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一过,凉秋就真的到了。《月令集》中写这个节气时言辞流丽:“八月节……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也。”就是说,从白露时起,清晨植物上就可以看见凝露了,但因为其他季节也有露水,总要区别开。于是,古人用春夏秋冬四时分别与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对应来为它们命名,秋属金,金色白,因此得名白露。
文学史上大名鼎鼎的“左思风力”的主角左思就曾经留意过这个节气,“秋风何冽冽,白露为朝霜。柔条旦夕劲,绿叶日夜黄”,露意已被染得很足了,可是后来的白居易还要忙不迭地为这节气再补一笔:“八月白露降,湖中水方老。旦夕秋风多,衰荷半顷倒。”这下总算把处暑后残余的那么点儿暑气驱得半点不剩了。
也许是觉得这零星露水太过单薄,于是诗人们就拉别的意象来与之相衬。其中出镜率高的,当属秋天的风。宋代秦观写过一首名词《鹊桥仙》,不少人应该都背得出来,而里面最著名的一句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金风玉露”就是“秋风白露”,虽说它是用来比喻恋人间的相逢,但也恰好印证在古人心中,白露只有赶上了早已等在这里的秋风,才能共同催产出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风化而无形,虽然最难捕捉,但却很容易被人所感。尤其不同季节的风,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秦观“金风玉露一相逢”里“金风”并不只是秋风的一个喻辞,而是古代沿袭下来的说法。《警世通言》里就提到过一年四季的风的不同称谓:“春天为和风,夏天为薰风,秋天为金风,冬天为朔风。和、薰、金、朔四样风配着四时。”
秋风被称作“金风”,这名字乍一听和秋天的金色调很搭配,但除了四时,还有方向。唐代学者李善曾在注点古籍时为“金风”下过这样一个注解:“西方为秋而主金,故秋风曰金风也。”除了五行外,再把秋与中国传统的四方概念联系起来,于是,金风也常被叫作“西风”。“西风吹老洞庭波,湘君一夜白发多”,古诗文中也常能见到这个词,很有摇曳的风致。
人的多愁善感最容易发生在季节的转换中,因而秋风很轻易就能撩动人们的心情。相传诗仙李白曾为秋风写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难为情。”秋风吹起物候的异动,除了草木上坠落的露水,还有明月寒鸦落叶,似乎此时所有的意象都被西风囫囵着卷入人们的眼中心中。魏晋时佚名氏传下《子夜四时歌》,其中《秋歌》里有这样的一首:“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飏。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人们看见秋风起,于是思念远方的亲人,这是常情。
《世说新语》中有这样一则轶事,差不多也正发生在白露时节:“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张季英就是西晋文学家张翰,这个人才高孤傲,不喜拘束,时人将他比做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据说当时他在洛阳做官,看到秋风吹起,便想起家乡吴中的风物美食,于是便辞官归家,去享受他向往的适意人生。
如果不看背景,单看他如此的恣意不羁,人们恐怕都会赞一句“真名士自风流”吧?其实,当时的晋王朝正赶上八王之乱,八王之一的齐王对他正有笼络之意,但张翰不愿卷入其中,“秋风起”恐怕只是他的一个借口。不过这借口找得太有根基太合乎中国人的常情,所以他得以成功脱身,避开了一场浩劫。所以后来人们才说“因想季鹰当日事,归来未必为莼鲈”。
随着这则轶事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张翰当时写下的那首《思吴江歌》:“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这诗写得调子又高又看似实在,把远离复杂政治的欲求,通过一场秋风转变成了“吃货”的本能欲望,让人笑叹之余不得不理解他如此“正常”的需求,于是他这一番“思食之举”就成为千古谈资。古人送友归乡时常需要拉他出来做榜样,比如唐人郎士元送好友归吴时就宽慰友人说:“看取庭芜白露新,劝君不用久风尘。秋来多见长安客,解爱鲈鱼能几人。”
但到底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样潇洒,北宋英豪诗人辛弃疾就在他的词作《水龙吟》中叹息,“休说鲈鱼堪烩,尽西风,季鹰归未?”同样是秋风起兮的白露时节,但不同人的感觉就不一样。有人觉得是寒,有人则觉得是凉;有人觉得“萧瑟”,有人则觉得“舒旷”。
但不管人的感觉是怎样的,秋风兀自潇潇,白露后草木上凝结的露水也兀自一天天密起来。“白露凋花花不残,凉风吹叶叶初干”,天地间难得有这么温润的时刻。这几天不妨起早一些去外头吹吹风弹弹露,享受这“胜却人间无数”的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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