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读·时光」我们都是异乡人

▍按:我们都有过漂泊他乡的经历。恰逢新的入学入职季,不知远方的你过得是否还好?这次给大家带来几位名家在异乡漂泊写下的文字,来看看他们是怎样度过这段岁月的。

「漫读·时光」我们都是异乡人

巴黎勒丘贝街

巴黎

在我写作余暇或者思考什么问题时,我就会沿着塞纳河边的码头漫步。如果我散着步,有些事干或者看别人在干着一些他们熟悉的事,我思考起来就比较容易。在城中岛的西端,新桥南面,在亨利四世雕像的所在地,岛最终变得像一个尖尖的船头,那儿临水有个小公园,长着一片优美的栗树,树干高大而枝叶纷披。在塞纳河中形成的急流和回水流经之处有不少适宜垂钓的好地方。你走下一段台阶到那小公园,就能看见捕鱼的人们在那儿和在大桥下钓鱼。垂钓的好地点随着河水涨落而变化,捕鱼人用长长的连接起来的钓竿,但是用很细的接钩线和轻巧的鱼具和羽毛管浮子钓鱼,老练地在他们垂钓的那片水域里诱鱼上钩。他们总能钓到一些鱼,他们经常成绩可观,能钓到很多像鲦鱼那样的鱼,他们称之为鮈鱼。这种鱼整条放在油里煎了吃味道很鲜美,我能吃下一大盘。这种鱼长得很肥壮,肉质鲜美,味道甚至超过新鲜的沙丁鱼,而且一点也不油腻,我们吃的时候连骨头一起吃下去。

吃鮈鱼的一个最佳去处是在下默东的一家建筑在河上的露天餐厅,在我们有钱离开我们的拉丁区出游时就上那儿去。那餐厅叫“神奇渔场”,卖得有一种极好的白葡萄酒,那是麝香葡萄酒的一种。麝香葡萄酒产于法国西部卢瓦尔河下游的南特一带,由那里特产的麝香葡萄酿成。这是莫泊桑的一个短篇小说中出现过的地方,阿尔弗雷德·西斯莱——国画家,擅作风景画,其作品色彩十分柔美和谐,所画雪景尤有魅力。他的许多最佳作品是1872-1820年间在巴黎等地与莫奈亲密相处的那段时间完成的。曾画过那俯视河上的景色。你不用跑那么远去吃鮈鱼。你在圣路易岛上就能吃到一份很好的油炸鮈鱼。

by 海明威《巴黎的盛宴·塞纳河畔的人们》

「漫读·时光」我们都是异乡人

天津东马路

天津

天命或祖传(或天命加祖传),人总是善于适应的,比如说,有烦恼,而且不少,是还一定有能力,在苦的夹缝中,甚至一时忘掉苦,找些乐趣的。吾从众,功课的繁重,没兴趣,而且不能不想到难于改行,以及人人都会遇见的兰芷之变为荆棘,一时都不管,且迈出西楼,逛书摊或看风景去也。

看旧书买旧书,天津只有集中的两处,英租界小白楼和法租界劝业场旁边的天祥市场三楼。小白楼卖的主要是外文书,最多的是英文旧书,其时我还没搜罗英文哲学著作,所以逛书摊只是到天祥市场。总是下午课后(星期日改为上午起程),两种走法,步行穿过南市,或西南角上电车,东南角换车到劝业场。逛书摊颇像钓鱼,是慢功,能不能有所得,或钓得特大的,全凭机遇。但偶然之中也有必然,概率论保证的必然,是次数多了,总会遇见难得的。可惜的是,概率论只能保证有所得,而不能预测不很久之后就来了七七战火,几年来所存的大部分,随着育德中学的破灭,到无何有之乡去了。还是转回来说乐趣,这回是由精神食粮下降为口腹之欲。书摊逛完了,已经是饭时,赶回学校不便,也不必。出天祥市场后门,饭馆一家挨一家,其中有两家是山西馆,登楼,吃两碗刀削面,可以说是物美价廉。本地低档次的饭馆大多卖包子,其中还有名扬外地的,是狗不理,东门脸一家记得名振发德,也颇有名,我都吃过,感到过于油腻,不如吃刀削面清爽。吃当然也可以高档次,那是登瀛楼,我人微,无人请,舍不得大破费,也就未敢问津。其实,过了若干年,我走地方多了,经过对比,才知道天津食品,可以荣居榜首的,乃出自遍布大街小巷的早点铺“豆腐坊”的豆腐浆(还可以掺豆腐脑,名浆子豆腐),色雪白,味鲜,浓到稍放一会儿就可以从表面挑起一层皮,营养至上。说句不怕天津人气恼的话,我从1936年夏离开天津,再去的次数不少,都是乍来乍往,有时也怀念,但首先浮上心头的是豆腐脑,而不是天津的人情。而可惜,随着新时代的革新,这不上经传的美味也绝迹了。

再说看风景。由北京到天津,至少我感到,是没什么可看。天津有而北京没有的,有河道,而大的(如海河)乱,小的(如墙子河)臭。有租界里花园包围的洋房,但那是洋资本家和本土下野大官僚住的,看了,使人愤慨。不过人,就是没翻过李笠翁的《闲情偶寄》,也会用退一步法,以求慰情聊胜无。于是而有丁字沽看杏花之游。这有如香山之看红叶,是见于当地讲风土的书的,风雅,或附庸风雅,就不能不去看看。是1936年初春杏花开的时候,去了一次,恍惚记得有小土岭,上面有稀稀落落的杏树,总算是一景吧,绕场一周,任务完成,原路回学校。看杏花是一年一度,游公园则不同,可以常去。北京住惯了,会感到天津公园太少。我去过的只有两处,离劝业场不远的法国花园和北宁铁路北站的宁园。法国花园精致,只是太小(两三分钟可以绕场一周),又没有江湖山泽之趣,所以虽然不远,却很少去。宁园离得远,可是有优点,一是大,二是有水,三是有野意,四是游人很少。所以假日,如果有游园的兴致,就或单枪匹马,或结伴,坐车到北站,入宁园。游的次数不少,因而不只印象深,多年之后还有些怀念,有1975年诌的一首《重过津沽宁园》为证:

宁园一别几多春,白发重来踏劫尘。

曲岸垂杨仍拂水,沧波无复荡舟人。

by 张中行《流年碎影·天津一年》

「漫读·时光」我们都是异乡人

东京旧火车站

东京

蓝色的电灯,好象通夜也没有关,所以我醒来一次看看墙壁是发蓝的,再醒来一次,也是发蓝的。天明之前,我听到蚊虫在帐子外面嗡嗡嗡嗡的叫着,我想,我该起来了,蚊虫都吵得这样热闹了。

收拾了房间之后,想要作点什么事情这点,日本与我们中国不同,街上虽然已经响着木屐的声音,但家屋仍和睡着一般的安静。我拿起笔来,想要写点什么,在未写之前必得要先想,可是这一想,就把所想的忘了!

为什么这样静呢?我反倒对着这安静不安起来。

于是出去,在街上走走,这街也不和我们中国的一样,也是太静了,也好象正在睡觉似的。

于是又回到了房间,我仍要想我所想的:在席子上面走着,吃一根香烟,喝一杯冷水,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坐下来吧!写吧!

刚刚坐下来,太阳又照满了我的桌子。又把桌子换了位置,放在墙角去,墙角又没有风,所以满头流汗了。

再站起来走走,觉得所要写的,越想越不应该写,好,再另计划别的。

好象疲乏了似的,就在席子上面躺下来,偏偏帘子上有一个蜂子飞来,怕它刺着我,起来把它打跑了。刚一躺下,树上又有一个蝉开头叫起。蝉叫倒也不算奇怪,但只一个,听来那声音就特别大,我把头从窗子伸出去,想看看,到底是在那一棵树上?可是邻人拍手的声音,比蝉声更大,他们在笑了。我是在看蝉,他们一定以为我是在看他们。

于是穿起衣裳来,去吃中饭。经过华的门前,她们不在家,两双拖鞋摆在木箱上面。她们的女房东,向我说了一些什么,我一个字也不懂,大概也就是说她们不在家的意思。日本食堂之类,自己不敢去,怕人看成个阿墨林。所以去的是中国饭馆,一进门那个戴白帽子的就说:

“伊拉瞎伊麻丝……”

这我倒懂得,就是“来啦”的意思。既然坐下之后,他仍说的是日本话,于是我跑到厨房去,对厨子说了:要吃什么,要吃什么。

回来又到华的门前看看,还没有回来,两双拖鞋仍摆在木箱上。她们的房东又不知向我说了些什么!

晚饭时候,我没有去寻她们,出去买了东西回到家里来吃,照例买的面包和火腿。

吃了这些东西之后,着实是寂寞了。外面打着雷,天阴得混混沉沉的了。想要出去走走,又怕下雨,不然,又是比日里还要长的夜,又把我留在房间里了。终于拿了雨衣,走出去了,想要逛逛夜市,也怕下雨,还是去看华吧!一边带着失望一边向前走着,结果,她们仍是没有回来,仍是看到了两双拖鞋,仍是听到了那房东说了些我所不懂的话语。

假若,再有别的朋友或熟人,就是冒着雨,我也要去找他们,但实际是没有的。只好照着原路又走回来了。

by 萧红《孤独的生活》

「漫读·时光」我们都是异乡人

北京紫禁城

北平

我现在是一个人在北平,这回是回到老家去。但我一点不觉着是回家,一切都像出门作客似的。北平已成了我精神上的家,没有走就想着回来;预定去五个礼拜,但想着南方的天井,潮湿,和蚊子,也许一个月就回来了。说到潮湿,我在动身这一天,却有些恨北平。每年夏季,北平照例是要有几回大雨的,往往连下几天不止。前些日子在一个宴会里,有人问我到什么地方避暑去;我回答说要到上海去;他知道上海不是避暑的地方。我却知道他是需要避暑的,就问,是北戴河么?他答应了之后,说:北平太热了,而且照例的雨快要来了,没有意思!我当时大约说了“是”,但实在并不知道北平夏天的雨究竟怎样没有意思!我去年曾坐在一间大屋中看玻璃帘外的夏雨,又走到廊下看院中的流水,觉得也还有些意思的。但这回却苦坏了我。不先不后,今夏的雨期恰在我动身这天早晨起头!那种滂沱不止的雨,对于坐在大屋中的我也许不坏,但对于正要开始已生疏了的旅行生活的我,却未免是一种虐政了。我这样从西郊淋进了北平城,在恨恨中睡了一觉。醒来时雨到住了,我便带着这些阴郁的心情搭早车上天津来了。

by 朱自清《南行杂记》

「漫读·时光」我们都是异乡人

北京正阳门(前门)

回到北平来,回到原来服务的学校里,好些老工友见了面用道地的北平话道:“您回来啦!”是的,回来啦。去年刚一胜利,不用说是想回来的。可是这一年来的情形使我回来的心淡了,想象中的北平,物价像潮水一般涨,整个的北平也像在潮水里晃荡着。然而我终于回来了。飞机过北平城上时,那棋盘似的房屋,那点缀看的绿树,那紫禁城,那一片黄琉璃瓦,在晚秋的夕阳里,真美。在飞机上看北平市,我还是第一次。这一看使我联带的想起北平的多少老好处,我忘怀一切,重新爱起北平来了。

在西南接到北平朋友的信,说生活虽艰难,还不至如传说之甚,说北平的街上还跟从前差不多的样子。是的,北平就是粮食贵得凶,别的还差不离儿。因为只有粮食贵得凶,所以从上海来的人,简直松了一大口气,只说“便宜呀!便宜呀!”我们从重庆来的,却没有这样胃口。再说虽然只有粮食贵得凶,然而粮食是人人要吃日日要吃的。这是一个浓重的阴影,罩着北平的将来。但是现在谁都有点儿且顾眼前,将来,管得它呢!粮食以外,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大致看来不算少;不是必需而带点儿古色古香的那就更多。旧家具,小玩意儿,在小市里,地摊上,有得挑选的,价钱合式,有时候并且很贱。这是北平老味道,就是不大有耐心去逛小市和地摊的我,也深深在领略着。从这方面看,北平算得是“有”的都市,西南几个大城比起来真寒尘相了。再去故宫一看,吓,可了不得!虽然曾游过多少次,可是从西南回来这是第一次。东西真多,小市和地摊儿自然不在话下。逛故宫简直使人不想买东西,买来买去,买多买少,算得什么玩意儿!北平真“有”,真“有”它的!

北平不但在这方面和从前一样“有”,并且在整个生活上也差不多和从前一样闲。本来有电车,又加上了公共汽车,然而大家还是悠悠儿的。电车有时来得很慢,要等得很久。从前似乎不至如此,也许是线路加多,车辆并没有比例的加多吧?公共汽车也是来得慢,也要等得久。好在大家有的是闲工夫,慢点儿无妨,多等点时候也无妨。可是刚从重庆来的却有些不耐烦。别瞧现在重庆的公共汽车不漂亮,可是快,上车,卖票,下车都快。也许是无事忙,可是快是真的。就是在排班等着罢,眼看着一辆辆来车片刻间上满了客开了走,也觉痛快,比望眼欲穿的看不到来车的影子总好受些。重庆的公共汽车有时也挤,可是从来没有像我那回坐宣武门到前门的公共汽车那样,一面挤得不堪,一面卖票人还在中途站从容的给争着上车的客人排难解纷。这真闲得可以。

by 朱自清《回来杂记》

「漫读·时光」我们都是异乡人

台北博爱路

台北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原是调侃白居易名字的戏语。台北米不贵,可是居也不易。三十八年左右来台北定居的人,大概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觉得一生奔走四方,以在台北居住的这一段期间为最长久,而且也最安定。不过台北家居生活,三十多年中,也有不少变化。

我幸运,来到台北三天就借得一栋日式房屋。约有三十多坪,前后都有小小的院子,前院有两窠香蕉,隔着窗子可以窥视累累的香蕉长大,有时还可以静听雨打蕉叶的声音。没有围墙,只有矮矮的栅门,一推就开。室内铺的是榻榻米,其中吸收了水气不少,微有霉味,寄居的蚂蚁当然密度很高。没有纱窗,蚊蚋出入自由,到了晚间没有客人敢赖在我家久留不去。“衡门之下,可以栖迟”。不久,大家的生活逐渐改良了,铁丝纱、尼龙纱铺上了窗栏,很多人都混上了床,藤椅、藤沙发也广泛的出现,榻榻米店铺被淘汰了。

在未装纱窗之前,大白昼我曾眼看着一个穿长衫的人推我栅门而入,他不敲房门,迳自走到窗前伸手拿起窗台上放着的一只闹钟,扬长而去。我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一溜烟的跑了。这不算偷,不算抢,只是不告而取,而且取后未还,好在这种事起初不常有。窃贼不多的原因之一是一般人家里没有多少值得一偷的东西。我有一位朋友一连遭窃数次,都是把他床上铺盖席卷而去,对于一个身无长物的人来说,这也不能不说是损失惨重了。我家后来也蒙梁上君子惠顾过一回,他闯入厨房搬走一只破旧的电锅。我马上买了一只新的,因为要吃饭不可一日无此君。不是我没料到拿去的破锅不足以厌其望,并且会受到师父的辱骂,说不定会再来找补一点什么;而是我大意了,没有把新锅藏起来,果然,第二天夜里,新锅不翼而飞。此后我就坚壁清野,把不愿被人携去的东西妥为收藏。

中等人家不能不雇用人,至少要有人负责炊事。此间乡间少女到城市帮佣,原来很大部分是想藉此摄取经验,以为异日主持中馈的准备,所以主客相待以礼,各如其分。这和雇用三河县老妈子就迥异其趣了。可是这种情况急遽变化,工厂多起来了,商店多起来了,到处都需要女工,人孰无自尊,谁也不甘长久的为人“断苏切脯,筑肉矅芋”。于是供求失调,工资暴涨,而且服务的情形也不易得到雇主的满意。好多人家都抱怨,佣人出去看电影要为她等门;她要交男友,不胜其扰;她要看电视,非看完一切节目不休;她要休假、返乡、借支;她打破碗盏不作声;她敞开水管洗衣服。在另一方面,她也有她的抱怨:主妇碎嘴唠叨,而且服务项目之多恨不得要向王褒的“僮约”看齐,“不得辰出夜入,交关伴偶”。总之,不久缘尽,不欢而散的居多。此今局面不同了。多数人家不用女工,最多只用半工,或以钟点计工。不少妇女回到厨房自主中馈。懒的时候打开冰箱取出陈年膳菜或是罐头冷冻的东西,不必翻食谱,不必起油锅,拼拼凑凑,即可度命。馋的时候,阖家外出,台北餐馆大大小小一千四百余家,平津、宁浙、淮扬、川、湘、粤,任凭选择,牛肉面、自助餐,也行。妙在所费不太多,孩子们皆大欢喜,主妇怡然自得,主男也无须拉长驴脸站在厨房水槽前面洗盘碗。

台北的日式房屋现已难得一见,能拆的几乎早已拆光。一般的人家居住在四楼的公寓或七楼以上的大厦。这种房子实际上就像是鸽窝蜂房。通常前面有个几尺宽的小洋台,上面排列几盆尘灰渍染的花草,恹恹无生气;楼上浇花,楼下落雨,行人淋头。后面也有个更小的洋台,悬有衣裤招展的万国旗。客人来访,一进门也许抬头看见一个倒挂着的“福”字,低头看到一大堆半新不旧的拖鞋——也许要换鞋,也许不要换,也许主人希望你换而口里说不用换,也许你不想换而问主人要不要换,也许你硬是不换而使主人瞪你一眼。客来献茶?没有那么方便的开水,都是利用热水瓶。盖碗好像早已失传,大部分是使用玻璃杯。其实正常的人家,客已渐渐稀少,谁也没有太多的闲暇串门子闲磕牙,有事需要先期电话要约。杜甫诗:“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长相见”,现在不行,无事为什么还要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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