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多麼美麗、多麼偉大的生物，而我只是一個胖子。——吉爾莫·德爾·託羅，於《地獄男爵》拍攝現場
眾所周知，一部好萊塢黑暗成人童話概念的奇幻文藝片《水形物語》不久前摘獲了美國奧斯卡最佳電影、最佳導演兩項殊榮，其中那個身形魁梧的兩棲生靈“人魚怪”想必令無數影迷印象深刻。
實際上，這個充滿智慧和靈性的生物並非一夕成形，他有著長達一百多年的文學與漫畫歷史。現在，鯨漫君就為你剖析這部科幻電影裡那奇詭魔幻內核中所蘊藏的精華——
兩棲人魚怪原型源自“克蘇魯神話”
觀摩過本片的觀眾都知道，本片的核心價值在於體現宏大歷史事件“冷戰”中的小人物存在感，刻畫他們逆流而上，堅持追求人性真善美的信念抉擇。劇中的“啞女”清潔工與亞馬遜“人魚”無疑都呈現出社會邊緣階層的屬性，實際上這都是導演陀螺（託羅）在向一位美國文壇先驅“洛夫克拉夫特”（全名：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1890～1937年）的致敬。
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
那麼，洛夫克拉夫特究竟是誰？如果你沒有聽說過這個人名，那你或許聽說過另一個大名鼎鼎的名字，那就是幻想文學界常年流傳唸叨的“克蘇魯神話”。洛夫克拉夫特便是歐美文壇這一大幻想文學體系“克蘇魯神話”的締造者。
洛夫克拉夫特生前一直如受“邪神克蘇魯”詛咒般的坎坷多難與窮困潦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社會邊緣人，但正是這樣一個邊緣作家去世後卻成為了美國文學界公認的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幻、奇幻、恐怖文學大師，受人永久的紀念與探索他所創造的幻想世界。
達貢～公元前文明的異教人魚父神
洛夫克拉夫特創作的第一篇克蘇魯神話體系的小說故事便是1917年發表的有關兩棲生物“人魚族”的始祖神祇《達貢》。
“達貢（Dagon）”並非洛夫克拉夫特憑空虛構的，它來自於我們真實世界的古代閃米特人所崇拜的一位司掌海洋與農業的人魚造型神祇。在古代中東與地中海沿岸文明中，人魚父神“達貢”受到許多城邦文明的崇拜與祭祀，譬如美索不達米亞的阿摩利人、巴比倫人，早期的地中海沿岸海洋民族部落腓力斯丁人、雅典人、呂底亞人、腓尼基人、羅馬人等等。
《地獄男爵》漫畫，背景壁畫為亞述風格的人魚神祇“達貢”
但是，隨著後來羅馬文明崛起並一統天下，一神教派的基督教、猶太教成為當時的宗教主流，舊神“達貢”被貶為異教神祇，並逐步從古代文獻中抹去神聖的痕跡，直至被猶太教典籍《舊約-聖經》貶為“魔鬼”的惡名。
到了克蘇魯神話中，“達貢”成為了首個登場的種族“深潛者（Deep Ones）”所崇拜的始祖神明，“深潛者”的形態就是《水形物語》中出現的人魚模樣，於是通俗意義上的“人魚怪”譜系在19世紀末的文學領域誕生了！
更早一些誕生的經典人魚文學還有丹麥童話作家安徒生髮表的兩部作品，1834年《埃格納特的人魚》和1837年《海的女兒》，後者別名就是赫赫有名傳世之作《美人魚》，其原型也是古代異教神“達貢”。
深潛者～源於水中的遠古長壽生靈
人魚族“深潛者”最早誕生於洛夫克拉夫特1931年發表的小說《印斯茅斯之影》中，原文中的形象是這樣描述的——
“身體的大部分都光亮滑溜，但背上有著帶鱗的高脊。那身形有著人形的模糊特徵，而頭部卻是魚類的，長著從不閉合的，巨大、凸出的眼球。在脖頸的兩旁，還有不斷顫動的鰓，長長的手腳上都有蹼……它們那嘶啞的、尖銳的喉音，傳達了其面部所無法表現的，一切黑暗的感情……”
這段描述與《水形物語》中的“人魚河神”造型和行為是不是十分貼切？沒錯，你看到的電影裡的“人魚河神”怪物就是“深潛者”一族的成員！
根據克蘇魯神話的設定，純正的深潛者一族只要沒有外部影響，幾乎不存在生老病死的限制，壽命接近於永恆。他們通常只在繁衍後代與祭祀克蘇魯神時才會聚集在一起。
此外，深潛者也可以與人類相戀產生混種後代，不過其後代的容貌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外部壓力會逐漸呈現出異於常人的“青蛙臉狀”模樣。最終，這些人魚後代會發覺與人類社會格格不入，直至迴歸海洋深處，尋找他們的父輩以及克魯蘇神的眷顧。
克蘇魯～託羅和他所追求的“克蘇魯神話”近況
這裡插個題外話，託羅導演最接近“克蘇魯神話”的一次是籌拍洛夫克拉夫特1936年發表的小說《瘋狂山脈》，故事發生在南極洲的一座無名山脈裡，一支探險隊遭遇了遠古造物主遺留在人間的奴隸“原生質變形蟲怪修格斯”。男主角一度定為著名的《碟中諜》系列主角湯姆-克魯斯，而製片人則是曾在奧斯卡頒獎大會上喊出過激動人心的壯語“我是宇宙之王”的詹姆斯-卡梅隆大導演，後者曾公開表示自己是一個克蘇魯迷，在大學期間就讀遍了洛夫克拉夫特所有的小說。
有意思的是，該片後來擱淺（在託羅獲得奧斯卡獎後，傳言2020年上映的呼聲再起），因為另一個比兩人更為資深的克蘇魯迷拍出了一個宇宙版的《瘋狂山脈》，這便是雷德利-斯科特和他的《普羅米修斯》，這部電影未來還將有續作問世，探討的主題和“克蘇魯神話”的內核深度如出一轍——人類起源與造物主的創造本質……
為《黑湖妖譚》“人魚相戀”結局圓夢
1954年，美國環球影業推出了一部冒險題材的恐怖電影《黑湖妖譚》。故事講述的是一支美國科考隊前往南美洲亞馬遜叢林，在那裡發現並捕捉各種聞所未聞的奇異生物，直至發現令人震驚兩棲生靈“黑湖人魚怪”。這部電影結局是人魚怪愛上了科考隊的女隊員，但最終它被科考隊和當地土著聯合殺死了。
童年只有六歲的託羅目睹此結局後相當難過，從此這個令人遺憾的夢魘困擾著託羅大半生，由此埋下了有朝一日替“人魚相戀”創作一個美好結局來圓夢念頭。此後，在準備了40年多後，他還親自找過當年的出品公司環球影業，打算翻拍一版美好結局的電影，然而卻遭到拒絕……
不過，恰恰是這樣一個令少年耿耿於懷的美好執念，最終成就瞭如今獲得奧斯卡獎的《水形物語》。人生是不是很曲折而又奇妙呢？
如今看來，託羅執導的兩部有人魚怪登場的電影《水形物語》和《地獄男爵》中，其人魚怪美術形象的源頭無疑都指向了《黑湖妖譚》中的造型。與此同時，對比上文提到的洛夫克拉夫特在小說中描繪的“深潛者”造型，文字與影像之間的契合度也是相當之高的，只是《黑湖妖譚》更野性猙獰一些，而《水形物語》多了一份純真萌感。
《地獄男爵》之人魚亞伯也是深潛者
許多影迷曾戲謔傳言《水形怪物》裡的人魚故事是託羅此前導演的漫畫改編電影《地獄男爵》中人魚“亞伯-塞皮恩（Abe Sapien）”的外傳。當然，這被導演本人否認了。
2004年的《地獄男爵》電影改編自美國黑馬漫畫出版公司（僅次於漫威、DC漫畫的美國第三大漫畫製作公司）的同名漫畫，這部由漫畫家邁克-米格諾樂創作的超級英雄漫畫中，僅次於主角地獄男爵的第二大受歡迎英雄角色便是“人魚亞伯”了，而他的造型與《水形物語》、《黑湖妖譚》中的人魚造型均十分相似。
人魚亞伯的故事主要集中在《地獄男爵》衍生漫畫《B.P.R.D.》裡，這串英文名的全稱是“超自然現象研究和防禦局”，二戰期間被德國納粹召喚出的地獄男爵年少時也是被該機構收留並培養長大的。
亞伯首次登場是被發現於華盛頓市的一家醫院地下室的充水容器裡（這個“培養容器”造型和《水形物語》中如出一轍），其名字來自於容器上貼有亞伯拉罕-林肯總統遇難日1865年4月14日的字條，由此得名亞伯，也給人與歷史之間奇妙的聯想。
漫畫中，亞伯的兩大嗜好是一吃臭雞蛋，二在水箱容器中聽音樂，而他的超能力則是通過蹼手中的特殊器官與其他生物接觸產生心靈感應。而在《水形物語》中，人魚怪既喜歡吃雞蛋，又會隨音樂在水中盪漾起舞，還通過蹼手觸摸與人類交流，並用奇特神力治癒人類創傷。
通過這段歷史，可見託羅導演和漫畫家米格諾樂合作過多年，《水形物語》在醞釀的過程中自然汲取了不少《地獄男爵》漫畫中神髓，也吸收了真人版電影拍攝過程中的概念設計、造型、道具等製作經驗。當然，這絕非抄襲或簡單的借鑑，因為早在兩部作品之前，“克蘇魯神話”世界觀已經為“深潛者”人魚族設定了這些重要特徵。
值得一提的是，漫畫家米格諾樂也是一名克蘇魯神話迷，你會在他的漫畫裡發現眾多起源於海洋的怪物，以及他與託羅導演作品中的許多異曲同工的“克蘇魯”體系設定！
最後，再說一則託羅導演在拍攝《地獄男爵》時的趣聞，同時飾演過《水形物語》中的人魚和《地獄男爵》中人魚亞伯的託羅多年合作演員道格-瓊斯透露，當年拍《地獄男爵》期間，他曾在收工後的片場看到託羅獨自跪倒在電影中人魚亞伯的模型前痛哭呢喃——
“你是多麼美麗、多麼偉大的生物，而我只是一個胖子！”——擁有如此情懷投入的導演，無論獲得奧斯卡與否，都註定會獲得不凡的人生成就！
回顧一番《水形物語》中的深潛者“人魚”起源，不難發現“克蘇魯神話”的神髓早已深深烙印在影片中。
相信在眾多奧斯卡評委中，包括導演、製片、編劇、演員、記者等背景專業人士中，必然也存在著許多自少年時代起便深受“克蘇魯神話”影響的文化信仰者，他們一定在這部電影中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共鳴與啟迪，這也是該片最終能脫穎而出摘獲殊榮的一大潛在因素。
可以說，《水形物語》獲得奧斯卡獎的一半成功在於突破時代與階層禁錮的“博愛主義”政治正確性，而另一半則來自人類對自身歷史文明演化中映射出的神秘主義“克蘇魯神話”的一次重新鑑賞與思索——
我們從何而來？自古老、永恆、無垠的水中孕育而生！
我們因何存在？恪守真理，尋找真愛，終其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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