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觀”是中國歷史上特有的名詞,指戰勝方用戰敗方的屍體建成高冢,以此慶祝勝利,炫耀武功,或震懾敵人。如漢末皇甫嵩平黃巾軍張寶,“築京觀於城南”;司馬懿平遼東公孫淵,“誅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餘人,築為京觀”;唐末李克用敗黃巢,“執俘數萬,僵貲三十里,斂為京觀”。而在紹興二次議和前夕,被視為孱弱的宋軍也為金軍築起一座京觀。
一
宋紹興十年(公元1139年),金國撕毀和約,企圖重佔陝西、河南。其中東路由太保、都元帥完顏宗弼(兀朮)率領,在順昌敗於劉錡,在郾城敗於岳飛,人所熟知。而在西線戰場,宋軍將士也與金軍展開了頑強的戰鬥,對金軍以重大殺傷。
根據紹興八年冬宋金達成的和議,金以河南、陝西歸宋,宋向金稱臣,歲貢銀絹五十萬匹兩。隨後陝西、河南官員除部分隨金軍撤至河北外,大部分重新歸順宋朝。陝西五路帥臣張中孚(永興軍路)、張中彥(秦鳳路)、關師古(鄜延路)、慕容洧(熙河路)、趙彬(涇原路)原本都是宋軍將領,在富平之戰失敗後降金,除慕容洧不肯歸宋,逃至宋與西夏邊境外,其餘四人相繼上書待罪。宋朝廷對他們很不放心,認為“陝西諸將既叛復來,緩急金人敗盟,難以責任”。於是一面給他們升官,一面召往臨安,罷去實職,並調川陝宣撫司諸將代鎮陝西諸路。
經過數月醞釀,至紹興十年三月底,陝西諸路帥臣如下:永興軍路經略使、節制陝西諸路軍馬郭浩,秦鳳路經略使吳璘,熙河路經略使孫渥,環慶路經略使範綜,代管鄜延經略司公事王彥(此王彥非“八字軍”王彥),此外利州路安撫使田晟移駐渭州,原熙河經略使楊政接替田晟,回防漢中。吳玠已於上一年六月病逝,主持川陝軍政的是寶文閣學士、川陝宣撫副使胡世將,駐漢中與陝西交界地河池。
川陝諸軍正式番號為行營右護軍,共有精兵八萬餘人,其中五萬分駐陝西各路,三萬留守漢中各處關隘,而歸降陝西諸軍雖有十三萬,但“陷偽以來多失訓練,甲器不足,偽將皆無相敵之意,萬一有警,只是投拜”。也就是說此時川陝宋軍雖然有二十萬,但能戰者不足半。
二
一個多月後,金軍大規模進攻開始了。五月十三日,完顏宗弼佔領開封,元帥右監軍撒離喝在同一天率西路軍自河中府渡過黃河,過同州、華州,直襲長安,“遠近震恐”。此時宋各路帥臣剛接到任命,還未趕到新的崗位,郭浩在鄜延路,楊政在鞏州,範綜在金州,王彥也尚未到達延安,而吳璘和孫渥隨胡世將在河池,使宋軍在戰役初期極為被動。十五日,永興軍路馬步軍副都總管郝遠開城降敵,長安失守,“關中震動”。接著,撒離喝揮兵西進,破鳳翔府,並分兵四處出擊,曾經在偽齊和金佔領時期任職的州郡官員紛紛投降。
同日,胡世將在河池接到同州發來的急報,召諸將議戰守,決定固守河池督戰,派田晟往涇原、孫渥往熙河。二十一日,又命吳璘率兵二萬趕往寶雞,在渭水以南迎戰金軍,並以郭浩、楊政兩軍為聲援。同時,胡世將下令調發四川各州錢糧向軍前轉運,陝西各處從速安排將士家屬回漢中,增防入川關隘,使軍心民心初步安定下來。
二十八日,金摺合貝勒進犯鳳翔府石壁寨,吳璘派統制姚仲據守,摺合負傷,退屯京兆府武功縣。六月初六,胡世將安排吳璘、楊政向撒離喝下戰書,“已畢大軍,約日與監軍一戰”。撒離喝先派呼紐郎君率三千騎衝擊吳璘軍,吳璘命統制李師顏率驍騎迎擊,呼紐敗入扶風縣城。撒離喝派兵接應,被宋軍擊退,李師顏一舉攻下扶風,同時宋軍拿下鳳翔西城外金軍營寨。接著,撒離喝親自領軍出百通坊,佈陣綿延20餘里,吳璘派姚仲等力戰,“殺獲尤多”,但未能將金軍逐出鳳翔。此為百通坊之捷。
見吳璘、楊政難破,撒離喝轉而進攻鳳翔東北之邠州,雖然擊敗青溪嶺宋軍,但很快就遭到胡世將派來的王彥阻擊,只得退回鳳翔。閏六月,撒離喝得到完顏宗弼從河南派來的援軍,決定進攻鳳翔北面的涇州。涇原經略使田晟在山上佈陣,乘金軍立足未聞,縱兵掩擊,自巳時(上午9至11點)戰至申時(下午3至5點),連戰連捷,金軍敗退。
連連受挫,使撒離喝懷疑人生,產生了放棄鳳翔、退守長安的想法。但被驍將彀英(追趙構於揚州,追隆祐太后於江西,皆是此人為先鋒)制止,認為己方一退,宋軍必追,則“吾屬無類矣”,眼下“事危矣,不如速戰”。金人在漢奸引導下,從小路繞至山後突襲,而元帥左都監拔離速從正面,彀英與斜補出從兩翼進攻。宋軍腹背受敵,自早晨戰至中午,壓力越來越大,而軍中大多是和談後歸順士兵,望風潰散,與敵鏖戰的僅有右護軍一萬人,最終以失敗結束。
此戰是金軍再次侵陝取得的最大勝利,據《金史》宋軍參戰人數達九萬,失敗後“殭屍枕藉,大澗皆滿”,而據宋人筆記,田晟除了一萬右護軍外,還有五萬歸順軍,但這些人“陷偽以來多失訓練,甲器不足,偽將皆無相敵之意,萬一有警,只是投拜”。接著,金軍乘勝佔領渭州、德勝軍。撒離喝因此得以升任右副元帥。
三
隨著宋軍兵力集結,金軍雖然佔領多個州郡,但攻勢得到遏制,雙方進入相持階段,交鋒仍然不斷。這月十七日,金軍襲擊華州某山寨,被永興軍路兵馬鈐轄傅忠信擊退。七月二十九日,金呼紐郎君進攻盩厔縣,被永興軍路經略副使王俊擊退。八月初七,陝州知州吳琦派人深入敵後,突襲金軍在中條山的營寨,回來的時候經過解州,擊殺金將茂海。二十三日,統制邵俊、統領王喜在隴州汧陽縣牧羊嶺與金軍打了一場遭遇戰,取得勝利。十月二十九日,熙河經略司將領惠逢在野龍河擊敗金軍。十一月初八,金將喀齊喀出潼關犯陝州,被吳琦擊退。十一年正月初三,統制楊從儀敗金軍於渭南。
據胡世將十一年六月奏摺,自去年五月以來,大捷小勝金軍五十餘次,擊殺、俘虜、招降金軍三萬餘人。撒離喝甚至派刺客扮作降兵前往寶雞刺殺楊政,被楊政發覺。
四
郾城之戰結束、岳飛班師後,胡世將曾上書請求命岳飛出兵協同作戰,被趙構以“此未易輕議”駁回。四月,趙構、秦檜罷岳飛、韓世忠兵權,將東線諸軍全部撤回,而在西線,宋軍戰鬥仍在繼續。
八月,金統軍和珍、希卜蘇率大軍五萬餘人進屯隴州劉家圈,胡世將會郭浩、吳璘、楊政三將於仙人原,命吳璘率軍二萬八千擊二敵,楊政出和尚原、郭浩出商州策應。二敵都是金軍宿將,和珍善戰,希卜蘇有謀,將大軍駐紮在臘家城東面的山嶺上,地名剡家灣,前據峻嶺,後控臘家城,能進能退,以為宋軍不敢輕進。
九月二十日,吳璘派使者告訴金人自己第二天要發動進攻,金人以為虛張聲勢,不以為意。當晚,吳璘派姚仲與鄜延經略使王彥乘大霧向嶺上敵營逼近,部將張士廉從小路截斷金軍往臘家城的退路。王彥、姚仲至敵營前防火,金軍才發覺,倉促備戰。鑑於希卜蘇有謀,未必肯倉促出營對戰,而和珍自負其能,吳璘下令先向和珍部發動攻擊,和珍果然率兵出營。
吳璘親自趕至陣前督戰,金軍雖居高臨下,仍不能敵,大敗而逃,宋軍全面追擊,橫掃敵諸營,僅八字軍馬廣一部就殺敵數千,並招降籤軍一萬餘人。由於張士廉部未能及時到位,才使和珍、希卜蘇逃入臘家城,吳璘將城池團團包圍。而金人所任涇原經略使秦弼按兵不動,拒絕增援,卻與宋軍秘密商談反正事宜。
與此同時,楊政在寶雞大破金萬戶通檢精銳一萬,並活捉通檢,又收復隴州,破金岐山諸營,郭浩則收復華州、虢州,入陝州,陝西、河東數十支抗金隊伍與大軍聯繫,已成破竹之勢,而趙構下旨撤軍,放棄陝西錦繡河山,“秦晉之人殊惜之”。
五
眼見大功難成,胡世將是滿腔憤懣。正如其《酹江月》所訴:
“神州沉陸,問誰是、一範一韓人物。北望長安應不見,拋卻關西半壁。塞馬晨嘶,胡笳夕引,贏得頭如雪。三秦往事,只數漢家三傑。
試看百二山河,奈君門萬里,六師不發。閫外何人回首處,鐵騎千群都滅。拜將臺攲,懷賢閣杳,空指衝冠髮。闌干拍遍,獨對中天明月。”
他派人押送俘虜三千到臨安獻捷,另挑出女真四百五十人斬於嘉陵江上,聚屍為京觀,其餘俘虜刺面後全部釋放,“敵氣大沮”。
一年後,胡世將在任上病逝。胡世將以文人領兵,元人所修《宋史》稱他“威震巴蜀”,是吳玠之後宋朝川陝名帥。其正面用吳璘、楊政挫敵銳,伺機反攻,敵後用郭浩攻其不備,使撒離喝困兵長安、鳳翔一帶,無法佔領全陝,更不要說進攻漢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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