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终身成就奖获得者方增先——行行复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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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增先 家乡板凳龙 2002年

方增先是个奇异的人。他总是与众不同,从来执着不懈,并且永不满意,一直都在改变。

因为体质畏寒,方老师在大夏天穿着皮夹克和棉裤,谈笑风生间,气定神闲,让人猜疑他是否练过武功。论感官灵敏和身体敏捷,谁也比不过他。他觉得不同空间都有其特殊的气味,各个不同。七八十岁的时候爬山,他把年轻人远远甩在身后。医生让他多锻炼,他便执着走路把膝盖都走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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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画数易其稿,浑然忘我,几度流了鼻血。他一直强调传统,却是当年最前卫的上海双年展的发起人。他家里摆放着自己设计的餐桌,有着西式的新颖造型,却遍布中式的榫卯。

他发明一种灵活的木轮车,作为绘制大型水墨画的代步工具,可以上升、下降、前进、后退,充满古代营造学的巧思与实用性。方老师驾驶着木轮车在浦东跑马场写生,如同在沙场纵横驰骋。他有着良好的古文功底,格律诗词随手拈来,而写打油诗也让人忍俊不禁,还喜欢和投缘的年轻人聊聊时下风物。

我给他做访谈,直接记录后基本不需大的修改,因为逻辑清晰,语法完整。但一般第二天他又会打电话给我:“小胡啊,你明天再来我家一趟。我昨天讲的那些又被我推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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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增先一路走来,一直都在思考和改变。上世纪50年代,以他为代表的写实水墨人物画的诞生,堪称解放以来美术领域中最具创造性的事件。由于他数十年来的不断努力,直接促成了浙派人物画的诞生和发展。从上世纪80到90年代,他进一步在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实之间思考求索。

西方现代艺术的形式和意味、构成和变形,传统水墨的笔墨形式与精神内涵,民间美术的形式特点和结构方式以及文人画的笔墨特性与审美意趣,他都旁收杂取,希望创作出富有思想意境和独特表现力的个人图式。从青海写生到古人诗意画和白描人物,再到积墨法的探索以及结合书法线条的平面造型研究,每一步他都倾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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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墨法是他从传统山水画法中得到启发,成功借用到人物画中,以增加画面的厚重感和肌理质感。上世纪80年代,他先尝试用积墨法表现古代人物和藏民的衣物。

2001年开始,他又大胆将积墨法运用到人物的脸部、手和肌体的描绘上。积墨法能表现出衣物的厚重质感和繁复皱褶,还有皮肤的沧桑质感,更别有一种特殊的形式感,似乎带着岁月的印记,饱含时间的苦涩与凝重。虽与传统文人式审美情趣和精神气质相异,但积墨法能成功表现农民和牧民的形象,他们背负着生活的重压,又是历史的见证和创造者,让农民出身的方增先感到心有戚戚并满怀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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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增先 闲看行路人

如《闲看行路人》,图中干笔、湿笔交叉组合,线条苍茫浑沦。画面从底部的透明色,到追加的每一层笔墨,都能层层体现出来。也就是从画面第一层到最后一层,各种笔法都一一呈现,这样厚度和质感才得以体现。当时他跟靳尚谊说:“我这张画可以和你们的油画相比,在浑厚度上,一点也不逊于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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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增先 粒粒皆辛苦

当积墨法在人物画上的运用已炉火纯青之后,耄耋之年的他又运用减法,减少皴擦和积墨表现,回归干净和单纯。2012年,他创作了一批相对清新明洁的水墨作品。在积墨法的基础上,大刀阔斧地进行结构、线条与皴染上的削减,背景空白,气息透明,可谓人画俱老,臻于化境。在《看见》《流年》《岁月》等作品中,人物的眼神虽用笔寥寥,却让人过目不忘,各人的精神气质力透纸背,扑面而来。

前两年他身体欠佳,不能握笔,却停不下来,还拿着紫砂泥做了一批小动物雕塑作品,并尝试把积墨法运用在动物的皮肤和毛发表现上,随心所欲,拿捏有度,大气而浑沦,却有着丰富的细节表现。从中也体现了他的执着和精谨,光一个蟾蜍背上的疙瘩,他繁复琢磨布置,做足整整一个月。完成后样貌朴拙生动,像是山海经中的猛兽,他随手在底座侧面题了一首打油诗:

丑样实在笑开口,又不关你鸡与狗。

烂泥雨湿正当时,蚯蚓虫蚁适我口。

有益人类人不知,淡然与世无所有。

终年相伴的还有一条黑背大狗,名叫“泰戈尔”,英文名“tiger”,即“老虎”。“泰戈尔”有了后继的“儿子”,方老师竟起名“杜尚”,按沪语和英文的发音为“大son”,即“大儿子”之意。如此奇思妙想的名字,只有方老师才想得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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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增先 母亲

2013年1月,方增先荣获第二届“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吴昌硕有句诗:“借用恩怨在何许?一语不答重行行”,方增先一直都特别喜欢。他愿意做一名行行复行行的跋涉者,一直都在路上,不为世俗唱赞歌,只为苍生说实话。我曾有幸应邀为他的画作《祭天图》写作序文,方老师赞赏不已,认为我看懂了他的画。谨录原文于下,愿天下苍生无恙:

“巍巍昆仑,峨峨天门。千骑若箭,风云如奔。此浙东方增先之藏民祭天图也。夫以动地裂天之势,驱龙驰虎之神,乃气吞斗牛之壮,体具河岳之灵,吾方知之矣。若其超然物表,落落尘外,芥浮华而不眄,屣名利其如脱,闻凤鸣于长野,值牧歌于荒原,固亦有焉。岂期动静相宜,人天合一;乃气蕴自然,猎猎乎奔雷之势;声回空谷,澹澹乎泉彻林山;援荒古之血脉,入运命之不衰,何其美哉!

方增先,浙江浦江人,高奇之士。既文既博,亦书亦画。少好诗文,迄兹无倦。虽薄身而厚志,乃能艺贯中西。譬其毫翰,叹风雨争飞。论其墨彩,有鱼龙百变。其为人也,通今好古,高蹈独善。虽大隐于市,常心阙自然。日居月渚,走甘南之古道;寒暑居替,越藏北之回川。数度驱驰,至于古稀。其与昆仑也,时氤氲交感,雾涌云蒸;常嘤鸣相召,星流电激。于是百感欺心,万象应图,意致纵横,气壮风云,此祭天图之所出也。乃抒万古之情,存不刊之烈。深心追往,远情逐化,笔飞墨腾,云被渊旋。乘胜长驰,未知所限,祭神神在,魂兮归来!

或曰,文明既昌,天何灵乎,固毋有也,祭之何为。善哉问也。夫祭天敬神,藏民之俗,由来也久。神者,所以司土地、守山川、率禽兽、福生人也。奈现世纷纭,变怪杂出。虎豹非一,乃警河东之譬;贫病多舛,始知药石恒缺。神其知之?天其念之?或为雨为露,泽乎下土?或将雷将霆,泄乎怨怒?茫茫幽明,何得而知。故千古悬疑,不绝天问之词;生民寄望,乃有祭天之仪。当其时也,万马奔驰,气运磅礴;起伏骐骥,神思缈曼。突于风驰电掣间,仰天而吼。胸中块垒,喷薄出矣。万千苦难,遁于无形。此身若化,唯神或存,是天人而一也。忘身物外,天国皈依,乃祭天之功欤。呜呼,芸芸何苦,苍生何辜,唯有祭天,乃得安宁,祭天之义大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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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增先与《祭天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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