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乡亲」:回门(小小说)

「乡里乡亲」:回门(小小说)

美丽出嫁的第三天,跟着来请她回门的父亲回家。

父亲骑着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美丽坐在后货架上。货架上的美丽斜坐着,左胳膊上挎着一个包袱。包袱是由一块崭新的碎花红布包裹,里面放着美丽换洗的衣物。自行车在乡间的土路上颠簸,美丽时不时地用右手按一按包袱。包袱里面的一条裤子兜里面装着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这样大面额的钞票,美丽只在当包工头的二舅家见过。这是头天晚上丈夫给她的,让她带着回娘家。当她看到这张崭新的钞票时,很是吃了一惊,虽然她心里知道这钱是丈夫借来的。她也知道这钱是不能花的,自己从娘家回来时还要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交给丈夫。但当她伸手从丈夫手里接过它时,眼里还是噙满了感动的泪花。她知道丈夫是为了给他家撑门面,也是为了让她在娘家人跟前有面子。

父亲默默地骑着自行车,一声不吭,路两边已有人头高的玉米匀速地向后退去。美丽情不自禁地把头靠在父亲背上,慢慢地闭上眼睛。她瞬间找到了小时候坐车子的感觉,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母亲去姥姥家走亲戚,父亲拉着架子车,她和弟弟坐在车子里,母亲在后面跟着。很多时候,她都会躺在车厢里,一会儿睁开眼睛,一会儿闭上眼睛。睁着眼睛的时候,感觉车子在前进;闭上眼睛时,却感觉车子在后退。她就这样来来回回地睁开眼闭上眼,反反复复体会这种前进后退的感觉。她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现这种现象的,但这种感觉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童年美好的记忆里。此刻,她坐在自行车上,又找到了这种久违的感觉。

“丽儿,坐直了!这就进村了,让人看见了笑话!”一路无语的父亲,突然说话了。美丽从温馨的感觉中被惊醒,脸上不禁飞出一丝绯红。是啊,她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了,也不是父亲眼中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心头肉了。她已为人妻,如今是以客人的身份回娘家的。想到这,美丽心里不禁涌出一丝难过。

车子一进村,美丽就从自行车上下来了。父亲在前面推着自行车,她在后面默默地跟着。远远地看到有一个人影,美丽猛然间紧张起来,感觉不会走路了。走慢也不是,走快也不是,抬头走也不是,低头走也不是,反正就是找不到以前在村里走路的感觉了。左右为难中,人影越来越近,美丽也紧张得身上微微出了汗。已经隐约地看出人影是玉洁的奶奶。玉洁是自己的闺蜜,平时两人经常在一起玩,一块儿做活。美丽到玉洁家去玩,见到玉洁奶奶,都会爽快地喊奶奶。现在却拘谨紧张起来。美丽低下头,稍加快脚步,以便紧跟上父亲。

“美丽爹,去接闺女回门了?”

“是的,婶子。”

“美丽,回来了。”玉洁奶奶看着美丽问道。

“是的,奶奶。”低着头的美丽只好抬起头低声答道,声音里满是羞涩。

“闺女,一出门子变得害羞了?”玉洁奶奶半开玩笑地说道。

“玉洁在家呢,回头我告诉她你回来了。”玉洁奶奶又说道。

美丽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好的,婶子。”父亲见美丽没有说话,赶紧回答道。

玉洁奶奶走远了,美丽从羞涩与紧张中慢慢恢复过来。还好现在是半下午,村中没有什么人走动。美丽的家在村北头,紧邻着河边,横贯全村的这条路并不长,美丽却觉得它是那样的漫长,总也走不到尽头。她渴望快快把它走完,快快走回到自己的家,快快见到久违了的在家中等着自己的娘。

大路走到最北头,往西一拐,美丽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娘的身影。美丽禁不住跑了起来,超过了一直走在前面的爹,胳膊上挎着的包袱随着她的跑动一颤一颤的。娘也迎了过来。“丽儿,慢点,别摔着了。”娘边走边朝她喊道。美丽已经听不清娘说什么,只顾着朝前跑去。来到娘的面前,美丽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一下子扑到了娘的怀里,随之哇哇地哭起来。昨天想了一百种和娘见面的情景,此时此刻被一声“娘”代替了所有。“傻孩子,回来了,哭啥?让别人听到了笑话!”娘边摸着她的头边说道,娘眼里也噙满了泪花。

「乡里乡亲」:回门(小小说)

来到屋里,娘接过美丽挎着的包袱放在了条几上,让美丽坐在堂屋的长条板凳上。自己走出屋,一会折回来,手里拿着一条浸了凉井水,又拧了半干的的毛巾,递给美丽说:“来,丽儿,擦把脸,凉快凉快。”“谢谢娘,不用。”美丽不适应的接过毛巾答道。“丽儿,你先坐一会儿,娘去给你打碗鸡蛋茶(荷包蛋)去。”娘又说道。“不用,娘,我不渴。”美丽慌忙站起来对娘说道,变得更加不适应。娘不由分说地出去了,留下美丽一个人在堂屋里。

屋内的摆设没怎么变化,但看得出,母亲是精心收拾过的。条几和方桌擦得非常干净,条几西头的飞跃牌黑白电视机上还盖了一块布。堂屋总共三间,中间一间是客厅,东西两间是卧室,间与间之间用箔篱子隔开。父亲和母亲住在西间,弟弟住在客厅,美丽住在东间。想到自己的房间,美丽不由自主地向东间走去。掀开门帘的那一刻,她吃了一惊,自己原来张帖在床里边墙上的女明星画被四大天王的张贴画取代了,床头的梳妆台也被弟弟的书桌取代了。

看到这些,美丽眼里又噙满了泪水。“丽儿,鸡蛋茶好了。”,美丽听到母亲的声音,赶紧用衣袖擦了眼泪,从东间退了出来。看到从东间出来的美丽眼睛红红的,母亲赶紧说道:“你弟弟送你出嫁回来,说东间你也住不着了,他就搬到里面去了。”美丽听了母亲的话没说什么,只是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母亲又赶紧说道:“丽儿,你不在家的这几天,我心里空落落的,晚上你跟我睡西间,让你爹睡东间,咱娘俩好好说说话。”美丽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冲娘点了点头。

娘一碗给美丽打了六个荷包蛋,美丽端起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碗,却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她只吃了两个荷包蛋,说自己不饿。美丽让娘把剩下的吃了,娘说她不好吃这东西,等爹放羊回来了让爹吃。美丽爹把美丽接到家,就牵着羊到河边放羊去了。天挨黑时,爹才牵着羊回来。一只母羊,后面跟着两只刚满月的小羊。看到它们,美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迎上前去,蹲下身子,搂住母羊的脖子,脸在母羊的脸上来回地蹭,母羊也非常地配合,在美丽脸上蹭来蹭去。两只小羊也凑过来,围着美丽和母羊。美丽从十来岁就开始放这只母羊,那时它还是一只小羊羔,一放就是十几年。这只母羊就像自己的姐妹一样。只可惜,今后,放羊的任务就落在了爹娘身上。想到这,又看看羊,美丽不觉又一阵悲伤。

吃过晚饭,三人在客厅说了一会话,父亲就去东间睡觉了,美丽拿起条几上的包袱和母亲去了西间。美丽坐在床沿上,解开包袱,从一个裤兜里掏出那张百元钞票,递给正在收拾床铺的母亲说:“娘,这张钱你收着,看着买些东西。”娘停下来对她说道:“丽儿,不用,娘有钱。”娘俩推让了一番,娘最后收了钱塞在了枕头下。娘俩又唠了一会儿嗑,娘问到了一些以前从未问过的令美丽有些脸红的问题。

接下来的两天,美丽在娘的陪伴下,带着礼品看望了爷爷奶奶,婶子大娘。自己从刚回门时的羞涩中慢慢适应过来,心情也从伤感中慢慢好了起来。

回婆家的头天晚上,美丽和娘一块刷好锅,喂了猪和羊。来到西间,美丽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袱,娘整理床铺。美丽发现娘神情有些慌乱,就问道:“娘,你不舒服吗?”“没事,丽儿。”娘极不自然的笑着答道。说着话,娘把刚才铺好的床铺又翻腾了一遍,神情依然慌张,扭头对美丽说睡吧。娘俩无话,各自睡下。美丽感觉得到,娘在床上并没有睡着。猛然间,美丽想到,自己回来时交给娘的一百元钱,娘还没有给自己,不禁慌张起来。娘不会不给她了吧,要是那样,自己回去怎样跟丈夫交代呢?不会的,娘一定是忘了,或者是准备明天走时再给她,美丽这样安慰自己。即使这样,美丽还是翻来覆去的放心不下。娘俩就这样一夜无眠。

鸡刚叫头遍,美丽就听到娘起床了。娘到东间和爹耳语了一番,

出门了。娘这么早出去干啥了,美丽心中充满了疑惑。由于一夜没有合眼,美丽带着疑惑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美丽赶紧穿衣起床。来到院里,看见爹正在灶屋忙着做早饭,却不见娘的身影。美丽走进灶屋问道:“大,俺娘呢?咋是你做饭?”正在低头烧锅的爹听到女儿的话,抬起头,脸上显出一丝慌张,说道:“你娘,她,她去你二舅家有点事,快回来了。”“赶紧洗脸,丽儿,饭马上就好。”爹看着满脸疑惑的美丽又说道。美丽洗脸的时候,想着爹在灶屋忙碌,心中一阵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以前自己在家时,都是自己和娘做饭,从来没让爹做过,没想到这次自己竟然睡过头了。正这样想着,娘从外面回来了。美丽赶紧上前问道:“娘,一大早,你去俺二舅家干啥?”“没什么事。”娘答道,脸上已没有了昨天晚上的慌张。

吃早饭时,美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一直想着一百元钱的事。吃过饭,爹在院子里收拾院子,美丽回屋拿包袱,娘跟进来,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钱递给美丽说:“丽儿,这是你那一百元钱,你还拿回去,我和你爹有钱,花不着。”美丽迟疑了一下,没说什么,接了钱,装进了包袱里面的裤兜里。娘又叮嘱了美丽一些新媳妇在婆家应当注意的地方。

告别了爹娘,美丽跟着来接自己的丈夫出了门。走在村中间的那条大路上,美丽已经没有了三天前回来时的紧张与羞涩。一出村,美丽就坐上了丈夫的自行车。自行车在玉米地头穿梭,美丽把头靠在丈夫的背上,微微地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找不到曾经前进后退的感觉了。走着走着,两行泪水从美丽微闭的双眼中流淌下来。

当天吃过晚饭,,美丽和丈夫回到自己的房间美丽解开包袱取出那一百元钱交给丈夫,丈夫在煤油灯下仔细端详着这张百元钞票。明天这张钱就要物归原主了,他要好好地看一看。心想,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张百元大钞。看着看着,丈夫突然叫了一声,把正在收拾东西的美丽吓了一跳。“美丽,快来看,”丈夫说着把钞票举到凑过来的美丽眼前,“这张钞票不是我给你的那一张,上面的号码不一样!”美丽听了丈夫的话,她想到了爹和娘脸上慌张的神情,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怔怔地坐在那里,她知道,自己今夜会是一个不眠之夜,爹和娘也是。她决定,明天和丈夫一起回娘家,看望自己的爹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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