤如蒙大赦,圍著那片渚紅棺木車軲轆轉了過來,邊做法事,邊看著瞑目的蘇半城。

14,

蘇半城的眼睛緊閉,只是臉上的表情已經扭曲,嘴角都凝成了一個怪異的弧度。

可想而知,他那最後時刻的驚怖。

呂潤行玄步,唸咒語。我離他很近,卻也不知道他講的是什麼東西。那些繁雜冗長的咒語,他是誦讀得精熟的。

蘇府的人也是大眼瞪小眼,想等著法師作法完畢。只是呂潤卻是一個咒接著一個咒,把人都聽得搖搖欲睡。

我看著他的表情,嚴肅端正,倒也是有模有樣。後面幾個找來的混混卻是離我們兩個遠遠的,他們倒是不怕什麼蘇府的勾心鬥角,單純覺得駭人晦氣而已。

‘‘好了,表少爺,這套法事可以說是完備了。’’呂潤合上手掌,表情端著。所有人都如蒙大赦,這套把戲總算是落地了。

‘‘多謝法師。’’表少爺很感激地說道,給呂潤行了一個禮。兩個人不鹹不淡的扯了幾句,意思是事情已搞定,只等著下一步了。

大廳裡難得肅靜了一會,不再有人聲鼎沸。

呂潤對我使了個眼色,他先是走了出去,我也尋了個藉口出去。

庭院裡有假山幽徑,將我們的身影沒著。呂潤躲在陰影中,臉上有光斑點點。

‘‘有什麼發現嗎?’’我問道。

呂潤將一片竹葉搓了下來,放在自己的手心。

‘‘蘇半城的手不見了,但是還有一點我可以確定,他是個練家子。我看了好幾遍,他那雙胳膊,比常人都要凝視粗壯。很可惜,他的手掌不見了,不然,我們能看到更多細節。’’

‘‘蘇家的人在蘇半城屍體上用了太多香料,和防腐的東西,很多有用的細節也全消失了。’’呂潤嘆了口氣。

‘‘哎,現在要想辦法再進一下案發現場了,很多事情就會水落石出。’’我說道。那間書房,或許是最好的勘探地方。但不妙的地方就是,蘇宅的人可能對裡面矯飾過很多次了。

我們兩個打定主意,想辦法進一下蘇家的書屋為好。

就在這時候,腳步聲響了起來,如奔雷,如走獸。

‘‘有人來了。’’

‘‘是來包圍蘇府的嗎?’’呂潤的臉色變了,這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肯定是霧城有數的精銳之師。或許,就是督軍本人來了。

15,

蘇府外面有汽車鳴笛聲間或響起,然後是士兵原地踏步的聲音如浪潮襲來。蘇府人心惶惶,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條船。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今天會有貴客到來。或許,也可能是惡客。

‘‘我們的機會來了。’’呂潤眼中一亮。

我頗為詫異,機會?但看著呂潤的樣子,也不太像是說笑。我想了想,聽他說下去。

‘‘你聽著,從這腳步聲來說,這批人不下百人。還有汽車的聲音,在霧城,除非是像督軍那般的大人物才有這樣的排場。這個時候,這個人來蘇府,不管他做什麼,蘇府的人都會被調動起來。我的機會來了。’’呂潤一邊說,一邊將寬大的袍子壓在一塊石頭下面。他語速很快,但我還是聽了個七七八八。

‘‘你要去蘇半城死了的那間屋子?’’我的眼前一亮,果然是藝高人膽大。呂潤在尋找一個時間差,就趁那個大人物到訪蘇宅的這段時間裡,他要去那間書房。

‘‘不錯,我們兵分兩路,你去跟著蘇府人圍觀一下誰來了。我去那間書房。’’呂潤和我說完,身影就消失在小徑盡頭。我們暫別,我回身去蘇府門口。

蘇府門口,一群土黃色的軍卒已經擺好了陣型。有一箇中年男子從汽車上下來,副官顛顛地從站在他旁邊,接過他的大氅。

周圍人在小聲寒暄,不少人眼裡有羨慕的意味。原來這個男人就是督軍,霧城這片山河的主宰者。

督軍一身土黃色軍裝,和小卒不同的是,他的軍裝鮮亮,彷彿一塵不染,上面還墜者幾塊將徽。

督軍看著在門口站著的這群人,面露微笑。蘇府的頭面人物,眾姨太太,管家,護院先立在門口。擁擁攘攘的,甚是熱鬧。這片和煦景象,倒是沒了剛才大堂上那股雞飛狗跳的紛亂氣勢。

一些士卒排著隊先衝了進去,去佔據蘇府的制高點,搜查蘇府的隱蔽角落。這個年代,暗殺並不是什麼新奇事。

‘‘明督軍,你請。’’管家弓著腰,先迎了上來。論待人接物,管家可以說是蘇宅的一流好手了。他的說話,神態都是恰到好處,反而沒了那種處心竭慮的諂諛感覺,讓人如沐春風。

‘‘也不是什麼大事,蘇老爺生前和我是好友。聽聞他不幸離世,我今天特意來看看。死者已矣,大家活著的人可是要好好地。’’明督軍一邊走一邊說道。

16,

‘‘督軍真是仁義啊。’’

‘‘可惜我們老爺死的早了,沒有這個福分了。’’姨太太們臉上滿是悲傷神色,對明督軍溫言軟語。一時間鶯鶯燕燕,滿庭悲音。可惜她們這份裝出來的悲情,也是演給活人看的。

明督軍向前走著,一行人跟在他身後。他們向著大廳而去,大廳外已經站了一群士卒,荷槍而立。明督軍看起來溫和無害,但大家依舊能感受那種煞氣,那是掌握權柄武力者的威嚴,統領貔貅雄師的。

家丁們已經自覺地散開了,這種情形,大兵登門,還是不要觸黴頭的好。

老管家和幾位老資格的姨太太陪著督軍登了堂,連表少爺也沒擠上去。說起來這份陪伴是有榮光的,但究竟是陪著督軍。誰也不知道,明督軍下一刻會是怎樣臉色。這年代,大家聽多了各式跋扈將軍的傳聞。

管家特意對錶少爺使了個眼色,表少爺木木愣愣,究竟不傻,就沒有強跟著進去。我覺得這樣挺好,這位爺萬一腦子犯渾,說錯了話,明督軍這種人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或許在這蘇府,也只有管家一個人是真對他心好吧。

我立在不遠處,看著那扇開著的門。究竟是有距離隔斷,大廳高高在上,而我們只得仰視。

我很好奇,這群人在蘇半城的靈堂究竟會聊些什麼。明督軍看上去很柔和,可這年頭爬到高位的沒有一個是簡單貨色,那一個也是靜水流深。

或許,轉機到了?一道光在我心中閃過,霧城發生這等惡性案件,終究是要遮掩下去。明督軍這時候前來蘇宅,難免不是來給蘇府人敲敲鼓通通氣的。

我攥起手指,手心裡冒出了汗。時間可能真的不多了,局長那個老狐狸是給了我們承諾,但在督軍面前我覺得他屁都不會放一個。

怎麼辦好呢?我甚至想衝進去,在明督軍面前說兩句。但這念頭是閃了又滅,一味苦求是沒有用的,何況是督軍這種迷信武力的人。

我想了又想,腦子裡渾噩一片。只能寄希望於呂潤了,在這個時候,他能給我帶來點好運,也不知道這小子在蘇半城書房發現了什麼線索。

等待是世上最煎熬的事情,但我只能選擇等待。我手上的牌太少,想要的卻太多。

過了會,明督軍踱著步子走了出來。一行人有說有笑,跟在明督軍身後。姨太太們是笑著的,明督軍也是滿面春風,只有管家帶著愁苦神色。看來,有些人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表少爺,你的福分到了。明督軍看著老爺子面上,要提拔你當個副官呢。’’二姨太笑吟吟的,走到了表少爺面前。明督軍也是笑吟吟的,意思是我贊成了。

大家頓時面面相覷,這簡直是神來一筆?我不禁暗想,這一招真是又損又高。把表少爺這個不安定分子帶走,這些姨太太們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分家產了嗎。至於什麼提拔之類的的鬼話,說不定表少爺這個愣子就做了冤死鬼。

‘‘我不想去,我表舅他含冤離世,我得給他老人家找出真兇裡。我可不能讓表舅像竇娥那樣,白白冤死。我不去。’’表少爺斬釘截鐵地說道,在這個瞬間,他像是蘇宅裡脊梁最直的那個人。

聽到他這樣說,大家都是嚇得面無土色。唯恐明督軍掏出搶來,崩了這個渾貨。

‘‘關帝爺千里走單騎,靠的是啥,靠意氣。咱們當兵的,說來說去,也是靠意氣。上到大總統,下到過河卒,都是這個理。’’明督軍直直地盯著表少爺,眼神裡有一抹異彩。他開口發言,眾多人的臉色都是變了又變,那些姨太太們的臉微微發燙。

‘‘好小子,敢在我面前頂撞的人,可沒幾個。沒想到蘇小手這個爛人,還有一個帶把的親戚。’’明督軍走到表少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頗為賞識。

蘇小手,蘇小手。我的心中有驚濤駭浪,洶湧而來。沒想到機緣巧合,能在明督軍口中得到蘇半城的舊名。

表少爺一愣一愣地。我暗自想,真他孃的傻人有傻福,可能這督軍今天心情不錯。不過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明督軍走到了門口,卻又回過身來,指著表少爺說道。‘‘帶走。’’

表少爺就這樣掙扎著,被兩個士卒駕著胳膊押走了。

17,

蘇府陷入了一場漫長的緘默,明督軍帶著表少爺離去了。

這或許是一場交易吧。但現在,卻沒有人給一個答案。

‘‘你,你,還有你,去把屋裡的白花香表拆了,真晦氣。’’尖利的女人聲音響了起來,二姨太臉上滿是志得意滿的神情,對著僕人大呼小叫。眼中釘掃除了,終於不用裝模作樣了。

‘‘管家,還愣著幹什麼?剛才明督軍說的什麼你沒聽明白嗎?過兩天寧議長要來,還不好好整飭一下。’’她的聲音裡帶著點炫耀的味道。

‘‘是,是,是。’’管家苦著臉,又低著身子下去了。

寧議長? 這又是一個很關鍵的名字,能讓明督軍親自過來耳提面命的人,恐怕也不是什麼小角色。

蘇小手,寧議長,這兩個名字,像是兩把鑰匙。

我出了蘇宅,在路口的大柳樹下停歇。過了一會,有人拍下我肩膀。

我回過頭看,正是呂潤。

‘‘有什麼發現沒有?’’我問。

呂潤擺了擺手,‘‘沒有什麼發現,時間太長了。那地方被蘇宅的人整的一塌糊塗,不過倒是有一點,那間書房通著水。正巧映襯了我們的第一個推測。’’

‘‘表少爺被帶走了。’’我無可奈何地說道。

‘‘為什麼?’’呂潤頗為迷惑。

‘‘有一個大人物要來了,蘇宅的這件事明督軍看來是要消弭掉了。’’

‘‘en。’’呂潤點了點頭。他眼神明而潤,這時候卻偶爾有一點迷惑神色。

但到底,他在迷惑什麼?

我還有一個更大的秘密,蘇半城真名的事。但告不告訴呂潤,卻是一個問題。

他溫和灑脫,只是他這外表下面,會藏著什麼呢。

18,

‘‘四安,我有些事,先回去一趟。’’呂潤急匆匆地走了,我們在這個路口分別。

我瞧著他悠忽離去的身影,更感到疑惑。或許,他有什麼東西瞞著我。霧城像一張密密麻麻的蛛網,網住了我,也網住了呂潤。我們只是蛛網上的蟲,終究難得自由。

明督軍似乎也隱隱約約知道一點東西,但這遠遠不夠,我得收集足夠多的東西。我還是需要一下局長的幫助。

我去了當鋪,當鋪老闆知道該怎麼做。

夜色沉沉,在當鋪的後院,我又見到了局長。

‘‘事情好像有了一點變化。’’局長的眉梢低垂著,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我沒有說話,知道局長肯定有下半句。

‘‘寧議長是京師國會的實權派。誰想到,這不聲不響的,他要來霧城。霧城這一段,可是波橘雲詭啊。’’

‘‘霧城出了兩次殺人案,寧議長還要來?’’

‘‘你以為這些案子,寧議長會聽說嗎?這種消息,連霧城都出不去。’’局長冷笑著說道。

‘‘。。’’我無法反駁,報喜不報憂,正是這些年的實情。但我心中又有些疑惑,旁人不知,寧議長這種位高權重的大人物會沒有一點風聲。

‘‘難怪明督軍會去蘇宅,他是要把這些事都壓下去。’’我喃喃自語,心裡有了點明悟。我理解局長的焦躁,督軍的掩飾了。

若尋常時候,上官巡訪,自然是好事。但這時候,可真是棘手得事。殺人真兇就藏在霧城浩渺的水霧中,時而不時就會露出他猙獰的爪牙。萬一寧議長出了什麼事,可就是擔待不住。

‘‘小任啊,你和呂潤那小子搭的夥是吧。’’局長笑吟吟得看著我,那眼神盯著我有點發毛。

我點了點頭。

‘‘破案的事要抓,保護上官的事,你也要替我分憂啊。能者多勞嗎?’’

只是沒等我許諾,局長又是話鋒一轉,‘‘你放心,你哥的事,我已經派人安排過了。在牢裡好吃好喝的,不會出什麼差錯。你就放心辦差吧。’’

‘‘是。’’我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妙,又無法否決。這老狐狸話裡有話,在拿我哥威脅我呢。

‘‘對了,局長,蘇半城的書房你們肯定派人偵查過吧,就沒有什麼發現?’’

‘‘能有什麼發現啊。蘇家人推推嚷嚷的,那場面亂的不行。要說古怪,倒也是有一點。蘇半城死之前,好像在他的桌子上畫出了一個字。可是又不像是一個正常的字,像那種鬼符。’’

我心中有驚濤駭浪,好嗎,到底有一些嫌疑了。

‘‘說來也怪,蘇半城這個人平生也不信這些鬼神說法,也沒聽說他和那個寺廟道長走得近。’’

19,

天色已經發黑,唯有一輪月光點綴在天邊。我帶著滿腔疑惑,回到了家。有一團昏暗的霧,淹沒了我。

我睡不著覺,在窗前擺弄著一根筆管。蘇半城,花魁。

兇手到底想要做些什麼呢?還有那個神神秘秘的符字,蘇半城在臨死之前,要畫下的那個東西,是悔恨,還是在警告生還者?

筆管在我手中舞動,我寫下他們的名字。花魁,蘇半城,他們慘白的臉在我面前一晃而過。為什麼,受害者會是他們,下一個會是誰?

呂潤是知道一點線索的,他卻沒有告訴我。我卻不太怨他,這件事若是和呂老道有關係,他只會對我隱瞞。我們雖然年輕,但都已被人情世事所拘束。我想救我的哥哥,呂潤只是想保護他的師傅。

沒有辦法,我還是決定卻見一下他。

上陽觀外菸草邪,我登上石階,青苔微小。有個人就倚在門邊,半閉著眼睛。

但此時已經沒有了那個懶散的老道士。呂老道彷彿年輕了很多,也沒有平日裡那種渾渾噩噩。

‘‘你來了?’’呂老道聽到了我的腳步聲,睜開了眼睛。他似乎對於一切都早有預感。

我點點頭,沒有再繼續走下去,只是抬頭看著他。但現在我們之間的氣氛卻並不友好。即使是十幾步的石階,也像是一道無形天塹間隔在我們之間。

‘‘凡人探求真相,真相卻總是教人難受。’’呂老道微微仰頭,自言自語。

真相?我大為吃驚,這個纏繞在霧城上空的夢靨,終於要現出它的本身了嗎?

‘‘這個故事就要從很久之前說起來了。那是幾十年前,前清內憂外患,天下洶洶。有幾個人在霧城相遇了,有神偷,有術士,還有大盜。這裡面,手最快的就是蘇小手。我精通一些陣法,會一點小玩意。身手最好的那個人叫隋遲,他是關外有名的獨行盜,武功絕高。只是那一年,他愛上了霧城的一位花魁,所以我們才遇見了他。我們看上去毫不沾邊,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對前朝深惡痛絕,還有一點反抗的熱血。。。也是因為這個特點,我們被人引到了一起。。。’’呂老道陷入了某種久遠的回憶。

我隱隱猜到了一些東西。蘇小手,蘇小手。蘇半城的這個外號並不是憑空而來的,他不是真的手小,而是手快。那個號召他們的人,竟然就是現在的高官寧議長。

‘‘我們僥倖成功了,可惜卻開始了內部殘殺。說來可笑,這筆巨量的銀子使他們瘋癲了。隋遲被他們鎖到了一處野墳裡,可是他大概又回來了。有的人已經還債了,有的人也活在愧疚裡。其中有一個人,你很熟悉,就是我。’’呂老道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陷入了一種悽愴的神情,可這故事還是講了下去。

微風拂面而來,卻帶給我刺骨寒意。我看著呂老道的臉,他的臉上閃爍過多種表情,悔恨,痛苦,亦或者無奈。我的眼前彷彿呈現出了那些畫面,欺騙,陰謀,殺戮。那個被朋友遺棄的人。這些血淋淋的東西,就這樣直接顯現在我面前。

‘‘花魁,蘇半城,。那個寧議長也是?’’我問道,喉嚨裡像是塞了一把乾草。這是一場復仇遊戲。

‘‘幾十年了,我們終於該面對那些過去了。’’呂老道走到我面前,他的動作看上去很慢,但在下一刻已經出現在我面前。就像是移步成寸。

‘‘呂潤呢?’’我問呂老道,但他沒有回答我。

我只看到他粗糙的手在我脖頸處輕輕一拍,我也陷入了沉沉黑夜。

我的債就由我來還吧,我隱隱約約的聽到呂老道的話。

20,

冰冷,靈動的水,滴答了下來,滴答在我的臉上。

‘‘你醒了,四安。’’呂潤站在我不遠處,神色複雜。幾十年的風霜雪雨,一朝向我們襲來。即使是最為精彩的小說,也不能展現這種詭異。

燈火在呂潤臉上一閃一閃,明滅不定。

‘‘接下來,或許我們就能聽到一個更大的新聞了,寧議長的死。’’呂潤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詭異莫測的微笑。

‘‘可是,可是你師父也要。。’’我說道。

‘‘多少年了,那種愧疚和自責交織的痛苦一直纏繞著他,是他自己想要解脫了。這個事,終於到了要謝幕的時刻了。’’

我第一次聽呂潤給我講起那些名字。講那些人義薄雲天聚義,講他們九死一生在關外盜寶,又自相殘殺。

我明白,呂潤是不會再幫我了。這是件讓他痛苦的事。所幸,他還沒有攔著我。我拿了點乾糧,獨自走出了上陽觀。

我們之間有了漫長的緘默。

‘‘保重。’’呂潤輕輕地說道,身影又一下子沒入了上陽觀裡。秀麗散漫的宮觀,和那個獨立的少年。

現在,一切都壓在我身上了,還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時間。

我直奔霧城城區而去,先去了公安局。

‘‘局長呢?’’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幸好好有幾個熟人,也沒怎麼拖延。

‘‘不在啊,今天有一場局,局長不去也得去啊。督軍在河上畫舫宴請寧議長,局長去陪了。’’

河上,畫舫?這些詞語在我腦袋裡嗡嗡作響,看來這個姓寧的也不想活了。或許,他一位自己能逃過這場復仇?

既然是督軍作陪,這場盛宴必定是水漲船高,只怕是霧城所有的頭面人物都會去,守備也必然是森嚴無缺。可是他們的對手不是旁人,是那個半神半鬼的隋遲。

當務之急,我得找到一艘船,或者想個法子混進去。我想到了一條路,可以去碼頭問一下。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應該還會能借來船。

21,

在碼頭,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容易點。這次河上盛宴,城裡的水警不足,臨時從碼頭拉了幾條船過去,又招了一些人。

河水淼淼,微風輕動,便是一道道波紋。幾條小船漂浮在畫舫外側,有一段距離。畫舫上燈紅酒綠,也有音樂聲音傳來,嗚嗚呀呀的。

‘‘你要好好過日子,不用管我。’’我靠在船舷,想起我哥的臉,一陣模糊。或許他說的對,這場風波,我又何必插足呢。可是,人這一輩子,肯定有要堅持的東西。我這次來,只是想要救他,其他的事,隨後再說吧。

小船離畫舫的距離不遠,還能看到上面荷槍實彈的士卒。小船上就不一樣,有汗衫赤腳的碼頭漢子,還有一些警員,不過水性是一等一的好。如何跑到畫舫上,可是一個大問題。

就在我左顧右盼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個熟人,局長。他沒穿正裝,竟然也在這艘巡邏船上。

‘‘局長?你怎麼會在巡邏船上?’’我有點驚奇,局裡不是說他來這裡吃席嗎?

‘‘守衛的事,我交給別人不放心,所以就親自帶隊。’’局長義正詞嚴地說道。

我心中瞭然,這老貨定然是怕在畫舫上遇見什麼事,就裝出一副盡忠職守的樣子躲在小船上。

‘‘對了,你有什麼線索沒有?’’局長問道。

‘‘沒有。’’我擺了擺手,又旋而問道。

‘‘局長,我想上那畫舫。’’

局長看著我,滿是訝異神色,但還是點了點頭。他讓我換身警服,用扶梯送我上了畫舫。

‘‘表少爺。’’我上了畫舫,卻發現了熟人。 他已經換上了戎裝,在船上巡視。

‘‘也沒什麼,局裡人手不夠,我是臨時抽調過來的。’’我說道,一邊去尋找那幾個人的身影。寧議長,呂老道士。

他們都坐在顯眼的位置,在船上擺出來一桌酒席,幾個彈琴唱曲的立在他們身後不遠處。

那個白髮蒼蒼,臉很瘦削的男人大概就是寧議長了。在霧城,我還沒有見過明督軍這般隨和的笑。陪席的皆是霧城的鄉賢,唯有一個麻衣道袍的呂老道顯得頗為扎眼。可他就坐在寧議長不遠處,想來也是特意吩咐過的。

‘‘寧議長,這是我們霧城特有的魚,鱗細味美,可是河上一鮮,你老嘗一下。’’明督軍說道,指著那盤新上來的河鮮。

‘‘多少年沒有嘗過這個味道了。’’寧議長夾起一塊魚肉,頗為唏噓。明督軍也迷茫了,這寧議長是霧城出去的嗎?怎麼這樣的聞人高官,他不知道。

明督軍心中疑惑重重,但他沒有說出來。

22,

天色已經浸夜,畫舫上彩燈抬起,更有許多風情。照的水面也是一片金黃,像是鮮活了過來。

賓主盡歡,大多人臉上都洋溢著微笑。寧議長那面上卻沒有歡快的情緒,呂老道的也是一樣。他們彷彿等待著什麼。

我站在他們不遠處,在等待著。

夜色已經略深,達官顯貴們還在勸酒。可這時候,水面上還是沒有動靜。

我不禁想,這一切難道都是呂老道想出來騙我的,他才是那個兇手。就在我胡思亂想時,畫舫微微搖動了幾下,幅度不大,卻令人驚奇,因為這時候並沒有什麼風。

‘‘什麼人。’’我聽到船頭有士卒叫喊,接著便是一個悶哼,人體落地的聲音很重。我聞聲而去,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黑影已經立在船邊。是一個極高瘦的男子,赤著腳站在甲板上,立在那個死去士卒的旁邊,彷彿修羅。他的目光裡不帶著一點波瀾,彷彿夾雜著不散的冰屑。

我渾身顫抖,是這個人沒錯了。他涉水而來,出手無情。空氣裡有異香傳來,極細極沉,一絲絲的燻入人的口鼻。我的耳朵在嗡嗡嗡的叫,連動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是誰。’’明督軍又慌又急,一邊要掏出槍來。可他連抬指的力氣都沒有,只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男子走了過來。

‘‘不要試圖動了,我的衣服上浸了毒鮫的油,嗅到就會沒了力氣。’’他隨意的從席上拿過一個玉杯斟酒,那黑魆魆的衣衫拖拉在地上,發出金鐵一樣的聲音。

‘‘你終於來了,隋遲。’’寧議長喪著一張臉,彷彿老了幾歲。

‘‘你不該騙我。’’那個叫隋遲的男子不去看寧議長,自斟自飲,彷彿他才是這歡宴的主人。所有人都嚇得瑟瑟發抖,整個畫舫彷彿陷入了一種寂靜,彷彿是被凍結在琥珀中了。

‘‘愛錢的,我就去了他的手。愛說謊的,我就割掉了她的唇。’’隋遲仰起臉來,在月光下,我看到了他那張坑坑窪窪的臉,彷彿是被許多蟲子撕咬過。

宴席上的人聽到了他的話,這些話就像是重錘擊打在他們心上。兇犯就在他們旁邊,和他們共飲,每個人都嚇得哆哆嗦嗦。連明督軍也是這樣,正剩下他張開嘴淒厲的叫著。

‘‘誰再喊,我就割掉誰的舌頭。’’隋遲微笑著靠近明督軍,他的手上有一蓬光閃爍,督軍臉上出現了一道傷口,鮮血淋漓。督軍痛徹心扉,可又不敢大聲叫喊。

恐怖,就以這樣的姿勢席捲了這盛宴。在每個人意想不到的時候,降臨了。這些霧城的頭面人物,卸下了他們的盔甲和偽裝,在死生面前,他們彷彿是蟲子。

‘‘幾十年了,我沒有一天好過,你殺了我吧。’’寧議長閉上雙眼,如釋重負。

大家都暗暗稱奇,這些人竟然真的是老相識。

‘‘我想要掏出你的心看看,上面到底是什麼樣子。寧哥。是不是也像你說的那樣,滿口的仁義道德。’’隋遲舉起手來,在盤子裡撿起了一條魚。那蓬白光一閃,魚已經分成了一片一片。那是一條鐵絲,又細又快,就纏在他的指尖。

汗珠從縉紳們臉上冒了出來,他們彷彿看到隋遲就是這樣砍下了蘇半城的手,也就是這樣割去了花魁的唇瓣。那些血淋淋的場景,像是戲臺上的表演一樣在他們腦海裡不停浮現。

隋遲飲光了一杯酒,那鐵絲在手間躍動,彷彿是在跳舞。但每個人都避之不及,假如他們能跑得話,因為這隻舞的名字叫做死亡。

‘‘如果你還想殺下去的話,那就殺了我吧。’’呂老道說道。

‘‘當年我沒有去關東接應,沒想到他們做出了那樣的事。’’呂老道又絮絮叨叨地說道。

但他的話語,攔不住隋遲。他曾經是獨行的盜,熱血的賊,現在只是一個復仇的人。

‘‘你還記得你們那時候是怎麼對付我的嗎?你們通過那個女人騙我,把我釘死在一個櫃子裡,拋到了河裡。幸好我會一點閉氣的法門,找到了一個水下的古墓。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爬出來嗎,我喝下了鮫油,身上千瘡百孔。我有很多理由殺你。’’

鐵絲就垂在寧議長的脖頸前,寒意一點點的浸著他,血已經流淌了出來。他已經垂暮衰老,只怕這一搠之下,就會死去。

‘‘她不久就死了。’’呂老道突然說道。隋遲的身影不自主的抖了一下,他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

‘‘她病的很重,也一直不吃藥。’’

‘‘她害了我。’’隋遲的雙眸血紅,脖子因為憤怒而微脹。

‘‘你不懂她。’’呂老道搖了搖頭,‘‘她有長兄姊妹,全靠她養活。她兩面受罪。。’’

隋遲僵住了身子,也不再和呂老道言語。

‘‘你還記得你年輕時候模樣嗎?’’隋遲突然停下手問道。寧議長愣了一愣,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

‘‘那時候你一臉的書生意氣,給我講治亂興亡這些大道理。我是一個賊啊,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求我。你說新軍沒有錢,需要籌備軍餉。’’隋遲收回了那束鐵絲,彷彿又回到了年輕歲月。那時候他放浪不羈,獨來獨往。

‘‘記得。’’眼淚從寧議長的臉上流了下來,澀澀的,很燙。若不是一腔熱血,他為什麼會忍著風險,去號召人盜竊前朝的財富。可是那些金銀財寶,卻讓他嚐到了貪慾的滋味。自己手的就是自己的,為什麼還要交給別人。雖然是蘇小手的誘惑,可自己畢竟是上了鉤。這麼多年來,名利如刀割,讓他變得越發汙濁。

‘‘寧哥,我會殺你的。可惜不是現在。人們都說你是議會里少有的好官,可真是荒誕。’’隋遲走到了船舷,拋下了巨大的陰影。

‘‘你的這條命是我的,我有時間會殺了你。’’

呂老道的嘴唇一動一合,像條魚。他萬沒料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局。

眾人只覺得這事情一波不平,又一波再起。但沒有人看寧議長的臉,知道上官的秘密可不是什麼好事。

空氣中的暗香淡漠了不少,人身上的無力感開始退散。

隋遲的身影一晃一動,他想要跳到水中。

‘‘碰!’’一聲尖銳的槍聲響了起來,一蓬血花在隋遲胸前綻放。他的臉上,展露出一點苦笑。他抓住欄杆,腿在微微打顫。

我回頭看,是表少爺,他的臉像是脹紅了。這可能是他第一次開槍打人,身子還微微顫抖。

‘‘誰開的槍。’’寧議長回過頭,只看到那個還停留在興奮驚懼中的年輕人提著槍。

‘‘隋遲。。’’寧議長踉蹌地站了起來,要去拉他。

‘‘你為什麼要開槍?’’呂老道又驚又懼,喝道。

‘‘他殺了我表舅,我要給我表舅報仇。’’眾人都無話可說了。

‘‘好’’‘‘好。’’隋遲連叫了幾聲好。

‘‘我永遠不祈求你的憐憫,我也不會原諒你。’’他看到寧議長過來,臉上滄然一笑。隋遲用雙臂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落了下去,擊打出水花一片。

這聲槍響是如此突兀,攪動了黑夜裡的雲。巡邏船們這時候如夢方醒,拼了命的擠了過來。

這最荒誕的戲劇,已經演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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