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旅行畫記:你只要隨興擺放著,就很美了


巴黎旅行畫記:你只要隨興擺放著,就很美了


畢沙羅畫的巴黎


在國內,很多人不知道蔣彝的名字。

但在西方,他是與林語堂齊名的華人作家;他的“啞行者畫記”,暢銷歐美,好評如潮;作品與劉海粟畫作共同展覽,連英國女王都曾出席他的畫展;他有深厚的國學功底,是哥倫比亞大學中文教授;他交遊廣泛,朋友圈包括徐悲鴻、梅蘭芳等。有趣的是,他還是“可口可樂”的翻譯者、第一個用傳統畫法畫“熊貓”的人。這位名揚四海的藝術家,卻謙虛的稱“自己成不了大師”,“最多也就是接近大師的水平”。

20世紀50年代,蔣彝再次來到傾慕已久的夢中巴黎。

法語學得淚水漣漣,正好來一場名副其實的“啞行者”之旅。

巴爾扎克故居的幽冷小巷中邂逅無與倫比的月光,熱烈喧鬧的集市上發現曾有美妙歌喉的賣蒜老者。

和畫家朋友一起走訪巴黎引以為傲的手工匠人,或不妨獨自探尋現代藝術與哲學的搖籃——咖啡館。

當然,不能錯過口味奇特的蝸牛大餐和“生氣”的洋蔥湯。

旅途中的一切相遇都是美妙的,“神秘莫測”的東方哲學可以化解巴黎人和倫敦人愛貓的爭鬥,春日滿城的垂柳和杏花,那是故鄉曾經熟悉的風景……

蔣彝用他傳統中國式的詩文書畫,發現這座城市角落裡的美。

***

九點半後,大道上來往的車輛少了很多,人行道上寬敞了起來。

霓虹燈,大多是咖啡店和餐館的霓虹燈,在大道黑暗的牆壁的對照下顯得更加耀眼。夜晚的空氣清新又柔和。

不由自主地,我的雙腳忍不住再次踏進蒙帕納斯的中心,走到了圓亭咖啡館。我倒沒發現它與圓頂屋和多摩兩家咖啡館有什麼不同,只是牆上多了許多畫作。

房間裡滿滿的都是人,所有的賓客都衣著考究。樂隊奏著樂,一些人成雙成對地在房間中央的方寸之地翩翩起舞。來來去去的人從煙霧繚繞的空氣中穿行而過。歡笑聲時不時傳到耳邊,和某人四目相對時,我看到的是神采飛揚的笑臉。

這是一群歡天喜地的人。

我感覺怪怪的,因為他們說的話我連一個單詞也聽不懂。當然,我一直一個人坐在那裡,看起來一定也很古怪。或許,我也是一個古怪人物,正在被人打量著。想到這個,我嚇了一跳,趕緊離開了圓亭咖啡館,其時已是十一點半了。我決意繼續我的老習慣——漫無目的地走走。


巴黎旅行畫記:你只要隨興擺放著,就很美了



又一個月過去了。

我的步伐帶著我走過了巴黎一個又一個區。復活節讓我結識了一些講英語的朋友,使我孤獨的旅行中增添了一段不孤獨的往事。

在聖米歇爾大道(Boulevard St. Michel)的杜邦咖啡館(Du Pont café)裡舉行的聚會上,一個來自倫敦的小傢伙,看上去很機靈,笑嘻嘻地說道,她一直想在蒙帕納斯找出與眾不同的人物或藝術家,找尋多日無果,直到那天下午才遇到。

彼時她正等著穿過敖德薩街(Rue d’Odessa),突然聽到兩個女人用陌生的語言交談著,她們似乎來自遠東,其中一個一定來自中國。

說到這兒,她飛快瞥了我一眼,因為她看到這女人穿著一件長旗袍,並綰著中國式髮髻,胳膊下還夾著一個扁平的大包裹,毋庸置疑,就是一個藝術家。而她的同伴,漆黑濃密的頭髮盤起來高聳在腦後,一張臉龐透著男子的英氣,聲音柔和中帶著沙啞,一條深藍色褲子,一件男式西裝,看上去非常迷人。

這位敘述者無法窮盡言辭來描述這對看似不尋常的中國人。眾人都微笑著聽她動人的敘述,除了我。


巴黎旅行畫記:你只要隨興擺放著,就很美了



想到我三次來巴黎,必定也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

而這年輕的機靈鬼描述的兩位女士正是我的朋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對這句中國古語的內涵驚歎不已。人人都會有連自己也渾然不覺的滑稽之處。我又想起在深夜獨自坐在圓亭咖啡館長達幾個小時的畫面,我確信那畫面在別人看來是滑稽可笑的。人的喜劇的本性是多麼一致!

上面提到的中國女性是方君璧女士。


巴黎旅行畫記:你只要隨興擺放著,就很美了


方君璧自畫像


她曾師從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的院長阿爾伯特·貝納爾(Albert Besnard)學習藝術。在返回中國多年後,於1950 年定居巴黎。


巴黎旅行畫記:你只要隨興擺放著,就很美了


潘玉良自畫像


她的同伴是潘玉良女士,也是中國人,和方女士同一時期在巴黎求學。潘學成後回國,在上海藝術學院從教數年,但比方定居巴黎要早得多。因在巴黎多年的經歷,她們都諳熟巴黎,並日益喜愛巴黎。巴黎對遊客的魔力是毫無邏輯的。

巴黎旅行畫記:你只要隨興擺放著,就很美了


方以油畫和水粉作閒情逸致之物,而潘卻以繪畫為生。她們的名字頻頻出現在中國藝術雜誌上。故而,到了巴黎,我自然免不了要去拜訪她們。一次,我曾嘗試寫了如下數行:

方有高雅的情趣,

潘有高尚的事業,

我既無情趣,亦無事業,

除了塗鴉,塗鴉,還是塗鴉。

What an admirable hobby for Fan,

And an honourable profession for Pan!

Neither hobby nor profession for me,

Doodling, doodling, doodling

Is all I can.

每週,方和潘都會去位於格蘭德別墅(Grand Chaumière)的畫室,儘管潘在維欽託利街(Rue Vercingetorix)有間上好的畫室。在蒙帕納斯的藝術家們甚至會為邀請到最好的模特而競爭。好的模特對藝術家而言一直不可或缺,當時亦然,她們仍能吸引大量的人前往格蘭德別墅。


巴黎旅行畫記:你只要隨興擺放著,就很美了


潘玉良畫的裸女

潘尤以人體繪畫聞名,她下筆乾淨利落,著色輕描淡寫,有時僅以寥寥數筆、淺淡之色完成畫作。

一日下午,應方的提議,我陪她和潘二人在著名的畫室做人體試畫。付過入場費,我們進了那個大房間。畫家們在專注作畫,他們環坐成新月狀,跟前坐著一名擺著姿勢的裸體模特。房間內鴉雀無聲。

潘去了她靠近講臺的常用座位,那裡一個模特站在一塊鐵擋板內。方在更後面的地方找了個空凳子坐下。我擠到房間後部的一條長凳上坐下,後背被擠得緊貼著牆,雙腳踩在一個凳子的邊緣,上面坐著一個作畫的年輕女孩。我畫了一兩幅素描,便開始注視其他學生認真而投入的臉龐。

他們深深地感染了我,我於是再作了幅素描——畫的不是模特,而是附近一位上了年紀的畫家,他長長的白髮搭在肩上。一位女畫家舉起手臂,以便垂直地拿著鋼筆,仔細檢查她的構圖。一個年輕人從座位上站起身,換了個作畫的角度。這房間似乎已經人滿為患,但竟然又有兩位畫家進來了,而且不知怎麼居然找到了座位。我在長凳上倒是感覺很彆扭。

一個小時過去,一名新模特來換班。

他們交接的時候,有一分鐘的中斷。這時,許多人轉過頭來。我竟然看到了在語言學校結識的幾位同學—兩個土耳其人,他們都來自伊斯坦布爾。我們相視而笑。第二個模特更年輕漂亮,當然,這些並不是選模特最優先的考慮。她做出不同的姿勢,每隔五分鐘就變換一下位置。這是為訓練學生對輪廓的快速反應而開設的課程。

速寫簿在“沙沙”聲中頻頻地翻動著。我觀察了一會兒模特的動作,而後又對著另一個學生畫了幅素描。結果,我的速寫簿裡多了許多粗糙的素描,更多的是畫學生而非模特。

大約六點鐘,活動結束。


巴黎旅行畫記:你只要隨興擺放著,就很美了



我走過去和土耳其同學握手問好。我們的法語還不夠交流的程度,而他們都不會英語,我也不會土耳其語。他們將我介紹給在人群中認識的人,我也同他們握了握手。我們都不能用語言交流,只是彼此致以微笑,氣氛卻是相當意氣相投且友好的。

不可避免地,某個人提出看看誰的畫作,於是大家都展示了自己的作品。我也不例外。看到我畫了正在作畫的學生,有人放聲大笑。最後一本速寫簿上空空如也,引來一陣咯咯笑。坐在後面長椅上的鄰居也是什麼都沒畫,但她一直全神貫注地觀察形式和姿勢。或許,她是想銘記在心。這在我看來,是最佳的方式。


巴黎旅行畫記:你只要隨興擺放著,就很美了


《巴黎畫記》

巴黎旅行畫記:你只要隨興擺放著,就很美了


著者:[美]蔣彝 著

出版時間:2018.8

出版社:世紀文景 上海人民出版社

插圖:黑白118幅,彩色16幅

才華迷住貢布里希的作家和畫家,以中國之眼,發現藝術、時尚與浪漫之都角落裡的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