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网大案回录(10):渭南奇案

为昧13万元存款,杨建如机关算尽,晃着手铐,他对刑警叫嚣:“抓错了我,得赔50万元!”赃款藏匿何处?叫人想疼脑袋都想不到的地方。

春灌时节,天刚麻麻亮,吝店镇华莲村的男人们都到大渠边等着接水浇地。从热被窝里被媳妇喊出来,揉着惺松睡眼,男人们聚到一处,像是还没回过神来,渠两边有点冷清。

“扑通”,有人栽进渠里,水急,他在渠水里翻搅几下,才立稳,爬上渠梁。落水人湿漉漉脏兮兮的模样,在男人堆里激起一团粗浊的笑浪。

凶信就是在这里传来的:村里王国华、吴雪映两口子被人齐齐砸死在自个屋里头。人群忽拉一下涌向王家。

天色渐渐敞亮。胆大些的把住门口,说要保护现场。后到者还是从人墙缝里递过眼去。屋里到处都是血,嗅得见血腥味浓浓。

凶杀,应该在昨夜,3 月10日夜里。

王国华两口子在村里是摇了铃的老好人,见人不笑不言传,谁家有难,村里人相帮,数他出手最利索。平日里烟酒不沾,吃喝嫖赌浪,关中人说的这“五毒”,王国华两口子一星儿也不沾。

这咋说死就死,咋还死得这惨?村里的婆娘媳妇们先红了眼圈,老汉娃娃们有的就掉了眼泪。

早春,关中雾多,渭河两岸更是雾气腾腾。刑警们赶来的时候,华莲村里,白雾正浓。

法网大案回录(10):渭南奇案

临渭区公安分局副局长李天荣带人细细勘验罢,已是3 月11日夜。刑警们挤在大队长许克钊办公室里。有抽烟凶的像前苏联喀秋莎火箭架一样喷出一排排烟雾,呛得人扭鼻裂嘴。刑警们有句行话:谁主办的案子,管谁呼“案头”。华莲村在渭南市临渭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二中队责任区,刑警大队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就管中队长蒋龙叫“案头”。看罢现场,案头蒋龙的头就有点木:杀人的那人,手脚利索,准,狠,现场收拾得净,刑警们甚至提取不到一枚有用的指纹!

情况一点一点往一块儿凑:死者王国华50岁,省农资公司职工,在老家华莲村为公司代售地膜、化肥等物,春上,正是生意旺季,一天能收进三四万元;死者吴雪映48岁,在家给丈夫打下手。都是正派人,门户也很紧——他家大门上有三道铁闩,一道铁链,生疏点的人轻易叫不开的。可这一次,没有翻墙越檐的痕迹,半夜三更的,又是哪个叫开了门?

……这个春宵,刑警感觉不来乏困。分局局长朱东吴和政委阮锡林也没有睡意,一遍遍往刑警大队打电话指挥作战。

还得回过头来,一遍遍捋摸血案现场。

院子里散落几张10元钞票子上沾着红血。出了大门往西,间间断断飘几张血票子,直到村外大渠边。这是凶犯逃走时的路线么?

屋子里还有一些血脚印。那鞋印有点特殊,刑警再三估摸。

认定是自行车外胎钉的鞋掌踩出来的。关中平原,俗称陕西的“白菜心子”,富庶之地,村里大车小车摩托车。有谁会穿一双用自行车外胎钉过的鞋子呢?

屋子分里外间,血脚印斜乱踩过,一定有一番异常惨烈的打斗,可为啥王家左邻右舍连一点声响也没听着?

玄!是高手做的案,公安局怕破不了!——这话,村里都有人说出来了。

4 月2 日傍晚,刑警来村里传走了杨建如。杨建如,吝店镇华莲村某金融单位的业务代办员。他是农民,但他不是一般的农民,他学过法,大致晓得一点法律里边的渠渠道道:如今公安办案,讲究的是铁证如山,公安局这就逮他走,有啥证据说他杀了人?

所以,出门时,尽管他脸色有点泛灰,倒也不犯急。他甚至给急颠颠撵在身后的媳妇说:“慌啥哩慌?我是肚里没冷病,不怕喝凉水!”

天刚擦黑,杨建如给带进审讯室。刚刚坐定,他便举起双手,晃晃铐子,说:“我知道的,国家现在有个赔偿法,随随便便抓人,弄错了,得赔哩!人家索要上百万元,我哩,怕日后少不了50万元吧?”说完,他轻轻一笑。笑得准备审他的刑警心里一格登,晓得没遇见善茬。

审讯这就开始了。先初,杨建如啥都愿意说,说他的信贷业务是最棒的,帐目清、利润高,信用社年年都要表彰他;又说家里有几亩梨园,另外再在村里收些梨,一齐贩往川广两省,一年收二三万元不在话下。在村里他的房子盖得最光,富得冒油花花哩,他不缺钱。他能熬眼,也不知熬了多长时间,他感觉到天快放亮,公安局的也该送他回村里了。

杨建如想错了。他不晓得,这二十多天里,为破这案,刑警们下的是啥劲。排除了情杀和仇杀的可能,而生疏路人做案的可能性几乎就不存在,剩下的,就只有经济纠纷、图财害命了。王国华地膜生意做得大,欠他帐的人也多,偏偏案发后不见了十多页外欠帐的“码单”。王国华是个细心的人呢,除过欠帐人打的白纸黑字的欠条他另有一册笔记本上建了帐。某日收入多少多少,谁谁欠帐多少多少,存进信用社代办站多少多少,记得清清爽爽。

法网大案回录(10):渭南奇案

刑警们查来查去,查出王国华帐里有13.2万元不知去向。怕是有人赖帐害命!刑警们在村里村外,见人就查问,笔录也做了半尺厚。为查自行车外胎钉的鞋子,刑警们找遍镇里镇外18个大小钉鞋摊摊。刑警们还查到,王国华每日收入的数万元,大多储存在杨建如的代办站里,存几日,攒个整数,又取出来上缴省公司。3 月4 日,王国华提交省公司16.5万元,却提出来17万元,那钱里有杨建如的2500元——整沓整沓的钱数着方便,都是熟人,老储户这回多取一点儿,用不几日就会还回来,这也是常有的事。刑警问起这2500元的事,杨建如眼皮都没眨一下,说王国华当天下午就还回来,还给他媳妇了。刑警立刻找到杨建如媳妇,她哪晓得还钱的事?杨建如就这样套牢了自己。最关键的,是刑警们找见了他那几天穿的一件夹克。夹克衫已被他媳妇洗得干干净净,但在一台刑警专用的仪器下面,那夹克衫的两袖、前襟上,显出大片大片的血迹!

……愈审,杨建如倒愈是不慌。他还在那里察言观色,还在那里斟字酌句。他拿准了刑警们不会打他,刑警果真不动他。

“人不可能活在真空中。但凡万事做了,总会留下影影。”

“对着哩,这几日我也想通了。”

这一番对话之后,杨建如松垮了腰身。这已是4 月4 日深夜。

……杨建如是村里的富户,心强,儿子考上了一所三类大学,他没让去——要上,就上清华,上北大!但他晓得,靠自己那点钱,远远撑不到儿子毕业。王国华大宗大宗的钱款,从他屋里拿进拿出,实在让他眼红。要弄,就弄个邪乎的。他想,他脑子够用,灵光,在村里是摇了铃了。他开始做准备:剪开一条自行车外胎,拾翻出一双旧布鞋,给钉上掌;屋角一截断车轴,一头方,一头圆,沉甸甸,别在腰后刚好,不显山不露水;他还寻了一双白线手套,塞进裤兜备用。

3 月10日晚8 时,他与媳妇做梨套。10时,媳妇乏了,很快人睡,他别好车轴,提着旧布鞋到院子后门,换下皮鞋。正如他所料,这时辰出门,巷里空无一人。轻扣王家门环,吴雪映问是谁呀,他说是我么,来看电视。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怕让街坊听着,但吴雪映听真了是他,就开了门。王国华递烟,沏茶,不一会王家来一亲戚,站在门口说话,杨建如装着不经意挪坐到门后视线死角。那亲戚果然没有看到他。王国华送客回来,一堵墙一样,坐在杨建如前头,边看电视,边作点评。杨建如佯装迎合,手就伸向后腰。车轴抽了出来。于。还是不干?一瞬间,他有点犹豫。

他试着将车轴别回腰间,但是别不回去;便索性横下心,一点一点挪近王国华,抡起车轴。屋里吴雪映听着动静,喊了一句什么,被杨建如搂头打去。……交待到这一节,杨建如眼珠子充血发红,禽兽一样。人一辈子,不可能事事做得善美,但是做恶做到劫财杀人的份上,他的路就算走绝了。

“王家并没有多少现金。”在审讯室里,杨建如说他只搜出来一小沓10元面额钞票,大概有200 多元。他在院子里扔了几张票子,然后出门。他家在东,但他偏往西走,一路又扔了几张票子,曲里拐弯来到村外大渠边。渠里正放水,哗啦啦地响,他脱下布鞋、血手套扔进水渠,只穿袜子,沿渠梁走到公路上,绕了个大圈,往家里走。在后门口穿上皮鞋,进屋,上床,就在仰面躺下的一瞬间,他猛然想起,自己将那半截车轴遗在了王家!他一下子坐起来,又忆起王家大门已被自己拉锁住;又想,当时如果能用扫帚扫扫屋里的血印子就好了;可惜现在已失却那个机会……

他只好宽慰自己,翻抽屉,关电视,甚至挪尸体,他都戴着手套哩,无论如何,这事做得隐密,哪能破得了案?……正夹七杂八地乱想一阵,迷糊一阵,村里人在窗外喊他浇地去呀,他想起来身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血,正没法拾摄,这下可好,机会来了!他就是3 月11日早跌进水渠的那个人。在渠边,忽地他就跌进水里,又挣扎几下,才上来,浑身泥水糊糊的,这就有了洗衣服的借口了。……谁想算天算地,还是被提溜了出来,罢罢罢!

“那13万2 哩?”干警追问。

“哪个见着13万2 了?这事叫我办失塌了,本承想抢点儿钱的,谁晓得杀了两个人,只抢得200 元!唉!……”杨建如躲躲闪闪。

眼见着杨建如在审讯笔录上签罢名字,刑警们心里并不轻松;王国华手头失踪的13万2 千元找不回来,这案子还怕是件夹生案哩!

照常理,像连杀二人这样的命案,犯罪嫌疑人肯定要三缄其口,可一旦交待了,那就是他身心最为松畅的时刻,在他曾经深深仇恨、惊恐过的刑警面前,他也会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去,要吃要喝要睡觉,而且睡觉一定在睡透了,才行。杨建如却十分反常,他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忽地坐起来。有什么心事竟搅得他极度紧张后,却睡不着觉。

干警们决定穷追猛打,目标指向杨建如的家里。杨建如的妻子不如她男人脑子灵光,但是她正派,实诚。她实在想不起来,杨建如何时何地给她说过关于13.2万元钱的只言片语,倒是忆起来杨建如被传唤进铁房子里头后,让人捎话给她:‘“不要嫁人,你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眼见着杨建如是个死回了,她会有什么好日子?她听不懂。

这边厢审着,那边厢开始在杨家展开地毯式搜查。房梁上,墙旮旯,才栽的小树下,甚至鸡窝狗窝猪圈里,刑警们都齐齐搜了个遍,哪里能见半个钱的影子?刑警队里年轻些的,也是气,也是急,于搓着手直打转。老刑警师生亮心里也急,可是不乱阵脚:“慢慢找,他劫钱既是想给儿子上学用,就肯定藏在一处他家人今日找不着明日找得着,明日也找不着,总有一日会找得着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在哪儿?刑警们重新审视杨家那座不大不小的院落。该找的、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只剩下一口水窖没细查过——窖是葫芦形状,肚大,口小,会在这里头么?有的干警摇头,这么小的窖口,形体硕壮的杨建如又怎么下得去……

决不能放过万分之一的可能。4 月18日,窑水很快被抽干了,窖的东北角上,淤泥凸起,煞是可疑。在羁押室,杨建如曾经给他媳妇捎话说:“……家里但凡一点重力气活,你干不动,也别去叫外人来。咱娃大了,得担待起家事来。”这话粗粗听来,似乎只是一个死回怜惜结发妻子;现在,刑警们终于给这句话找到了另外一种诠释。他们下到井里,扒开淤泥,果然,起出一个包来——外面是一层农用薄膜,剥开,又是一屋薄膜。连着剥去四五层,才是一张废旧报纸,再剥开,里头就是钱捆子了。

法网大案回录(10):渭南奇案

数点一下,这钱是13万4 千多元,而王家被劫的是13万2 千元,多出这2000元咋回事?杨建如交待:13万2 千元是王国华存在信用社代办站的,他要了个花招,只批收条,未给办理存款手续,本打算杀死王国华,抽回收条,昧掉这笔钱的;至于另外2000元,是那晚在王家抽屉里翻出来的散钱也没顾上细数,就囫囵捆作一处。

“你那水窖肚大口小,你一人如何下得去,又能上得来?”刑警们问这句话,是疑心杨建如还有同伙。

杨建如涩涩地笑一下,道:“……钱到手后,我先是藏在火炕炕口,又怕被你们很快找着,就想起水窖里藏着安全。而且,过几年,我儿子长大了,肯定要挖窖里的淤泥,那时他会发现那货的。下窖时,我很费了一番神,作案第二日,趁家里没人,关紧前后门,我先往窖里扔了几块砖,又往窖里垂下一条打了不少结的绳子,然后爬下窖。……捆扎农用地膜时里面充了气,咋也压不到水里去,我又怕这功夫家里来人,一急就在地膜上戳了个窟窿,钱捆这才沉进水里,我压好砖,埋上淤泥,才往窖口爬。

……窖口太小,我在那里悬了好长时间,真怕精疲力尽,把这条命给报销到窖里。后来,一时情急,拼死力往出钻,把双肘都磨得流血了,才上到地面……“他捋起袖子,双肘上的擦伤血痴还隐约可见。

交待完毕,杨建如也未能免俗。他要来烧饼开水,大口大口地嚼咬开来。他本来睡觉最实,天塌下来都不管,但是3 月10日后,他整夜整夜睡不着;他本来吃饭最香,白馍就青葱外加一碗糊汤,说换个县长都不干,但是3 月10日后,他一顿连着一顿吃不下。30多个日日夜夜,他品着了熬煎的滋味!现在好了,他甩开腮帮子吃喝,人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他一直不以为然,不料今番,他杨建如活这40多年,果真就要为财而死了,想一想,真是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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