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幽夢:村莊·鄉愁

村莊·鄉愁

“爺爺,媽媽給你買了這麼多好吃的,我幫你吃點,不然爺一個人吃撐壞了?”小小的女兒,坐在父親來接我們的騾車上,那匹紅色的騾子可是我們家的大功臣呢?春天耕地,夏季拉麥子忙打場,秋收時節父親套上架子車來回奔跑在田間地頭,連那一棵草都是羊的伺料,轉回家裡,摞成跺,漫長的冬季裡,牲畜就靠這些乾草過冬呢?更重要的是十幾年,它又是從家到車站的唯一的交通工具。每次下了汽車,大老遠就看父親把騾子拴在路邊那棵碗口粗的柳樹上,可它一刻也不安分,高高的仰起頭吃那樹上的葉子。父親永遠是那身打扮,藏蘭色的中山裝,黑布鞋,那衣服的後背已被太陽曬的有點發白了。等我和女兒坐上車,父親斜坐在車轅條上,隨著父親的一聲吆喝,棗紅色的騾子邁開蹄子歡快的在那條石子路上奔跑。父親右手拉著僵繩,左手執一根長長的樹枝,高高的空懸著,卻很少落下去。女兒從小就是父親帶大的,見了姥爺那說話口氣都變的更加奶聲奶氣了。

“爺都沒吃呢?你媽買了孝順爺的。”父親回頭寵溺的看看女兒,和她開玩笑,小傢伙對我下車前的叮囑早就拋至腦後,取出一罐牛奶,咯咯的笑著打開就喝。車子顛簸著繞過了鄉政府門前一段柏油路,拐到朝西的那段碎石字路上,那車攆聲夾雜著蹄子有節奏的嗒嗒聲,像是鳴奏的一曲歡歌。八月的天氣,那鬱鬱蔥蔥玉米霸佔了廣闊的原野,田埂上那花謝後的葵花頭,此刻倒是謙誠的俯視著地面,地頭的麻頭更像一把撐開的大傘,有點淘氣的把那本該是寬敞的馬路,給擁擠的略顯狹窄,這樣調皮的代價就有點慘了,總被過往的行人踩在腳下,被牲畜叼上一口。遠處的紅崖山光禿禿的終年裸露著那黃色的肌膚,也許只能等到寒冬臘月,上天垂憐才能賜給它一件薄薄的紗衣,但遠望也依舊是顯山露骨的,可憐的很。到是那山腳下川流不息的石羊河,滋養著岸邊的那塊芳草地,雖沒有大草原“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地現牛羊”的壯觀景象,也是碧草青青牛羊成群呢?多雨的季節裡,那羊群就在那河西的山坡上吃著草,遠遠看上去,像是天空的白雲,飄來飄去的,甚是有趣。

車子走進了那白楊樹掩蔭中的村莊,有誰家的狗猛衝出來叫了幾聲,一看見眼前的棗紅騾子,灰溜溜跑了。於是不斷的有人和父親打招呼,巷子裡的叔叔嬸子們有拉著架子車,或者提著藍子回家的,車子上有自家種大白菜,白蘿蔔,碰見誰硬塞給幾個。鄉里人家,就這樣,一家種了百家吃,這個季節蔬菜豐收著呢!早晨起床推開門,保不住門口就放了一籃子帶露水的蔬菜呢?

“胖姐姐,胖姐姐,”車子還沒有站穩,女兒興奮的大聲喊,“叫盼姐姐,”我連忙糾正,可女兒依舊“胖姐姐”地喊,門口早就等著四五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等父親從車轅條上下來,那個叫盼盼的女孩子就抱起胖乎乎的女兒,前呼後擁地走了。在門前地裡拔草的母親抱了一大捆草,迎了過來,父親缷了車,把騾子拴在後院的木樁上,母親懷裡的草算是對它的最好獎勵,我遠遠的躲在母親後面,因為那隻白色的大公雞正虎視眈眈的望著我,總會在我一個人時,出奇不意的衝過來,追的我滿世界的跑,嚇的女兒每次都要父親用掃帚恨恨的按住它,才敢去窩裡收蛋。當然它也許猖狂不了幾個月,春節時姊妹五個都到齊了,那公雞就該壽終正寢了。

母親進廚房準備做晚飯,才五點鐘,廚房屋子裡就黑洞洞的,因為那個屋子只在房頂留有一個小天窗,還怕那黃沙刮進來罩了一個破舊的笈笈筐子。母親一直計劃著朝南牆上開個大大的窗戶,安上明晃晃的玻璃,這樣門前的白楊,此刻的斜陽定能盡收眼底,但這樣愜意美好的夢想一直都沒有實現,日子總是過得緊張,從來沒有給過母親喘氣的機會。父親長年吃藥,我們幾個上學,生活都可以用一貧如洗來形容了,但孩子們的努力永遠是父母生活的精神動力。廚房的電燈泡瓦數的能見度低的每次做飯,我都要湊到鍋前才能看那水是否開了。灶堂裡的火苗“嗶嗶啵啵”做響,屋子裡覓漫的是自家榨得麻子油香味,在母親切好細細的手擀麵之前,我也炒好了一個土豆絲,一個酸辣白菜。父親懷裡抱著女兒進來了,看女兒嘴角的痕跡,父親果然說在人家吃飯了,這丫頭,村子裡所有人家都吃遍了吧!

院子裡擺好一張小飯桌,六叔家的煙囪裡黑煙正濃,透過那朝西的天窗,都能聽見六嬸鍋碗瓢盆的交響樂聲,鄉村的黃昏總是伴隨著那嫋嫋的垂煙和牛羊歸巢的聲音。“月兒,給爺拿個網網(碗碗)過來,”父親故意逗女兒,女兒去婆家呆幾天,就不分前後鼻音了,“給,爺爺,我還要吃放放(飯飯)”,這爺孫倆,我和母親被逗的哈哈大笑起來。

夜色漸濃,家門前那根沙棗木上,陸續有人坐下來聊天,二奶奶、六嬸、六叔、五嬸,不時有笑聲在黑暗中傳來,似乎還有人不斷的加進來。幾米處的玉米葉子也湊熱鬧似的“嘩嘩譁”的舞動著黑漆漆的葉片,連那地裡的蛙聲和蟬聲此刻也不失時機的叫了起來,黑暗中六叔手中的香菸忽明忽暗,像極了那碧天裡的星星……

今夜,中秋佳節,我一人獨坐城外的亭子裡,滿園盛開的菊花在微寒的風中輕輕的搖曳,不時有紫荊花的香氣在空氣裡浮動著,那明月卻在厚厚的雲層中苦苦的掙扎著,剛露出一點光茫,便又被那雲層給淹沒了,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故鄉,那個我魂牽夢縈的地方,都成了不敢回憶的傷心地,這樣的日子,不思量自難忘。幾年後,那匹棗紅色的騾子也被賣給了一個山裡人,母親總會拐彎抹腳的提起,說都老了,不會被送到屠宰場吧!我們幾個忙說不會不會。五叔和二奶奶也想繼離開人世,父母也隨弟弟離開家鄉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從此似乎家鄉成了一個模糊的代名詞。“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那個不太遙遠的家,總是無數次在我的夢中出現,在我白日閒暇時的苦苦想念裡,一次次撞擊著我孤獨的靈魂。今夜,壓抑已久的思念,如那在弦的箭般一觸即發,不可收拾,允許我今夜任性放縱一下吧!思戀太久了需要聊傷,既然那時光回不去,故鄉回不去,親人都在天涯海角無法團聚,就讓我盡情放飛那無盡的相思吧,縱涕泗橫流,衣帶漸寬,終無願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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