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希望就在眼前時 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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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希望就在眼前时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Desert Dream | Gloria Green

《韃靼人沙漠》用平平常常的語言敘述了德羅戈的悲劇,故事十分簡單,沒有迂迴曲折的情節,讀起來甚至有些沉悶。他抱著希望來到城堡,遇到的卻是無邊的沉悶和孤寂,年輕時好像時間流逝很慢,老年期卻突然來臨,幻想尚未放棄,死神卻已站在眼前。他耗費生命,期待某種事情發生,卻一直是白白等待。希望,或者說信念是他的精神支柱,但信念與努力在荒誕的現實面前輕飄無力,他只能在希望就在眼前時結束自己的性命,了無痕跡。……德羅戈最後被逼離開城堡來到那個不知名的小旅店,這就是他的最後時刻。在樓下悅耳的歌聲中他“用盡全身心的力氣”,“用力衝向那扇黑色的大門”,“兩扇門好像不必推就自己打開了”。讀者從這些字句中會對德羅戈是怎麼死的得出自己的結論,對作家講的這個在希望就要實現之際被逼撤退後默默結束性命的故事會有自己的體味,現實的荒唐,命運的無常,難免會湧上心頭,跟著作家對人生進行一番思考,波瀾不驚的故事也可驚心動魄。

——劉儒庭

起筆於自己鍾情的群山,迪諾·布扎蒂將主角德羅戈投入一座邊疆上的城堡,使之日夜守望沙漠,終其一生都在等待一場遲遲不來的戰役——充斥著悖論與緊隨其後的荒誕,《韃靼人沙漠》講述的仍是一個在本質上屬於現代的寓言,關乎存在、幻夢以及人生的意義,也同時關乎與這一困境相對的“生活中的英雄主義”。文末德羅戈的行為不外乎是本書對後者的最佳註解:通過接納消解一切邊界的死亡,德羅戈也懷著某種“勇敢的尊嚴”,擁抱了自己那作為一場光榮敗仗的生活。

当希望就在眼前时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迪諾·布扎蒂 -

(1906年—1972年)與卡爾維諾、艾柯齊名的小說巨匠,意大利當代著名作家兼畫家。他生於意大利北部的貝魯諾市,幼時移居米蘭。1928年他畢業於米蘭大學法律系,擔任過地方記者、音樂評論版副主編、地方版主編、戰地記者。他詭奇獨特、鬼斧神工的藝術特色,在他的短篇小說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在看似虛構荒謬的故事裡,其實蘊含發人深省的深層思考。他擅長深刻的描繪人物、命運、慾望,羅織魔幻、秘密的筆法,甚至挑戰理性的事實,讓幻想成真。而其恣肆放縱的筆調,表現人的心靈狀態及難以逆料的奇異,充滿趣味,更令人震撼。

布扎蒂的作品主要是短篇小說集,如《七信使》(1942年)、《斯卡拉歌劇院的恐怖》(1949年)、《恰恰就在此時》(1950年)、《巴利維也納的倒臺》(1957年)、《短篇小說60篇》(1958年,獲同年斯特雷加文學獎)、《魔法演練》(1958年)。而《山裡的巴爾納博》《老林中的秘密》兩書則奠定了他道德寓言作家的名聲。《韃靼人沙漠》(獲1950年Halperine Kaminsky獎)確定了布扎蒂的文學地位,為他博得了“意大利的卡夫卡”之名。1966年短篇小說《魔法外套》及兩年後問世的短篇小說精選集《神秘商店》,可說是他

神秘、幻想風格的代表作品。

/ 韃靼人沙漠(終章)/

[意] 迪諾·布扎蒂 著,劉儒庭 譯

臥室裡,德羅戈坐在一把很大的椅子上。這是一個很美妙的傍晚,清新的空氣從窗口飄進來。他有氣無力地望著天空,天色越來越藍,紫紅色的峽谷和山頭依然沉浸於陽光中。城堡已經很遙遠,連它周圍的那些大山也看不到了。

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幸福的夜晚,哪怕是一個命運一般的人,也應該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時刻。喬瓦尼想到了黃昏時的城市,想到了對美好季節的焦急甜蜜的想望,沿著河邊大道漫步的成雙成對的年輕伴侶,從打開的窗口傳來的鋼琴彈奏的和絃,遠方傳來火車的汽笛聲。他想象著從北方荒原上敵人營地打來的炮火,城堡上那些在風中搖曳的燈籠,大戰前夕那不尋常的不眠之夜。所有的人無論如何都會有理由心存想望,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理由,所有的人都在想望,只有他一個人除外

下面,大房間裡,一個人開始唱起來,然後是兩個人的合唱,他們唱的是一種民間的情歌。瓦藍瓦藍的天空中兩三個星星在閃爍,在這個房間裡,只有德羅戈一個人,勤務兵到下面去了,他想去喝上一杯,角落和傢俱下面好像有一些可疑的影子集聚在那裡。有那麼一刻,喬瓦尼好像再也忍不住了(反正沒有一個人能看到他,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知道),德羅戈少校有那麼一刻感到,他的心靈被痛苦緊張壓得喘不過氣來,馬上就要號啕大哭。

就在這時,從內心深處閃過一個念頭,一個可怕而清晰的新念頭:死亡。

当希望就在眼前时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Precious Moments | Gloria Green

他覺得,時間前進的步伐好像已經停止,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停住了。最近一個時期以來眩暈越來越嚴重,後來,眩暈突然之間消失了,世界好像停在一種漫無邊際的冷漠中再也不動了,好像鐘錶的指針只是在空轉。德羅戈前進的道路終止了,這時他好像來到荒涼寂寥的海邊,灰濛濛的大海漫無邊際,空空蕩蕩,四周既沒有一座房舍,也沒有一棵樹、一個人,一切都陷入永恆不變的遠古時空之中。

他感到,一個黑影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向他奔來,黑影越來越大,越來越濃。現在看來,只是幾個小時的事了,也許是幾周,或者幾個月。可是,就要面臨死亡之時,就算是幾個月或者幾周也太微不足道了。就這樣,這一生化為一個笑柄了結了,在這場本來是令人驕傲的賭博中,徹底賭輸了。

室外,天空變成了深藍色,但西邊仍然有一絲陽光,照耀著大山的紫色邊緣。黑暗已經透進他的房間,只能模模糊糊地分辨出傢俱的令人膽寒的輪廓,泛著白光的床,以及德羅戈的發亮的軍刀。他知道,就是挪到軍刀那裡他也不可能做到了。

他就這樣被包圍在一片漆黑之中,吉他伴奏的悅耳歌聲仍從樓下傳來。喬瓦尼·德羅戈這時感到,內心深處產生出一種極為強烈的希望。在這個世界上,他孤零零一個人,而且有病,他像令人討厭的負擔一樣被趕出城堡,他落到了所有人的後面,他萎靡虛弱,但他仍冒昧地想象,

所有的一切也許並沒有結束,因為也許他的重要機會真的會到來,為之付出整整一生的最後那場戰鬥會真的到來

最後的敵人正在迎面向喬瓦尼·德羅戈走來。那不是像他一樣的人,不是像他一樣因慾望和痛苦而忍受折磨的人,不是有血有肉可以傷害的人,不是有一張臉可以觀察的人,而是一個全能的、可惡的生靈。不可能再在圍牆之上戰鬥了,不可能再在人們讚揚的喊叫聲中在春天的藍色晴空下戰鬥了,沒有朋友們站在身邊,朋友們哪怕看上他一眼也可以使他的心重新振作起來,沒有槍聲和火藥的刺鼻味道,榮耀的前景也無蹤無影了。所有的一切將發生於一個不知名的小旅館的一個房間裡,在燭光下,在活生生的孤寂之中。不再為在陽光明媚的春日上午戴著花環在年輕女人的微笑中凱旋而戰鬥了。沒有一個人看他,沒有一個人將對他說,他是好樣的。

当希望就在眼前时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Reckless Ecstasy (局部) | Gloria Green

唉,這是一場比他過去所希望的戰鬥還要艱苦的戰鬥,就是老戰士也不願去嘗試。因為,在野外,在用自己依然年輕健壯的身體參加的激烈混戰中,在燎亮的衝鋒號聲中,衝鋒陷陣而死更為美好。當然,由於受傷而在忍受長時間的折磨後在一個醫院的大病房中去世確實很痛苦。在家裡的床上,在親友們的哀哭聲中、昏暗的燈光下和裝藥的瓶瓶罐罐之間死去也很可悲。但是,沒有任何情況比如此而死更為難以忍受了:在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不知名的小村莊,在一個小旅店的一張普普通通的床上——村莊、旅店和那張床又是那麼陳舊、那麼醜陋,在世界上沒有留下任何一個親人的情況下默默無聞地走了。

“鼓起勇氣,德羅戈,這是最後一張牌,要像一名戰士一樣去面對死亡,你的錯誤的一生至少還是應該完美地結束。最終也要向命運挑戰,沒有一個人再讚揚你,沒有一個人將說你是英雄,或者類似的什麼名分,可是,正是這樣才值得。邁步跨過去,站到陰影邊上,筆直地站著,像閱兵時那樣筆直地站著,而且面帶微笑,如果還能夠笑的話。在所有這些之後,良心就不會再感到那麼沉重了,上帝將會饒恕你。”

喬瓦尼對自己說,這是一種祈禱,他感到生命的最後一道環正在將自己箍緊。從過去的事情組成的那個痛苦的深井中,從破滅的希望中,從忍受過的厄運中,湧出一股強大的力量,那是他從來不曾想望過的一股力量。一種無法形容的興奮向喬瓦尼·德羅戈襲來,他突然發現,他現在完全平靜下來,幾乎是急於重新開始去迎接挑戰。是的,人們不能在一生中強求得到所有的一切,是這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西梅奧尼的情況又怎麼說呢?現在,德羅戈將努力做給你看一看

当希望就在眼前时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Charmed | Gloria Green

德羅戈,要鼓氣勇氣。他試著鼓足勁,極力挺住,想逗一逗這種可怕的想法。他用盡全身心的力氣,不顧一切地振作起來,像是出發去作戰,以他一個人的力量去對付一個兵團。過去的恐懼很快消失了,夢魘退縮了,死亡不再那麼令人毛骨悚然,變成一件簡簡單單的事,一件符合自然規律的事。喬瓦尼·德羅戈少校忍受了疾病和時日的折磨,這個可憐的人用力衝向那扇黑色的大門,他感覺到,兩扇門好像不必推就自己打開了,讓他一步就邁到了室外。

這樣說來,對城堡斜坡下面的局勢的擔憂,在北方沙漠荒原上的巡邏,為晉升而付出的代價,漫長的等待,對他來說,統統都一錢不值了。甚至也不必嫉妒安古斯蒂納了。是的,安古斯蒂納是在暴風雪中死在了山頂,是因他自己的過失而死的,但他是很體面地去世的。在德羅戈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像他這樣遭受疾病折磨,又被放逐於這些陌生人當中,要想像一名戰士一樣悲壯地死去可以說是野心太大了。

唯一的遺憾是,他不得不帶著這一可憐巴巴的軀體前往另一個世界,他現在瘦得皮包骨頭,皮膚煞白而鬆弛。德羅戈想,安古斯蒂納死的時候身體完好無損,儘管已經好多年過去了,在德羅戈的心目中,安古斯蒂納的形象依然清清楚楚,還是身材高挑,年輕優雅,面龐英俊,討女人們喜歡,這就是這個人的優勢所在。可是,誰能知道,一旦過了那道黑門之後,他德羅戈是不是也不可能再恢復原來的樣子;他說不上英俊(因為他一直就並不英俊),但很年輕,很精幹。德羅戈像一個孩子一樣對自己說,這是多麼高興啊,因為他感到極度的自由自在,感到極度的愉快。

当希望就在眼前时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Feeling Nostalgic (局部) | Gloria Green

然而,很快他又想到,所有這一切是不是在騙人?他的勇氣是不是隻是一種自我陶醉?是不是隻是由於美麗的黃昏、清新的空氣、軀體疼痛的暫時消失和下面傳來的歌聲?是不是再過幾分鐘,再過一小時,他又不得不再成為以前的那個虛弱的、敗兵一樣的德羅戈?

不,德羅戈,不要再想了,現在不必再埋怨了,最重要的事已經完成。儘管疼痛又向你襲來,儘管歌聲已經停止因而不能再安慰你,而是相反,那帶著臭味的濃霧今天夜裡還會籠罩過來,儘管如此,一切仍將是原先的一切。最重要的事已經完成,人們再也不能矇騙你了。

房間裡已經很暗,只有用力分辨才能看到那張白乎乎的床,其餘的一切全是一片漆黑。再過一會兒,月亮就應該升上天空了。

德羅戈,你是還能來得及看到它呢,還是在此之前就不得不走了呢?房間的門輕輕地響了一聲,也許是一陣風吹進來,只是不寧靜的春天之夜一股空氣流動的聲響。也許正好相反,是她進來了,邁著輕輕的腳步進來了,現在正在向德羅戈的椅子走來。喬瓦尼打起精神,坐直上身,用一隻手整理了一下軍裝的領子,向窗外再看上一眼,僅僅只是短短的一眼,看一看他最後能夠看到的不多的幾顆星星。然後,在黑暗中,儘管沒有一個人看他,他輕輕地笑了。

# 以上片段選自《韃靼人沙漠》,[意] 迪諾·布扎蒂 著,劉儒庭 譯,後浪出版公司 / 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

当希望就在眼前时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死亡的膨脹 /

原版介紹:迪諾·布扎蒂

- 提請所有人,

要注意他們的不完美

布扎蒂的作品儘管五花八門,體裁多樣,各不相同,但經常出現一個主題:大山,它作為一個不變的元素既出現於文字作品之中,也出現於繪畫中,而且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配了很多沒有發表過的插圖。在《山裡的巴爾納博》(1933年)中,多洛米蒂山作為描寫的對象和主體出現於敘述之中。布扎蒂似乎是將大山與他的令人不安的孤獨結合到了一起,把大山作為這樣一個地方:不管是屬於什麼階級和等級的人,當他出生在世開始生命之旅時,他就在時間和黑夜中將根扎到這個地方了

分析布扎蒂的所有作品後可以說,他的每一本書都與另一本書互相關聯,因為它們表現的是人的一生的不同階段:在無處不在的時間長河中,作家抽出歷史的一個碎片進行闡述,將這一碎片擴展開來,形成一部長篇小說。小說的主角——其出身從未明確說明——被安排到將導致主角最後死亡的故事情節之中。每一個接下來的階段都是一種新經歷的開始。這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做出的選擇,這一選擇在寫作 《山裡的巴爾納博》 時就已經成熟,這部小說已經包含了隨後的兩部小說 《老林中的秘密》(1935年)和《韃靼人沙漠》(1940 年)的主題:他的兒童時代的密林和成年時的“可憐的荒原”。由密林和大山構成的過去同沙漠中的等待之間的關聯已經出現於一些短篇小說中,這些小說大部分收人《七信使》於1942年出版。由此也開始了對一種行程的描繪,即對持續的生活史的描繪。然而,對另一部歷史的描繪也由此起步,這一歷史就是作家自己寫作進程的歷史。作為記者,布扎蒂處於必須記錄所發生的事件的位置,他在批判事件的消極方面的同時記錄了這些事件,同時也擴展了所寫的東西的道義責任。為完成這一任務,他選擇了這樣一種格調:

使“死亡魔鬼”無限膨脹,使人的扭曲無限膨脹,這種扭曲使人的原始的純潔喪失殆盡

当希望就在眼前时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老林中的秘密》(Il segreto del Bosco Vecchio)

布扎蒂最著名的一部長篇小說是 1940 年出版的《韃靼人沙漠》,是萊奧·隆加內西主編的一套叢書中的一部,這套叢書收集了“意大利和外國文學作品中最具特色的著作、偉大的和微不足道的人物的傳記和回憶、有關昨天和今天的事件和幻想的故事”。布扎蒂將手稿交給這位出版家時只有33歲。從1928年起,他已經在為《晚郵報》工作,這一工作

使“時間在流逝”的感覺深深紮根於他的心:他看到同事們在白白等待奇蹟中變老,那是從記者這一嚴苛的職業中出現的奇蹟,這一職業將他的同事們孤立起來,使他們的活動範圍只侷限於一張書桌四周。這部小說中的“沙漠”恰恰就是在報社這一城堡中的生活所構成的歷史,這一城堡所能夠給予的奇蹟就是忍受孤寂,孤寂就是那裡的習性和天命。

為兒童寫的童話《熊入侵西西里的著名事件》(1945年)只不過是在虛假的外衣掩飾下重複了《山裡的巴爾納博》的幻想、《韃靼人沙漠》的那種等待的氣氛、生活的行程、戰鬥中的死亡和精神與道義方面的抗爭。因此,這根本不是一本那麼天真的書,它證實了布扎蒂內心的和實質性的追求,即試圖探索一條將各種文學體裁混合起來的道路。就在同一年,《菸斗書》也出版了,這本書是布扎蒂同埃佩·拉馬佐蒂合作完成的。這本書的結構使得可以列舉實際存在的和幻想中的所有各種菸斗。另外,插圖同描述相互配合,內容更顯豐富,細節更為突出。在讓動物、風和自然界的各種東西像人一樣講話之後,布扎蒂現在極力也要賦予外協表上沒有生命的東西以生命。因此,

描寫菸斗的超現實的方式成了布扎蒂的夢幻性的標志,成了他改變自己的藝術表現方式的標誌;在他的各種表現方式、對人和世界的斷語中都體現出了這種改變。

在《斯卡拉歌劇院的恐怖》(1949 年)中,布扎蒂的“審視惡習”和對死亡的覺醒將大山、神秘和純潔的王國拋到一邊,轉而反映人聲鼎沸、汽車奔流的米蘭的沙龍中發生的事。他能以批判的眼光描寫和觀察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籠罩意大利的那種氛圍、資產階級的妥協、破壞性的暴力事件,其間占主導地位的是怪誕和譏諷的格調,是冷峻而極為清晰的節奏,是新聞報道的義務掩蓋下的道義和倫理力量。

当希望就在眼前时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斯卡拉歌劇院的恐怖》(Paura alla Scala )

對所從事的職業、如何解釋世界的思考、筆記和反思,成為 1950 年出版的《恰恰就在此時》的組成部分,這本書收集了很多雜記、筆記、短篇小說,這些作為長篇小說的零星片段、自我對話和外界的共鳴被結集為一書。這本書的敘述形式多種多樣,由此開始走上恰恰像戲劇對白那樣的對話性結構的道路,內心獨白變成了動作、表演臺詞和演出劇本等形式。在《巴利維爾納的倒臺》(1954年)中,故事總是產生於由具體元素構成的一個核心事件,一方面,這一核心事件導致奇異的扭曲,另一方面,通向與社會道義、倫理和理性等職責相關聯的領域。這時,他的眼光儘管也經常回到起源,但主要是轉向未來,轉向極力替代舊上帝的科學幻想式的假想。

這些小說雖然極為零碎,但無論如何總是通向意義的全面統一,正如1958年所再次證明的那樣,這一年布扎蒂將他的最有意義的作品結集為《短篇小說60篇》出版。在這裡也顯現了一個信息,即關於集中於科學研究中的新危險的信息,這正是1960年的長篇小說《偉大肖像》創作的根由。這部關於“有生命的機器”的小說描寫的是距寫這部小說不太遠的未來的情形,描寫了一個“愛情”故事——這在布扎蒂的作品中是第一次。大科學家恩德里亞德不可思議地深深愛上了一臺機器,這臺機器是他的第一位去世的妻子的翻版。1963年出版的小說《相愛一場》敘述了一個表面上有所不同的故事,即關於一些男人希望得到真實愛情的故事,這些男人有相近的職業,抱有與塵世、金錢、社會地位相關的慾望。

布扎蒂的這些小說的主題也反映在他的詩作中,在這些詩作中,他利用他的歌劇作品中也出現的音樂、詞彙、擬聲似的聲響、打擊樂似的有含義的節奏等等來豐富人物的思想、呼聲和形象。繪畫、故事、詩歌和音樂的相互滲透在《繪圖故事》(1958年)和《連環畫詩篇》(1969年)中變成了相互重疊,最後在《瓦爾·莫雷爾的奇蹟》(1971年)那樣的連環畫中也是如此。最後,所有這一切將會使行動的語言更為豐富,這樣的語言將成為布扎蒂的大量戲劇作品的主要格調。1966年,另一部短篇小說集《魔法外套》出版,其中作為附錄的是一篇不太長的小說《現代地獄紀遊》,這成為閱讀布扎蒂這部作品的一把鑰匙,他的這一作品首先描寫的是他周圍的現實。希望進行溝通的願望也表現在所用的語言方面,他的語言總是平實、易於理解的,是“新聞用語”,是一種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甚至孩子們也能接受的“俗語”。

当希望就在眼前时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神秘商店》(Libro La boutique del mistero)

最後一部短篇小說集 《神秘商店》(1968年)是因作者自己所說的一種願望而誕生的,即讓讀者更好地瞭解他所寫的東西,也就是說,這些短篇小說應該被認為是圍繞著預先選擇的一些主題持續努力而產生的作品,這些主題涉及的是苦惱、失敗和死亡、玄奧的誘惑、夢和回憶、對錶面上看來似乎正常的事物背後的超現實和神秘性的探索。在這部小說中,布扎蒂使用了口頭語言的詞彙,既非講究的、也不是矯揉造作的詞彙,即我們每天交流時所用的詞彙。通常所用的詞彙、口頭語言和一目瞭然的簡潔句子,在合乎情理的界限被突破,因果之間的邏輯關係不再那麼突出,對自然規律的相信喪失殆盡,最終好像成為難以理解的、不確實的、荒唐的東西之後,也可以獲得極為有效和極具魅力的效果。

《神秘商店》一書之後出版的幾本書是為報紙寫的“報道”結集而成的文集,作家在其中置於最突出的地位的是,提請所有的人要注意他們的不完美,提請他們的目光要超越物質的和社會的侷限。1971年9月出版了《艱難之夜》,去世後不多幾個月,《人間報道》(1972年)也出版發行。他的調查性報道後來結集為《意大利的奧秘》(1978年)、《迪諾·布扎蒂關於環意大利自行車賽的報道》(1981年)和《犯罪新聞》(1984年)出版。他的創作生涯中的最後一些作品於 1985 年出版,這是從他的筆記本中摘出的一些筆記,結集為《兵團清晨出發》,另外就是他寫給他的朋友阿爾圖羅·布蘭比拉的信件(《致布蘭比拉的信》),再一次展現了他最關注和堅持的主題——首先是穿越表象挖掘出的秘密,布扎蒂始終努力從種種事物和各色人等中挖掘這些秘密。

- 將一切還給他

在 20 世紀的意大利舞臺上,布扎蒂這位人物和他的活動起初確實被置於孤立、自閉,有時是被輕視的地位。這是一位很少有人認真看待的作家,這首先是由於最明顯的苛求,即作品應該是書面信息而不是白紙上顯露出的風格構成的裝飾。他的作品的重要意義真的是法國評論界發現並突出報道的,布扎蒂是在法國出手冊的第一位意大利作家。意大利評論界則相反,傾向於給他的作品貼上介於新聞報道和寓言之間的“小小說”的標籤,或者說,實際上就是認為,他所寫的就是這樣的東西。布扎蒂在《現代地獄紀遊》中也說:“人們知道,評論家們一旦要把一位藝術家放進分類的一個格子中時,他們總是想要讓他改變主意。”不管怎麼說,最使他生氣的評價是,認為他是某種“卡夫卡的競爭對手”。他在1965年3月31日的一篇隨筆中寫道:“從我開始寫作的時候起,卡夫卡就成了我的十字架刑具。某些人從我的長短篇小說、戲劇作品中不會找不到一些與這位波希米亞作家的相似之處、派生關係、模仿或者甚至是厚顏無恥的剽竊。我就是發一份電報,或者填寫一份報稅單,一些評論家也揭露說有什麼可惡的相似之處。”

因此,一直到1965年,儘管發表了大量談話,首先是在報紙和刊物上多次發表的談話,但評論界真的仍然不認為布扎蒂的文學“信息”有什麼重要價值。《相愛一場》出版後,很多人甚至對他大加抨擊,指責他故意要寫這樣一本書,它的發行可以像發行歌曲磁帶那樣引起轟動。可是,早在1960年,布扎蒂就出版了格言集《尊敬的先生,我們不喜歡……》,作者在這本書中告訴讀者和評論界,他們依然不懂他的作品,他感到有必要說出事情的真相。同樣的想法在《現代地獄紀遊》中也可以看出來,首先是在《博施作品全集》導言中可以看出來,這是一篇被忽視的文章,但它對於瞭解布扎蒂的道義和文學話題來說極為重要。所有這一切至少會讓人覺得有點兒奇怪,特別是他的被翻譯成多種語言的第三部小說《韃靼人沙漠》 引起轟動之後。由於作者在這部著作中對人類學的法則的偏愛和他在表面上對歷史、對意識形態、對現實主義、對現代神話的漠不關心等等原因,以及他本人拒絕屬於任何團體和流派,所有這些使他被封閉於一種低等文學流派之中。確實,在他去世後情況變了,評論界和讀者的關注正在把布扎蒂在我國 20 世紀文學史上應該佔據的地位歸還給他,我們在這裡所做的也正是如此。

# 以上摘自《韃靼人沙漠》[意] 迪諾·布扎蒂 著,劉儒庭 譯,後浪出版公司 / 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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