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1月至1943年2月，蘇聯紅軍在伏爾加河和頓河之間進行了代號為“天神”的戰役，目的是包圍、分割並殲滅德國重兵集團。軍事情報機構在戰役準備過程中發揮了什麼樣的作用?關於這個問題，朱可夫和華西列夫斯基元帥的回憶錄，以及紀錄斯大林格勒會戰的歷史文獻都很少提及。最近，俄羅斯首次披露了軍事情報機構的一些秘密活動，以及它對斯大林格勒戰役進程和結局的影響。
1942年是蘇聯軍事情報史上最慘痛也是最成功的一年，在當年的斯大林格勒戰役中，步兵、炮兵、坦克兵及飛行員所建立的功勳已有很多論述，而軍事情報人員參與這次戰役的情況卻鮮為人知。當我與領導總參情報總局達25年之久的伊瓦舒金大將交談時，問他是否準備撰寫情報工作回憶錄，他回答得很乾脆：“軍事情報機構的領導人從來不寫回憶錄！”通過查閱最高統帥部大本營的歷史檔案，我得知當年的情報工作有一套相當複雜的機制。這套機制在1942年是如何運作的?軍事偵察員為保障斯大林格勒戰役又做了哪些工作呢?
經過莫斯科會戰，到1942年春德國人的進攻已到達頂點
破解“41號指令”
經過莫斯科會戰，到1942年春德國人的進攻已到達頂點。蘇聯最高統帥部需要考慮的是，在整個夏季將採取何種行動，是防禦還是繼續進攻?總參謀長沙波什尼科夫元帥明白，目前最重要的是積蓄力量，但這需要贏得時間。他認為，整個戰線都應轉入戰略防禦。斯大林和朱可夫認可了轉入戰略防禦的必要性，但提出要實施幾次進攻戰役。最終，戰略防禦被作為蘇軍1942年夏天的主要行動樣式。同時，大本營也考慮了斯大林的意見，決定發起幾次局部的進攻戰役。
在制定作戰計劃之前，需要判明德軍統帥部的主攻方向指向哪裡。總參謀部提出了各種不同的觀點，但普遍認為，德軍的主攻目標仍然是莫斯科。因此，需要軍事情報部門儘快搞清德國人的意圖，為制定戰役計劃提供可靠依據。這樣，搞清敵戰略意圖的重任就責無旁貸地落到了蘇聯諜報人員的身上。斯大林格勒戰役前後，整個諜報工作圍繞著查明德國統帥部戰略意圖及其預定戰役性質等內容全面展開。設在倫敦、日內瓦、巴黎、華盛頓、東京、斯德哥爾摩、安卡拉和其他國家首都的諜報機關接到任務後不久就向國內發回了大量有價值的情報。
希特勒簽署了代號為“藍色”的41號秘密指令
1942年4月5日，希特勒簽署了代號為“藍色”的41號秘密指令。這個指令確定了1942年德國統帥部在東線的戰略意圖。指令中說，德軍除完成“消滅、摧毀、奪取、佔領”等任務外，還要“將主力集中於戰線的南段，將敵人消滅在頓河以西，而後奪佔頓巴斯產油區和高加索山脈的所有隘口”。為實現這個意圖，德軍計劃向斯大林格勒方向發動突擊。希特勒在指令中說：“要佔領斯大林格勒，最起碼也要摧毀其重兵器的抵抗，使斯大林格勒失去作為軍事工業中心和交通樞紐的作用。”
3月3日，正當希特勒春季進攻計劃起草之時，倫敦情報站代號為“加諾”的諜報員就向莫斯科報告說，“德國計劃在1942年春開始在高加索方向發動進攻。為此，柏林已決定調16個新建羅馬尼亞師，12個意大利師，10個保加利亞師，2個斯洛伐克師和幾個匈牙利師到東部戰線。”同一天，在倫敦活動的另一名諜報員“多利”也向莫斯科報告，“德軍4月15日至5月1日向蘇聯發動新的進攻”。
3月15日，諜報員“多利”將日本駐柏林大使2月18日、22日和23日與德國外交部長裡賓特洛甫秘密會談的內容發回了莫斯科。電報稱，裡賓特洛甫向日本大使通報說“在德國1942年對蘇戰局中，南部將具有頭等重要的意義，進攻將從南部發起。”日本大使還披露說，“德國計劃切斷蘇聯的外援，擴大在南方的進攻，包括佔領頓巴斯和高加索”。
希特勒下令讓斯大林格勒失去作為軍事工業中心和交通樞紐的作用
山德爾·拉托領導的瑞士諜報機關也獲得了關於德軍統帥部戰略意圖的情報。3月12日，拉託以密碼電報的形式向莫斯科報告說，“德軍的主力將派往東線的南翼，任務是攻佔伏爾加河和高加索一線，以切斷蘇聯中央地區軍民與產油和產糧區的聯繫。”
根據倫敦、日內瓦和其他國家首都發回的情報，1942年3月情報總局為總參謀長整理了一份要報，“德國的春季進攻準備已被其部隊和物資的頻繁調動所證實。從1942年1月1日到3月10日德軍共調動了35個師，現役集團軍的人員得到不斷補充。他們在蘇聯被佔領土上大力修復鐵路，戰鬥車輛和運輸車輛運輸繁忙。夏季進攻的重心將轉向南方，在北方發起輔助進攻，同時在中央戰線將對莫斯科發動佯攻。為發動春季攻勢，德國及其盟國將增派65個師，進攻發起時間預計在1942年的4月中旬或5月初。”大量的情報來源已充分證實了德國人的戰略意圖。情報總局立即向蘇聯最高軍政領導人遞送了敵情分析報告，”德國人的主攻方向最有可能指向羅斯托夫。目的是佔領蘇聯的能源基地，爾後進攻斯大林格勒，前出伏爾加河”。
3月底、4月和5月初，情報部門繼續收到境外諜報部門發來的情報，希特勒41號指令的內容逐漸清晰。但這些情報到1942年上半年並沒有得到總參謀部的充分採用。1942年夏，蘇軍“既要進攻又要防守”的戰略失敗了，導致蘇軍在哈爾科夫、沃羅涅什和克里米亞的失利，不得不全線轉入防守，斯大林格勒戰區處於危急之中。8月27日，斯大林簽署命令，任命朱可夫為國防委員會第一副主席，成為最高統帥部第一副職。這象徵著國家軍事領導層的換代，用馬刀進攻的戰略已成為歷史，取而代之的是坦克、航空兵、炮兵和步兵的協同作戰。
扭轉斯大林格勒危局
1942年第四季度，諜報工作的重點是通過現有和新建的間諜網對德國武裝力量進行偵察，以獲取“德軍統帥部的詳細計劃和意圖，不斷了解德軍的部署和調遣，查明敵人的後備力量及其可能集中的地區。”另外一項任務是瞭解日本和土耳其對東線戰事的態度，總參謀部需要判斷，在對蘇不利的情況下這些國家是否會站在德國一邊。
扭轉斯大林格勒危局
為此，總參情報總局主管諜報工作的巴爾沙科夫上校計劃向德國、波蘭和捷克斯洛伐克派遣新的諜報員，目的是進一步在這些國家擴展諜報網，為大本營提供準確的敵情參考。總參下達的情報蒐集要點是：德軍在南線的兵力和裝備，德軍後備力量集中的地區；德軍統帥部1942年冬至1943年春的作戰計劃；德盟國的兵力在東線的使用情況；德國軍事動員的進程及人民的態度；新建部隊，特別是坦克和航空部隊的組建情況；德國本土部隊的具體部署及其編制裝備，指揮員和部隊的精神狀態；從德國向東線運輸部隊和物資的情況、運輸路線，以及所調動部隊的番號和兵員數量；重新組建的坦克師和摩托化師的數量、裝備和編制，在東線使用了哪些新式坦克，它的技術參數及後方維修基地的配置情況。
10月底，總參謀部根據諜報部門和前線偵察機關獲取的情報制定了斯大林格勒戰役的作戰計劃。在此期間還通過諜報機關獲取的情報揭穿了德國統帥部編織的騙局，比如代號為“克里姆林宮”的戰役計劃，其目的是讓蘇軍統帥部相信，德國夏季戰役的主攻方向是莫斯科。諜報機構還積極獲取德國的政治情報。斯大林格勒戰役發起前，德國曾試圖說服日本在遠東開闢對蘇戰場。德國外交部長裡賓特洛甫不知道，他與日本大使的會談內容，以及日本大使對蘇德戰爭的看法已被英國間諜截獲。他更不會想到會談內容同時也被蘇聯間諜獲取，並迅速報給了斯大林。這樣，德國的政治意圖不僅丘吉爾知道，斯大林也知道，這就使蘇聯在對外政策上贏得了主動。
11月5日，“多利”得到了德國和匈牙利總參謀部對蘇聯和紅軍戰爭能力的評估報告，其結論是：蘇聯得不到盟軍的援助；由於缺乏飛機、坦克、重武器和高素質的指揮員，總體戰鬥力不強；1942年紅軍不大可能發動大規模進攻，對軸心國也不會構成大的威脅。他們據此得出判斷，蘇聯在1942年底的目標是防守高加索、斯大林格勒，突破德軍對列寧格勒的封鎖。總參謀部瞭解到敵人對東線和紅軍戰鬥力的判斷後非常高興，因為德匈的預測和戰略計劃犯了致命性的錯誤。1942年9月中旬，斯大林和朱可夫利用敵人對紅軍實力的誤判，決定在斯大林格勒發起反攻。戰役意圖是對斯大林格勒側翼的敵軍實施突擊，然後包圍並殲滅德軍的第6和第4坦克軍。斯大林在戰役準備初期對計劃實行了嚴格保密，就連國防委員會的許多成員都不知曉。由於情報工作得力，到蘇軍在斯大林格勒發起反攻行動初期，敵軍一線的兵力部署全被蘇軍掌握，詳細到每個營。
斯大林和朱可夫
在斯大林格勒反攻戰役準備期間，朱可夫指揮蘇軍在加里寧和布良斯克方向採取了欺騙行動。統帥部試圖通過表面嚴密地組織這次行動給敵人造成一種錯覺，以為蘇軍準備在東線的這個地區發動大規模進攻。行動發起後，蘇軍統帥部焦急地等待著德軍的反應，如果不能確認敵人已經上當，那麼在斯大林格勒的反攻戰役就不能開始，此舉的成功與否毫不誇張地說關係著蘇聯在整個戰爭中的勝敗。11月7日，在距反攻發起時間只剩下兩星期時，情報總局收到了諜報員“多利”發來的急電，“十萬火急，德軍統帥部認為紅軍將在大盧加到勒熱夫一線發起大規模冬季進攻戰役”。這份情報證明，佯攻行動取得了成功。蘇軍駐外諜報部門也發回了報告，德軍統帥部認為蘇軍集結在斯大林格勒東南半沙漠地帶的情報不大可靠。於是，總參下定決心把11月19日的反攻出發陣地選在斯大林格勒戰線的左翼。
由於諜報部門出色的工作，希特勒從柏林發給斯大林格勒和高加索戰區德軍將領們的命令，幾乎同時被紅軍總參情報總局破譯。對戰場的透徹瞭解，使蘇軍贏得了主動，最終扭轉了斯大林格勒戰局。但這一年駐外諜報機關也遭到了嚴重破壞，11月12日駐柏林的女諜報員伊利澤·施捷白被蓋世太保逮捕，為她提供情報的德國外交部工作人員馮·施利亞隨後也被逮捕。12月14日他們被帝國軍事法庭判處死刑。12月，蓋世太保破獲蘇聯駐法國的諜報組織，兩人被捕。布魯塞爾的蓋世太保也偵破了蘇聯的諜報組織，多人被處死。
戰場偵察功不可沒
駐外諜報部門獲取的戰略情報對了解德國戰略意圖發揮了關鍵性的作用，而前線方面軍的隊屬偵察、技術偵察和航空偵察所獲取的有關蘇德前線敵軍態勢、戰役縱深內部隊調動和預備隊集結方向等情報，則為戰役的組織實施發揮了“指路明燈”的作用。在斯大林格勒戰役準備期間，以及1942年11月至1943年12月圍殲德國部隊期間，總參情報總局在蘇德前線卓有成效地組織了以下幾個方面的情報活動。
隊屬偵察
斯大林格勒、頓河、西南等方面軍偵察處的軍官忘我地工作，他們從前線、後方和審訊俘虜的德國官兵中收集情報。根據總參謀部和情報總局制定的條例，每個方面軍的偵察處都必須在當天20點之前向情報中心彙報敵方前線的最新情況；在第二天的3點鐘之前，各方面軍偵察處長要整理並向情報總局彙報前一晝夜敵軍的情況。此外，前線所有方面軍的偵察處在每月的9日、19日和29日9時前都必須向莫斯科發送“旬報”。而且，情報總局局長要求下屬所有的方面軍指揮和偵察機關在每月10日前寫出月度總結報告。據初步統計，1942年每個方面軍的偵察處向情報中心發送的情報和偵察報告達780份。按當時共有17個方面軍計算，情報總局全年共分析了13000多份情報！
無線電偵察和無線電技術偵察
在準備對德軍集團實施包圍及在斯大林格勒戰役進程中，無線電偵察和無線電技術偵察是情報總局活動的另一個重要方面。11月底，對德軍的包圍圈在斯大林格勒戰區合攏，蘇軍通過無線電偵察獲悉，被包圍的有第6野戰集團軍、第4、第8和第51步兵軍，第11機械化軍、第14坦克軍，以及其他6個坦克師與機械化師和13個步兵師，也就是說，德軍的部署全被蘇軍摸清了。1942年，密碼破譯組也編入了情報總局的序列，他們取得了突出的成績，解讀了25000多封德國加密電報，提供了75份有重要價值的情報。通過這條途徑獲得了敵軍100多個師以上部隊指揮機關的位置，弄清了200多個獨立營和其他部隊的番號。德國發明瞭一種特殊的密碼機，在當時堪稱密碼技術的奇蹟。英國間諜破解了這種密碼，多少年來一直讓專家們讚歎不已。殊不知，1942年紅軍情報總局的密碼破譯小組也取得了同樣的成績。他們不僅破譯了由這臺機器編制的德國電報，還設計了專門的裝置來加快破譯工作。11月29日，情報總局局長伊利切夫將軍為密碼破譯小組的14位軍官頒發了勳章。
航空偵察
在斯大林格勒戰役中，航空偵察對獲取敵軍情報發揮了特殊的作用。例如，1942年，南方方面軍第8獨立航空偵察團的副大隊長瓦西里·巴拉紹夫大尉執行了45次偵察飛行任務，對總面積達1.45萬平方公里的敵軍陣地進行航空拍照，監視敵軍的部署和調動情況。情報總局的軍官們以航空偵察情報為基礎，整理材料報給上級指揮機關。每天下午，情報總局整理過去24小時的前線形勢報告，這些報告每天要送交國防委員會主席斯大林和其他成員，還要送交總參謀長及其下屬作戰總局的局長。每月7日、15日、22日和30日情報總局要呈送給斯大林和國防委員會所有成員及總參謀長和總參作戰總局局長一份特殊的文件，叫做“敵軍日程表”，在“日程表”中要註明敵人在所有戰線和方向上的兵力部署，詳細到師、獨立旅、團和營。
總之，1942年情報機構及時地獲取了德國指揮機關在蘇德戰線的戰略意圖，確定了敵人的主攻方向，弄清了德國及其盟軍的兵力和裝備，有力地保障了部隊擊潰斯大林格勒城下的德國重兵集團。軍事情報機關工作的成果說明，在紅軍總參謀部的這條秘密戰線上，尤其是在1942年艱難的轉折時期，蘇聯的情報機構比德國特工更出色，它對蘇軍取得戰爭的最後勝利做出了巨大貢獻。△ （特約：劉肖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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