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武俠是一種浪漫

徐克:武侠是一种浪漫

2005年7月18日,《七劍》導演徐克在首映晚會上與影迷見面。(新華社記者 李尕/圖)

我捨不得王祖賢,也捨不得張國榮,我想看到接下來他們會怎麼樣

徐克不說話時,羊咩須冷冷地散佈在下巴上,這讓他看起來極其嚴肅。他其實是個很溫和的人,眼中有一絲童趣。說話前,他總是緊鎖眉頭認真地聽你的問題,思考,然後不緊不慢地回答。據說他是香港導演裡普通話說得最好的人,但是,很多時候,他還是要費力地考慮一些措詞。

採訪徐克時,他已經在北京為電影《七劍》做後期。在國貿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裡,他點了一份用奶油寫著SK的咖啡,再不緊不慢地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粗壯的雪茄。採訪的近4個小時裡,他這支雪茄浪費了12根火柴,因為他經常只顧說話忘了抽菸。

徐克出生在越南,13歲開始玩8毫米攝影機,15歲移民香港,28歲導演了自己的第一部武俠電影《蝶變》。

採訪中,徐克說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嘗試"。上世紀後20年,徐克嘗試了各種類型的電影--科幻、言情、驚悚,針對他風格迥異的拍片手法,人們給他送了個綽號--"徐老怪"。

1996年,徐克來到好萊塢,導演了《反擊王》和《迎頭痛擊》,這一次,躊躇滿志的徐克並沒有成功地把徐克風格和好萊塢製片模式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兩部影片均以失敗告終,好萊塢成了他事業上的滑鐵盧。1997年,徐克轉回香港後,導演了《順流逆流》、《蜀山傳》等影片,票房表現也不如從前。《蜀山傳》被認作是過分倚重電腦特技、輕視故事情節和人物塑造的典型。幾次失敗並沒有讓"徐老怪"趴下,"這兩年,徐克關於華語電影新方向的思索一直沒有間斷,一旦有了想法,他就會開始堅決地付諸行動。"徐克的太太施南生說。

如何把黎明變成俠客

人物週刊:你太太施南生說,這部電影很寫實,就像一部400年前的紀錄片,是這樣嗎?

徐克:我很想這麼做,可是不容易。這牽扯到演員的功力,演員本身不是這個人,在假設裡面,他可能會讓人感覺到他在演。一個人演得很好,可是你覺得他太演了,叫他不要演,這就很困難。什麼是不要演?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他根本就不是那個人嘛。

人物週刊:據說《七劍》訓練演員時,要求每個主要演員攜劍同行,和劍同床共枕,為什麼?

徐克:其實我很煩惱的是,演員很容易入戲,也很容易不入戲,身邊有很多的事情會讓他脫離。比如說黎明,他在生活裡面沒有一點武俠的感覺,當你必須把他變成武俠人物的時候,他身上的東西就需要有很多改造。可是,如果你還讓他常常接觸到外面的世界時,他會跳來跳去,他自己也會很混亂,這就更難進入到那個角色當中。演員在現場培養情緒的時候,如果旁邊有人在談話,在笑,一般我都把他趕出去。

我希望演員自己穿戲服,頭髮自己梳。為什麼?有時工作人員給他們穿上衣服後,他們就不敢動了,因為衣服、頭髮都不是他自己的。我看到一些演員頭也不敢轉,他怕一轉頭頭髮就掉下來。古裝片裡,頭髮是假的,是用髮膠固定起來的,他就不敢動了。這樣一來他生活中一些習慣性的動作都不敢做了,這就使得他們在演戲的時候受到限制。

人物週刊:

有人說你做導演時有些兇,你要環境的那種絕對性?

徐克:有一兩次急起來了,是先把人關在裡面不放出來,真有這個事情。有一次一個演員問我,說可不可以回家刷牙,他家就在附近,我說好吧,你回家刷牙吧,但是不要告訴別人。

人物週刊:你翻拍《七劍下天山》時跟梁羽生有過交流嗎?

徐克:我儘量不跟作者交流。有些作者未必會告訴你什麼,反而會對你說,他的人物什麼演員來演最合適。有些作者說,我不喜歡周潤發,我喜歡梁朝偉,那你就完蛋了。

人物週刊:在《七劍》裡你貫注了你所敬仰的俠義精神嗎?

徐克:不同作者的武俠世界是不一樣的,金庸和古龍,他們的武俠世界一定不一樣。我覺得金庸還是比較理想和浪漫的一種作者,他本身設想的男女關係是愛情,或者是一個人物的所謂的豪情和正義感,是很容易看得見的,很清楚的。古龍小說裡面的人物就很不清楚,因為他可能會覺得俠義在某種程度上是虛偽的,是假象,他的人物一般未必會做出很偉大的事情,可是他在某些時候做出來的事情很令人感動,這是不同的作者對某種東西的不同的解釋方式。比如"俠義和愛國",有很多方式愛國,有的人是老掛在口上,有的人是沒說什麼也沒做什麼,但心裡是愛國的。

人類的所謂天地正義的豪情,是人生中的一個很大的目標。黑社會所講的義氣是很恐怖的,不分青紅皂白,人家殺了他兄弟,他就報仇,他沒有想他的兄弟為什麼會被殺掉,他會從一個很狹隘的關係上去維持他們的關係。所以在俠的定義上,在正義的定義上,有很多的標準,不同人有不同看法,不同人有不同的演繹方式。

人物週刊:在社會進入一個物質時代之後,你所理解的俠義精神是什麼?

徐克:我覺得不害人就是俠義了(笑),不要去損害別人,也不要為了自己的利益去讓別人做犧牲。當你看到別人被人家當作犧牲品的時候,你去保護他,我覺得這就是俠義了。

人物週刊:你能做到這一點嗎?

徐克:我沒有這麼偉大,其實我就是因為沒有那麼偉大,才希望我的電影裡面有這種東西。

朋友不讓我說教

人物週刊:在影壇你有"徐老怪"的謔稱,你介意這個稱號嗎?

徐克:我自己不知道我是"怪"的,如果我知道我"怪"我就不"怪"了。我的一些當導演的好朋友都說我的電影在說教,我說我儘量不說教了,不講大道理了。後來我就放鬆了,要怎麼樣就怎麼樣。我覺得好就好了,反正也不故意去迎合什麼。當時,很多朋友說;"你看,又來了,開始講話了。"(笑)我表決心說下回不這樣說了,可是後來我覺得也不需要故意去改正自己。他們雖然是好意,但只反映他們的價值取向,如果你覺得自己這樣做很舒服的話,就這樣做吧。

人物週刊:你身上是否有一種很固執的東西?

徐克:固執是一定有的。有一次我看到一幅漫畫,畫的是我在拿繩子扯一個導演,下面配的文字是那個被我扯著的導演說:"我又不是你,當然不能和你一樣。"(笑)我就把漫畫剪下來貼在我的牆上,看了很久,心想,我是那樣的嗎?我就想,我有沒有讓一些跟我拍戲的導演不舒服,很難過?當然,每個人都有很自我的一面,沒有自我怎麼創作啊,沒有固執,怎麼會有想法?我認同的東西都是我喜歡的東西,有些東西我一定不喜歡的話,你怎麼說我都接受不了,因為那不是我,你做吧,我不理了,我不會去做。

人物週刊:看到那幅漫畫後你是什麼感覺?

徐克:我感覺我不想做監製了(笑),那個被繩子牽制的導演只是個木偶。當時我說,算了,我還是拍我的電影好了,不要去做別的事情。

在好萊塢,你要挨個說服他們

人物週刊:你太太施南生曾說,你很後悔去好萊塢發展,確實嗎?

徐克:不後悔的。我覺得是一次很好的經驗。

人物週刊:好萊塢給你的影響有多大?你在那兒有過挫敗感嗎?

徐克:他們總會用你是一個新人的觀點去看你,他們不認識你,演員、工作人員都不認識你,你好像是要去證明和說服他們。我不太習慣這個。因為你拍這麼多年都不用去說服任何人,可在好萊塢,你要挨個去說服。你跟場記說我想拍這種東西,他說,這是反的。我說反的沒問題。我要花時間去解釋。如果你想修改劇本,如果你提出另一個題材,他們會不高興。我就得去說服他們。

雖然好萊塢有些監製、電影人還是在找我談合作的事情,可我自己一直沒確定去不去。

人物週刊:有人批評你的電影好萊塢模式異化的傾向嚴重,這方面代表性的作品是《反擊王》和《迎頭痛擊》,這兩部電影淪為標準的好萊塢B級動作片。你怎麼看?

徐克:可以這樣說!其實我對這兩部戲並沒有太多的執著的保護或反對,我覺得這兩部電影是很奇怪的經驗,因為不是出於我的創意,是根據某人制定的東西去做的。

人物週刊:還有人說你的拍攝風格受到斯皮爾伯格的影響。

徐克:我們都是同一個年代的導演,都受了互聯網、遊戲機、漫畫和過去的電影的影響,當然有些東西是類同的。他有些電影我是很喜歡的,但有些東西里面那種效果的設計,不是我的取向。看過《辛德勒的名單》嗎?我就覺得好像有點生硬,他的電影還是生硬的。

《東方不敗》沒有續集

人物週刊:在你的電影裡,明星們常常一改往日形象,令人耳目一新,比如林青霞,演了多年瓊瑤筆下的小女生,你卻讓她在《東方不敗》中反串男角;這次的《七劍》裡,你讓偶像陸毅出演了一個放馬的農夫。你是覺得他們有這個實力接受挑戰,還是你更喜歡接受挑戰?

徐克:在我來講,如果能夠把一個你熟悉的人,一個偶像也好,一個演員也好,放到對於他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裡面去,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以前看好的導演能夠把一個你熟悉的演員弄成讓你完全想象不到的樣子,出來的效果也很好,這是一個好導演第一必備的能力,我也想做到這一點。

人物週刊:你在視覺上的創新跟您的性情有關嗎?

徐克:我覺得是我的雙重性格的問題,我覺得最好的方式是拍電影的時候,我這個創作者是一個觀眾的身份。我想看這種電影,我就去拍了。

人物週刊:在你的電影裡經常能看到不同的東西,從某種角度來說你是一個善變的人嗎?

徐克:可能就是因為我是觀眾。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做一些不同的事情,可我知道故意做一些事情會顯得硬梆梆的,比如說拍了《黃飛鴻》第一集之後,我還惦著裡面的人物,戲拍完了,我還在想他後來又怎麼樣了,我在自己的心理上會和那個人物產生關係,正好這時有個老闆說:"有沒有第二集?"我說:"有,有,有。"其實是我自己很想看。

人物週刊:《黃飛鴻》系列和《倩女幽魂》系列,都是因為你自己想看,才一路拍下去的嗎?

徐克:有些是沒有的,比如說《倩女幽魂》第三集,就和第二集不一樣。看完第一集的混音之後,我問程小東:"你覺得怎麼樣?"他說:"我覺得有續集。"我說:"為什麼覺得有續集?"他說:"這個很好看,觀眾會喜歡的。"我想看續集,是因為我捨不得王祖賢,也捨不得張國榮,我想看到接下來他們會怎麼樣。

人物週刊:你惦記上了銀幕上的王祖賢和張國榮?

徐克:我想如果這個男的,將來遇上一個和這個女鬼一樣的女人會怎麼樣,然後就拍續集。第二集拍完後,王祖賢和張國榮在銀幕上的關係已經明確到了一個階段,我沒有再想象下去了。後來說拍第三集,我覺得不能再有張國榮了,第二集後我已經不再惦記張國榮了。那我就另想一個故事出來。《黃飛鴻》拍完第一集,我就想那個人後來怎麼辦呢?這個時代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如果他碰上這種問題又會怎麼樣?嘉禾因為這個戲拍得很貴就沒有再拍了,突然有一天他們說想拍續集,我說好啊我也有續集,他們說你這麼快,我說是啊,因為我拍完第一集,就在想他發展下去會是什麼樣子。

我在《笑傲江湖》系列裡面本來設定了4個人物,只拍了兩個,後面兩個人物就沒有拍了,整個《笑傲江湖》系列就停下來了。金庸先生覺得我對他原著的東西做了很多改動,不大高興。小說《笑傲江湖》裡面人物很多,幾十分鐘的電影,如果真的是照那麼多人物拍的話,可能會弄一大堆東西進去,沒有辦法把一個故事理清楚,我就刪人物。《笑傲江湖》根據什麼來分集呢?根據反派。第一集是嶽不群,第二集是東方不敗,第三集是任我行,第四集是獨孤求敗,4個故事。如果把這幾個反派人物都放在一集裡,肯定照顧不了那麼多東西,所以我就把它分成這個樣子,後面兩個人沒有再拍下去。《東方不敗》之後,他們想再拍續集,可是沒有《東方不敗》續集,它已經是一個完結的故事,再下去的話就多餘了。

人物週刊:《笑傲江湖》後兩個人物你還會拍嗎?

徐克:我覺得可能金庸不會讓我拍了,他很氣我,每次見我都咬牙切齒的。(笑)

人物週刊:《少年黃飛鴻之鐵馬騮》是你之前最後一部武俠片,你這麼一位熱愛武俠的人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有再碰武俠片?

徐克:我記得我最後一部武俠片是1996年監製洪金寶的《黃飛鴻》第6集。以前我拍的題材很多,為什麼只是講我的武俠片呢?我想在別的範圍裡面發掘我的可能性,比如說我很想拍一個沒有動作的戲,拍一部沒有語言的電影,沒有語言,對白都不重要,其實劇本寫出來了,計劃在日本拍,一拖就過去幾年。

人物週刊:你說你想發掘出別的東西所以當初放棄了拍武俠片,那麼現在又開始拍武俠片《七劍》,是沒有發掘出新的東西嗎?

徐克:其實之前我在籌備另一部電影。我想拍湄公河,因為湄公河連接了幾個國家,我想拍幾個亞洲國家的一個故事,用湄公河做聯繫,現在有災害了,就沒做。其實我講湄公河的一個故事,就是講那裡的人怎麼樣去面對湄公河與他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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