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度,其實無關酒與藥

魏晉時期,天下大亂。

有多亂呢,在中國歷史上當排第一。

漢末,三國紛爭,東漢鼎盛時期中國人口已達5000萬,到三國,被殺死的加餓死的,超過4000萬。幾十年間能活下來的,也就七八百萬人,夠亂的了吧,亂到如曹操這樣的奸雄也無法收拾局面。

到了晉朝,更亂。從三國相爭到魏朝這一段,戰爭基本以國家和地區的名義來火拼,最多也就到各大世家家族之間火拼這一層級。

但到晉朝的“八王之亂”,已經沒有“國”這個概念了,以家為單位,家族內部殘殺開始了。司馬炎篡位不久,在天下最大的司馬家族裡,堂兄弟叔伯,甚至新兄弟互相殺,打了16年,國家基本上也就被拖跨了。

魏晉風度,其實無關酒與藥

這一陣折騰,還不算完,北邊外族入侵又開始了,一來就來了五個,匈奴人來了,鮮卑人來了,羯、羌、氐都來了,又是好一陣折騰。

北方這五個少數民族南侵,今日你稱王,明日我登基,在104年的時間裡,先後建立了16個國家,史稱“五胡亂華”。

很難想像,在這200多年的歷史裡,苦難的人民過著怎樣一種生活呢。

流離失所,朝不保夕……似乎生命隨時可以終止。

魏晉風度,其實無關酒與藥

1927年魯迅先生在廣州有過一次著名的演講,《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講了一系列人物故事,聽起來都很勵志,實是在用生命為後世人熬雞湯。

或許見慣了生死,又或許悟透了生死,魏晉這一代人,卻活出了魏晉的風骨。

魏晉風度,其實無關酒與藥

司馬昭當權以後,籠絡天下人才。第一個想到的是阮籍,阮籍在竹林七賢裡面有很高的威望。

司馬昭開出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甚至是普通人夢寐以求的:做兒女親家,想讓阮藉的女兒嫁給司馬炎為妻。以司馬家族的勢力,攀上這門親,就意味著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

魏晉風度,其實無關酒與藥

可阮籍拒絕了司馬昭。他也知道,若是硬生生地說我女兒不嫁給你家司馬炎,定會惹來殺身之禍。於是阮籍使出了看家本領——喝酒,喝醉,大醉。

說親的人來了整整兩個月,阮籍就一連醉了60來天,這場面就十分尷尬了。定親團只好回去報告司馬昭,卻也無可奈何,也只好作罷。

但司馬昭內心裡已經對阮籍大為不滿了。不久,司馬昭讓阮籍寫一封讓魏帝退位的諫書,這一招狠毒呀,如聯姻未果,連寫封稿子也不寫,那阮籍定是要赴嵇康後塵了。

阮籍剛開始還是老辦法,喝酒,喝得大醉。但司馬昭天天派人催,並放出狠話,說阮籍敢不寫就殺了他。阮籍也知,這次是再不能矇混過關了,便藉著醉意揮毫潑墨,轉瞬之間寫成。

當然,阮籍本身卻也是愛酒之人,喜歡喝酒,經常三五好友到酒館裡小酌幾杯。話說這酒館的老闆娘長得如花似玉,阮籍經常喝醉,每次總喝醉了就睡在老闆娘櫃檯後面的床板子子上,徹夜不醒,起初老闆娘很尷尬,其丈夫也甚是懷疑,流言四起,罵阮籍不守禮法,貪杯好色,怎麼配得上名士的稱號。

可阮籍呢?對這些流言充耳不聞,只管喝他的酒,寫他的詩,“薄帷鑑明月,清風吹我襟”。我自與酒為樂,禮法與我何干。

這阮籍還有個絕招:那就是翻白眼。

阮籍母親過世了,朝中同僚嵇喜來弔唁,阮籍不喜歡他,就一直對他翻白眼,弄得嵇喜很無趣,最後只好悻悻而去。嵇喜的弟弟嵇康聽說後,帶著酒來弔喪,阮籍立即將白眼轉為青眼,笑而迎之。

喜歡你就給青眼,不喜歡你就翻白眼,阮籍就是如此任性,不拘禮法。

魏晉風度,其實無關酒與藥

竹林七賢裡,嵇康的名氣比阮籍還大。

嵇康是官二代,自幼博覽群書,人又長得相當地帥,娶了曹操家的孫女為妻。

可到司馬家專權的時候,嵇康的好日子就到頭了。於是,嵇康遠離官場,逃避塵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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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知道司馬氏是不會放過他的,這是他的命,逃不掉。在這種高壓之下,什麼規矩、傳統啊,都不要了,人活著就是瀟灑、快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喝酒、吟詩、彈琴、嗑藥,醉生夢死。

解釋下嗑藥。在魏晉時期,嗑藥成風。藥名叫五石散,由五種石頭研製而成,石鐘乳、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

藥效類似今天的搖頭丸。這藥相當有意思,服用之後身體會變得極度敏感,發熱,碰不得任何東西,所以能看到服藥之後大家裸體而立的壯觀景象,名曰“散發”。但同時身體會如墜冰窟,寒冷刺骨,如果怕冷穿太百就會因為散熱不利而死,越冷越要往身上潑涼水,吃冷食,只有一樣,酒必須是熱酒……五石散緩過散熱後,會產生如同迷幻劑一般的效果。

看到這裡你應該理解王羲之寫的“放浪形骸”是什麼意思,凡是放浪形骸的人都有難以言說的傷痛,外表風光,內心滄桑。因為他們反對司馬氏的專權的野心,又無力抵抗。

那一天終於還是來了,引子是權臣鍾會的一封奏摺:“康有賢名,若不能用,絕不能留……”

鍾會本是著名書法家鍾繇的二兒子,在他還沒出名的時候,就跟嵇康結下了樑子。

說鍾會寫了一本書叫《四本論》,想讓嵇康點評。又害怕嵇康看不上,在牆外面把書扔了進去,然後跑了。後來鍾會在司馬家做官越來越大,突然有一天又想起這一茬事來,就去找嵇康。結果呢,嵇康根本不理他,繼續在家門口的大樹下打鐵。鍾會無奈,只好悻悻離開。

臨走時,嵇康問:“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鍾會答:“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這大概是鍾會為什麼要上書除掉嵇康的原因吧。但事實上,司馬昭對殺嵇康是留有後路的,因為他知道嵇康即有大名,也有大才。

他對鍾會說,殺他那天,如果天下名士聚集鬧事,就趕緊把他給我殺了,如果沒人來呢,就先留他一命吧。

結果這一天,三千大學生在菜市口等著為嵇康求情,不出鍾會司馬昭所料,這下嵇康必須死了。

魏晉風度,其實無關酒與藥

赴刑場的路很短,天陰得怕人。

臨刑前,嵇康神色自若,他叫人取來一把琴,彈奏起千古名曲《廣陵散》。一剎那,悲愴激越的樂聲充塞於天地之間,聞者無不失聲痛哭。曲終,嵇康嘆息一聲說:“袁孝尼曾請學此曲,我沒有傳授給他,《廣陵散》於今絕矣!”

據傳,嵇康早先曾遊洛西,暮宿華陽亭,引琴而彈。夜裡,忽有客人來訪,自稱古人,與嵇康共談音律樂理,深為投契,便把《廣陵散》一曲傳授給嵇康,並囑咐他不要傳授給別人。如今,在這生死訣別之際,嵇康沒有絲毫恐懼,沒有絲毫絕望,唯一痛惜的是《廣陵散》這稀世之音的失傳, 嵇康這一彈,終成絕唱。

魏晉風度,其實無關酒與藥

又說陷害嵇康的鐘會。

大書法家鍾繇,生有二子,長子毓,次子會。出身名門,哥倆當然是自小就習得四書五經。毓性敦厚,會性機敏。

鍾會按照家事和才學也稱得上名士的,不過他這個名士是名士裡的異類,少了名士的疏狂,多些政客的權術和務實,更和其他名士不合群,雖然他一直想朝那裡面混。

這哥倆小時候就好喝酒,偷偷喝,被鍾繇知道了。有一天,鍾繇假裝在家睡午覺,眼看著鍾毓鍾會兩兄弟進來偷酒喝。鍾毓是先拜後喝,而鍾會是喝而不拜。鍾繇就問鍾毓為什麼喝酒前要行禮,鍾毓回答道:“酒已成禮,不敢不拜。”鍾會卻開始看不起哥哥,坦然道:“偷本非禮,何以再拜?”

鍾會13歲那年,有一天魏明帝對鍾繇說,聽說你兩個兒子都學富五車才智過人,明天你帶到宮裡來我認識認識吧。

第二天,鍾繇帶著鍾毓鍾會兩兄弟進宮去,鍾毓緊張得滿頭是汗,魏明帝就問他:“你為什麼出汗啊?”鍾毓回答道:“看到陛下天威赫赫,所以戰戰兢兢,汗出如漿。”魏明帝很是得意,一看旁邊比鍾毓年齡還要小的鐘會腦門上是一點汗沒有,就嚇唬他:“你是不是不怕我啊?”鍾會答道:

“我也是戰戰兢兢,汗不敢出呀!”

可見鍾會是從小就有心機,所以,後來嵇康對鍾會的傲慢激怒了他,終至殺身之禍。

魏晉風度,其實無關酒與藥

而要說到喝酒,就不得不說說嗜酒如命的陶淵明瞭。

隱淵明的曾祖父陶侃,乃赫赫有名的東晉開國大臣,官至太尉,是位能征善戰的大將,封長沙郡公,死後還追為“大司馬”,家世顯赫一時。可傳到陶淵明這一輩,家道已經中落了。

陶淵明開創了田園詩派之先河,“採菊東萃取下,悠然見南山”“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這些名句,千年以來膾炙人口。加上他“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氣質,你一定覺得他對官場毫無興趣吧。

錯,陶淵明一生五次進入仕途,只因在當時黑暗的政治環境裡,以他的灑脫個性,沒辦法跟大家混下去罷了。從二十九歲當州祭酒開始,給桓玄當過軍幕,為劉裕鎮軍參軍,給劉敬宣當參軍,最後在41歲時還當了彭澤縣令。縣令當了不到三個月,辭職,不願為五斗米而折腰,而歸隱田園。

魏晉風度,其實無關酒與藥

按當時政策,縣令任職期間,可分得三百畝公田,收入歸個人所有。陶淵明一到任,就命人把三百畝田都種上高粱,很明顯,陶縣令是喜歡喝高粱酒的。可夫人就不樂意了,你喝酒可以度日,那我們吃啥呢?兩口子差點打了起來,最後,陶淵明作了讓步,分出了50畝田種稻子。

而《宋書•陶潛傳》記載,陶淵明其實並不通音律,但他置辦了一張好琴,琴上沒有一根弦,每當喝得有些微醺時,就把琴搬出來撫弄,這是不是有點姜太公釣魚的意思呢。

作為田園派詩人的代表,陶淵明愛酒嗜酒,可他與阮籍、嵇康、劉伶等人飲酒又不盡相同。陶淵明生活在東晉,雖偏安一處,但比起西晉的戰亂,東晉的江南生活相對平靜,所以,陶淵明也同樣經常喝醉,但他不發瘋發狂。他的酒和田園很近,和自然很近,和人性很近。

陶淵明一生寫過許多跟飲酒相關的詩,“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一觴雖獨進,杯盡壺自傾”;“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可見,酒不僅撫慰了他不得志的心靈,更是讓他藉此避免被當權者禍害,與阮籍等人的想法一脈相承。

看來無論喝酒還是嗑藥,有放縱的無奈,更多的卻是一種自我保護。不願同汙,只好裝醉,麻痺敵人的同時,也麻痺自己的精神。

魏晉風度,其實無關酒與藥

一個時代的無奈,也成就了一代人的風流。風流,或因酒而起,或因藥而起,可終究,風流並無關酒與春藥。

風度,只因為那個時代,也只屬於那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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