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那份檢討書
曹廣然
時間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但是，父親逼著我寫檢討書的情景，至今仍常在夢裡浮現。
那年，十歲的我上小學三年級。隨著識字量的增加，我對書的渴求也與日俱增，可那時的書，除了課本還是課本，哪有什麼課外書呢。語文課本上的文章，早已在新書發下來不久，就被似懂非懂的讀了個遍。就連哥哥姐姐的老課本，也不曾放過。每看到一本書，我總愛貪婪的一口氣讀完，有時，夜深人靜，皓月當空，我卻如飢似渴地俯身在小桌上，在昏黃的煤油燈光裡，與文字共舞。直到讀完，才掩卷而睡。奶奶常責怪我說，煤油耗用的太快，不懂得節儉。
特別是星期日，無書可讀的日子，簡直是一種煎熬。我百無聊賴，心裡總感到有些煩躁不安，連小夥伴們喊去捕魚捉蝦，彷彿我也沒有興趣。一個小夥伴見我悶悶不樂的樣子，就從自己家裡找來了一本破損不堪的書給我。接過那本書，我有些欣喜若狂，那可是我接觸到的第一本故事書。因為書的前幾十頁，早已殘破不存了，根本不知道書的名字叫什麼？也不知道故事的起因是什麼？但卻一點也不影響我的閱讀興趣。我被書中的故事深深的吸引和打動著，迫不及待的把書讀完，覺得意猶未盡，又從頭讀了一遍，才戀戀不捨的把書還給了那位小夥伴。央他再給拿一本，他卻不好意思的說，家裡就這一本書。他反問我道：“你喜歡讀書？為什麼不去集市上的書店去買呢？那裡的書真多呀！”他眉飛色舞地說：“我去過的。”
他的話在我的心裡深深的紮下了根。對，我一定要買一本屬於自己的故事書。可錢呢？我試探著向父親要兩元錢，父親沒有回答，只是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知道，那時，家裡非常貧困，一家八口人的一切開銷，全靠父母一年到頭在生產隊裡掙工分。家裡常常缺糧，供兄弟姐妹幾個人讀書已是十分不易，哪還有閒錢買書？我十分沮喪，但又心有不甘。於是，我就動了歪念頭。經過一段時間的窺視，我終於發現了父親的藏錢之處。
在一個週日的早晨，父母又出去勞動了。我趁哥哥姐姐妹妹不注意，悄悄地走到父親的床頭，掀開被子，揭開席子，在下面看到一個小布包。我哆嗦著打開那個小布包，裡面有一個小香菸盒，那就是父親的藏錢之處了。我把錢從香菸盒裡抽出來，看到裡面有兩張十元的“大團結”，還有幾張五元和二元的，另外就是一小卷兒毛票兒，剩下的就是一些幾分的硬幣了。我左右張望一下，迅速從中取出一張二元的紙幣，神色慌張的把作案現場恢復原狀。然後悄無聲息的向十五里地之外的集市跑去。
集鎮我是隨父母去過的，所以不擔心迷路。我緊緊地攥著那張二元的紙幣，手心裡都是汗，拼命的一路小跑，向集鎮飛奔而去。但是，在我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集市上，好不容易找到書店時，書店中午將要關門休息啦，我急得差點哭出聲來，說：“我要買書！”書店老闆看著我焦急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說：“快點，要關門休息了。要什麼書？”我這才看清楚，所謂的書店，只不過是一個百貨商店而已，為數不多的幾十本書，放在商店一隅並不顯眼的位置上。我說：“故事書。”我快速的翻揀著每一本書，它們都是那樣的討人喜愛，彷彿我們是久違的好友，有說不完的話。老闆不停的催促說：“快點，快點……”可惜錢太少，沒法把它們都請回家。我最終下定決心選了《說岳全傳》上、下兩冊，共1.90元。找回的那一角錢，我又小心翼翼的收好。我雙手捧著書，歡天喜地的朝家跑去，雖然一路上又渴又餓又累，但我仍然覺得心滿意足，喜不自禁。
臨近家門的時候，我的心突然變得非常緊張起來，把書藏在哪兒？父親是否發現少錢了？我東張西望，躲在大門口側耳傾聽，家中安靜極了，靜得有些讓人害怕。我忐忑不安的把書藏在懷裡，裝作若無其事的向家裡走去。剛要進屋，就與父親撞了個滿懷，父親堵在門前，厲聲說：“幹什麼去啦？”我戰戰兢兢地說：“玩……玩……玩去啦……”“哼！到哪玩去啦？現在什麼時候啦？還知道回來！”“我……我……”“別說啦！拿兩元錢幹什麼去了？”我還想狡辯，父親一把把我拽過去，抬手要打，我慌忙用雙手試圖抱頭。忽然，兩本書“嘩啦”一下掉到地上，父親吃了一驚，看著地上的兩本書，抬起的手又放下了。躲在一旁的兄妹們，都驚訝的睜大眼睛，顯然，他們剛遭到了父親的審問。現在，終於真相大白，他們都鬆了一口氣。父親在我們兄妹幾個面前走來走去，他的神情不再那麼嚇人了，語氣也明顯緩和了許多，說：“愛讀書是好事，但是偷錢買是極大的錯誤。以後誰也不許動家裡的一分錢，家裡就那麼一點錢，吃飯穿衣看病，一切盤用花銷就指望那點錢。我們哪有閒錢買書呀？”說著說著，父親的眼睛潮潤起來。他又嚴厲地轉過頭，對我說：“捱打就免了，但是要寫一份深刻的檢討書。寫好後要當著他們幾個的面，檢討過錯。把書拾起來拿走。”我急忙撿起書，落荒而逃。
整個下午，我沒有吃飯，也無心看《說岳全傳》。我認真反省，按父親的要求，一字一頓地把檢討書寫好，交給父親。至於檢討書寫的什麼內容？現在已經記不清楚了。父親仔細的讀了一遍，和藹地說：“以後不許再犯這樣的錯誤，要牢記。”我默默的點點頭，心裡卻有說不出的酸楚。
後來，家庭經濟條件逐漸好轉起來，對於買書的事，父親便不在強加干涉。我把零花錢都攢起來，買成了書。我讀的書也漸漸的多起來，讀書的慾望，也越來越強烈了。
時至今日，讀書儼然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日不與書打個招呼，就覺得生活聊無情趣。多年的積累，我收藏的中外名著也已有數百本之多，被我視為最寶貴的財富。雖然生活平淡，然而，有了書的滋潤，生活彷彿變得斑斕多彩起來。有時，買的書多了，並沒有時間去一一認真閱讀，但擁有它們就是一種滿足。每次從書櫥裡隨手取下一本書來，用手摩挲一下書脊和封面，用鼻子嗅一嗅書頁的味道，就滿心歡喜了，覺得生活是那樣的無比充盈和快樂。
我不想去重複名人關於讀書的論調，我只想說，讀書豐滿著我的生活，裝飾著我的夢。有書相伴，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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