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故事」門檻

這一天大清早,駝子的媽就美滋滋地朝屋後來龍山的土地廟走去,心裡不停地嘀咕:“感謝天王老子,總算是給我金家生了個胖小子。”她很虔誠地將供品——新鮮豬頭——還冒著熱氣呢——擺在神位的正當中,鄭鄭重重地生怕偏了一丁點。然後點著六柱香,一邊給眼前的這尊聖人燒紙,一邊叩了幾個響頭,她閉上眼睛默默地跪在地上,接著把一匹紅綢布小心翼翼地披在廟門上。最後,燃響爆竹,算是出於內心的感激。她毫無吝惜地花了幾乎半個時辰循規蹈矩地做完了這件極應該做的事,才滿意地離開了土地廟。

她回到家裡對駝子及駝子的老婆說,這個剛出生的孩子應取名叫“得龍”而且得意地補充了一句,“菩薩說這孩子往後是‘一條龍’。”

中午,駝子破天荒地大擺了三桌酒宴。

第二天,駝子趁早搭乘拖拉機到鄉里。他買了兩斤好些的香蕉,兩斤蘋果,一瓶麥乳精和一瓶楊梅罐頭,到衛生院來了。

村支部書記吳明發正仰躺在捲起的被褥上看報。“吳書記。”駝子提著大提包,走到吳書記的床前,象見了債主似的,怯生生地說:“您好些嗎?”吳書記從報紙上探過頭瞅了駝子一眼,接著又把頭縮了回去。

“吳書記……真對不起,我……”.平時駝子一張嘴說起話來跟刀切蘿蔔一樣。可今天不管用,“……那天……真——對不起,您……”駝子結結巴巴地說了一通。

“咳,”書記把報紙擱下,“你坐下嘛。”

駝子一看書記已經坐起來了,“有門!”便趕忙給他倒了一杯開水:“真對不起您哪,您好些嗎?不要緊吧?”把開水遞過去,又從床頭櫃上拿起一個香蕉給它揭皮,“唉,都怪我脾氣不好,沉不住氣。唉,您的頭—還痛嗎?”說到這,他接過書記手中的茶杯把香蕉遞過去。然後,拉開提包拉鍊,把剛買來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往外拿,一邊繼續說:“我事後是真後悔呀,可愛罪的還是您吶。本來我打算前天來的,可是我老婆大前天晚上……生了,今天才抽空來看您。這點小意思,是我的一點心意,給您補補身子,您要不嫌少就收下吧。”駝子此時才覺得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你這是幹什麼,你人不是來了嗎?還買這些個名堂來幹什麼呢?生了孩子要花錢哇。哦,我還忘記問了,生了什麼,看您這麼高興,準是個有雞巴的,對吧!”駝子尷尬地點點頭,書記又生氣又高興地說:“你呀你,你真…….當時,要不是我頭偏得快,腦袋可就開花了。嗯,還算命大,只蹭破了點皮,上了些藥早就好了。”

這個駝子,是桃花灣的一個鐵匠,個頭不高,又黑又瘦,背稍向左邊駝,所以大家也管他叫做“邊駝子”。一天到晚,叮叮噹噹敲個不停,平均每天都有八九上十塊錢的收入。結婚已經五年多了,他老婆生了兩胎,也真怪,兩胎生了三個,都是“半噸”,後來“走了”一個,他經常為此事苦惱,老覺著祖宗的墳沒埋好向,要麼自己老婆……他擔心自己的一門好手藝沒人接班。聽說今年結紮工作上頭抓得特別緊:凡是生了兩胎而又懷孕的,一律要結紮。於是他帶著老婆象避瘧疾似的到處躲,可眼下老婆的肚子實在憋不住了,總不能在別人家裡生孩子吧?況且,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還得說駝子的媽,自從駝子的老婆生了第二胎以後。幾乎每天都要到屋背後來龍山的土地廟去禱告,求菩薩發慈悲,說她膝下就兩個兒子,大兒子吃商品糧,當個棺材老師,只為她生了一個孫女,兒媳就主動要求結了扎,為了這事,她差點沒被氣死。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小兒媳身上,並在菩薩面前許下願,如能保佑小兒媳生下一個孫子,到時就怎樣怎樣。

別看駝子平時對別人橫橫霸霸,蠻不講理,可他對媽就象他媽對待菩薩一樣。所以他媽放個屁,他都覺得香。這次他對老婆是信心十足的。現在,事已至此,他只有硬的來,心裡說:“你吳明發工作再認真,哼,要想打我老婆的主意,老子可不是省油的燈!想絕我的後,老子先……大不了,魚死網破。命就是崽,崽就是命!我就不相信,你吳明發為了烏紗帽真的能跟我玩命。”

駝子夫妻回家的當天晚上,吳書記就到他家來了,一隻腳才踏進門檻……

“吳書記,有事嗎?”駝子眼尖,明知故問。

“嗯。來玩玩。”

“玩玩!先把裡面的那隻腳挪出去。說清楚你究竟來幹什麼?”駝子態度十分堅決,說起話來火藥味十足。

“就讓我這樣站在門檻外說麼?”書記半開玩地笑。

“書記老倌,是不是坑人來了!”

“哪裡的話,讓我坐下來慢慢說嘛。”書記仍舊笑嘻嘻地,從門外給駝子一支“大江”香菸。

“呸,吳明發,你他媽少來這一套。像模像樣地!說,是不是又來叫我老婆結紮?”駝子先聲奪人,挑明話題。同時象驅趕一隻剛從糞坑裡爬起來的小雞似的急不可耐。

“師傅喂,你怎麼出口傷人呢?黨的政策誰也不能違抗,我既是黨員,又是書記,當然要執行黨的政策啦。”書記見駝子今天這種態度,覺得有些感冒,他忍了口氣,“我今天來不是跟你相罵。這也是沒有辦法,端了共產黨的碗,就得服共產黨管……”沒等書記說完,駝子就象瘋狗一樣跳起來把住門檻,使勁一推書記:“婊崽,你給老子滾遠些,再嚕裡八索老子打死你!”

“你聽我把話說完,說完了我自然會走,你老婆……”書記強壓住自己的火,可話還剛開頭瘋狗就隨手操起打鐵用的鐵鉗,撲過去……

事情過去了一個多禮拜,書記一直沒出院。駝子的心裡有些忐忑不安:“當時我手腳是重了一些,難道……”就這樣,駝子才帶著一種既惶恐又希冀的矛盾心裡來到醫院準備探個虛實。剛才聽書記這麼一說,他的心才稍放下來,長出了一口氣。他拿東西的手似乎有些猶豫了,但覆水難收。然而正要拿而沒有拿出來的麥乳精,他還是給自己老婆留下了。

一分鐘的沉默之後,駝子想:既然他的傷早已好了,為什麼不出院呢?莫不是呈心想勒索我?他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可他這短暫的閃念,書記已從他臉上覺察到了。

“傷雖然早好了,但我還是手腳作軟,沒有精神,醫生說我還沒有好清。讓我多住些日子。”書記投石問路。

“你他媽的裝什麼蒜!”駝子心裡是這麼說的,住畢竟做賊心虛,“萬一事情鬧大了,公安局的人……——唉,恐怕我這半個月的活是替他做了八十歲囉!”駝子越想越不大對勁。

眼前的駝子使書記覺得好笑。他忽然神經質似的把話題拉開:“哦,對了,金花呢?金花回來沒有?“這使得駝子更加荒亂:”我……好像……呃,不,還沒回來。

接連幾天的天氣,熱的簡直叫人喘不過氣來,田野裡,馬路上,天空中,就連房頂上幾乎都是灰白的一片,近兩天連續下了幾場大雨,天氣又透著些許涼意。

吳書記離院回到桃樹灣的時候,象是吃了涼粉似的,心裡覺得十分涼爽。因為他已經做了一件別人不願做而且根本就不會做的傻事。可當他推開門踏進自己家的門檻時,擺在眼前的一切立刻使他的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他雅興大減,剛燃起的一團希望之火幾乎被眼前的無情的事實撲滅了。灶臺上,桌子上滿是雞糞灰塵,所有的空間全被可惡的蜘蛛佔領了;茶杯裡浮著一層油漬狀的東西;沒蓋蓋兒的水缸裡散著一股腥臭。他觸景傷情:“咳,連自己老婆的工作都做不好,何談別人呢?怪不的人家……”.想到這,他似乎理出了一點頭緒。

吳書記草草地填飽肚子,便立即趕到丈母孃家,經過自己的努力,他的老婆金花總算是答應同他一起回家了。

吳明發書記今年三十七歲,他的前妻因難產死去。當時他還是大隊的團支部書記,由於工作忙加上收入微薄,還有一位雙目失明的老孃,因此,他決心再也不結婚了,母子倆相依為命。後來,母親悄然去世了,臨終前要他一定要續討一個老婆。事情溱巧,他剛當上大隊支部書記那年,就有很多人不知為什麼都紛紛給他說媒提親,他執意不肯,後來說親的人太多了,他也感到自己的工作太忙,家裡家外確實應付不過來,再說一個人過日子的確也孤單乏味。第二年,經人搓合,跟三十多里遠的金花結婚了。金花原先的男人因患上了白血病死了,他拉扯著兩個丫頭辮子回到孃家跟母親一起生活,日子長了,她一來受不了一些閒言碎語,二來也想找個依靠,就帶著兩個女兒嫁到吳書記家來了。

從丈母孃家回來的當晚,吳書記獨自背倚著牆在床的這頭,一支接一支的吸菸,金花半躺著在那頭哄孩子。他倆互不言語,書記扔掉菸頭問金花:“你還生我的氣嗎?”除了屋外的蛙聲和孩子的酣睡聲,再沒有任何聲響。他用腳捅她的屁股:“你還生我的氣!”金花一動不動的哼了一聲。他又輕輕地捅她,示意她過來:“怎麼,沒聽見還是裝糊塗?”“還有什麼好生氣的。”她冷冷地答道。他坐起來一隻手拉他的胳膊,另一隻手擰他的大腿,雙管齊下:“過來,聽我說嘛。”她勉強過來了:“有什麼好說的,還不是要我去結紮?”他把枕頭推過去一大半,她同他並排躺下了。

“這些天來你是怎麼過來的?”書記打破僵局。

“硬熬過來的唄。”

“這陣子真難為你啦,你能原諒我嗎?”

“先對我那麼狠,現在卻…….硬的不行,又想來軟的。哼!到底還是想保住你那頂烏紗帽。”她想到這,說:“說這些幹什麼,有話就直說吧!”

“我先問你,”書記換了話題,“我住院那陣子,你為什麼連看都不去看我一眼?你好狠心吶。”

“說實話,我不是不曉得那回事,我就是不願去。再說,我走了,兩個孩子怎麼辦?不是你的親骨肉,你當然不心疼哪,我可捨不得。我娘為結紮這事已經傷透了腦筋,難道還要再給她老人家添麻煩嗎?”

“我並不是怪你嘛,可我那陣子的確是想你啊。”

“哼,好笑,別盡拿沒骨頭的瘦肉給我吃。想我,想我還硬要我結紮?我跟你幹什麼?不就是想給你生個小傢伙麼,你就不想?”金花打開了話匣子,甚至有些來火了。

“我何曾不想呢?”他慨嘆地說,“只是……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一個支部書記,這種事,我們不帶頭誰帶頭呢!誰讓你做我的老婆呢,再說我們不是有兩個孩子嗎?至於男女,都是一樣。就算我不當這個書記,你不也同樣要扎麼?退一步說,再生一個,我們怎麼養得活?!”

“說了半天,當真還是要我結紮……”

“那我再問你,”書記為了緩和一下氣氛,趕忙叉開話題,“那我住院期間,你為什麼跑到孃家去,弄得家裡一個人都沒有。”邊說邊用手輕輕拍打著金花的臉。

“你家裡還是有什麼狗卵偷?再說,我娘捎了兩次信來,叫我回家幫忙割幾天禾,我能不去嗎?但是你被人家打傷住院的事我可沒有告訴她老人家,免得她又多操這份心。”

“這些我不怪你……”書記話還沒說完,金花就打斷了,並接替他說:“這些我都不怪你,只要你同意結紮就行了,是不是?我告訴你明發,這回我也不回孃家啦,我死豬不怕開水燙,橫豎我是高低不扎的!”她翻過身去,拿屁股朝他,“這兩個孩子是我帶來的,將來萬一你不喜歡……”

“我知道,我不在乎嘛,你的女兒,不就是我的女兒麼!”他用手扳她的身子。

“別碰我!”他將屁股用力一拱,差點把他擠下床去了。他嘆了口氣,然後又搖搖頭笑了笑,心裡說不碰就不碰吧。

次日天剛矇矇亮,金花醒來時,發現床上粘糊糊的,開燈一照,原來床上到處都是膿和血,再看丈夫吳明火,閉著眼睛兩手使勁地捂著肚子。頭上身上豆大汗珠冒個不停。喊又喊不應,問又問不應,她頓時慌了手腳,趕快叩開鄰居的大門,求鄰居幫忙開拖拉機把丈夫送到鄉衛生院去。

醫院的一切安排妥當後,金花又搭乘鄰居的拖拉機回了家,臨走時,金花對丈夫說:“你在這裡忍耐一下,我回家洗完衣服把小孩送到我孃家去再來這服侍你。”書記仍是閉著眼睛,沒有回答,只是十分艱難地點了兩下頭。

金花回到家裡,胡亂地吃了點東西,就提著一藍衣服風風火火地來到河邊。河邊石板上已圍滿了很多人,七八個婦女翹起屁股七嘴八舌:

“唉,書記我見得多,可沒見過象明發這樣的書記,別人還沒扎,自己卻先帶頭,這樣的書記真是難得呀!”鄰居拖拉機司機的老婆帶著幾分同情地說。

“書記不帶頭,誰帶頭!”

“還不是想得表揚,拿獎金!”

“要按我說呀,他也太窩囊了,連自己的老婆……”說話的人瞧見了金花,便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現在倒好,成了太監,撐又撐不得,搖又搖不動,我倒要看看他的十多畝田,往後可怎麼種法。”

“嘿,他呀,平時缺得的事幹得太多,這回也該輪到他吳家絕種了吧。”

“這就叫惡有惡報呀。”

“嘿嘿嘿,你們曉得不?隔壁二妹的崽暗地裡管他叫爹呢。”

“噓!這算什麼,還有呢?水生的弟媳,旺發的老婆,王寡婦……坐攏來不下兩桌呢。”

“現在自在了,太監要不了女人吶!”說這話的是駝子的媽。

……

金花再也聽不下去了,感情的閥門讓苦澀的淚水衝開了,內心的痛苦被無情的烈火燃燒得越來越旺,精神支柱象雪崩似的塌陷了。“真得嗎?為什麼?”他不住地問自己。 

蔚藍的天空忽然變黑壓壓的。金花從河邊回到家裡,臉色比天空還要陰沉。

雷雨前的黑暗籠罩著鄉衛生院,驀地一道強烈的光劃破了陰霾的天空,接著,天崩地裂的巨雷震耳欲聾。入院後,書記在醫生和護士的精心護理下,很快止住了膿血和疼痛,精神也輕鬆了許多。但他清醒地意識到,馬上就有一場滂沱暴雨降臨。他毅然點著了一支菸,緊接著又是一道閃電,雷聲滾過天際,大雨傾盆而下。書記仰躺在病床上,出神地望著窗外,樹上的枯枝爛葉被大雨衝得乾乾淨淨。他堅信,雨後的天空肯定是晴朗的!

這次書記住院的原因是刀口潰爛。

原來,書記被駝子打傷以後,在鄉衛生院還另有目的,他想起駝子、和林、發財、還有駝子的俵姐,這些人都在盯著自己,為這事又和老婆吵翻了,再說,老婆的心事他也曉得,只是出於工作,怎麼辦呢?經過幾天劇烈的思想鬥爭,與眾不同的身份和強烈的責任感迫使他做出這樣果斷的決定:“請給我動手術吧,我要結紮!”他當了這麼些年書記,得罪了不少人,特別是計劃生育工作,沒有一年做得像模像樣,所以他準備今年從零開始。但當他上門做具體工作時,最多隻能一隻腳踏進過別人的門檻。別人恨他,咒他,甚至暗中害他,他都不在乎,唯一使他擔心的是,怕工作搞不好!他想,不管怎樣,凡是要求別人做到的,自己應當首先做到。這就是他的指導思想。駝子去醫院看他的那天,正是他手術後的第三天,然而他仍惦記著家裡的許多事,因此,未經醫生的許可,就偷著跑回了家。可能是由於出院後坐車巔簸,又蹬自行車去了趟丈母孃家,再加上天氣炎熱等緣故,加速傷口潰爛而導致重新入院。

金花收拾和料理完家務,把兩個孩子急急地送到孃家,顧不上說些什麼就匆匆步行來到鄉衛生院。

一抹夕陽斜掛在西邊的天際,地面上的餘溫尚未褪盡,但林中的醫院此時卻顯出幾分涼意。金花本想衝進病房問個究竟,可她轉念一想,別人怎麼嘲諷和挖苦是別人的事,自己絕不能演戲給別人看,更何況自己畢竟他吳明發的老婆,嫁雞隨雞嘛,更重要的是自己從心裡深深地愛著他!想到這,她似乎冷靜了許多。於是她輕輕推開病房的門,見丈夫已經入睡,頭上的吊扇微微地轉動,習習的涼風拂在丈夫蒼白的臉上,金花的心頭立即湧起一絲莫名的惆悵和遲到的同情。當她從醫生的口中證實了鄰居拖拉機司機的老婆所說的話後,第一個閃現在大腦裡的便是驚訝,緊接著是命薄。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個致命的打擊,原來的希望現在已成為泡影。她不敢相信,釀成這杯苦酒的正是她自己,現在她只能用淚水希圖把它稀釋掉。

夜深了,外面似乎下著毛毛細雨,房裡十分靜謐,金花的心裡特別亂,絲毫沒有睡意,就索性望著天花板,傾聽著屋外的風雨聲。

“你來了?”書記醒了,金花還沒有回過神來,待她反應過來以後,只簡單地哼了一聲。

書記坐起身來,一邊點菸一邊說:“來了也說一聲,家裡安排好了嗎?小孩呢?”金花又擔心又氣忿,回答說:“家裡的事你就別操心,你放心住院吧,早點養好病。別人都開始割禾了。”

“你聽我說,金花……”

“你別說了,我都知道了。”她打斷丈夫的話,氣憤地說,“你怎麼這麼傻,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這是我在住院時臨時決定的,你又不在身邊,再說,我要是事先跟你說,你會同意嗎。”書記微笑著說。

“你是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笑我們的,說你現在成了……”書記打斷老婆的話,並安慰說,“別人怎麼說是別人的事,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氣就心滿意足了。”

“生氣有什麼用,”金花停了一下,“別人越想看戲,我就越不讓人看。我想過了,家裡的田也不要緊,頂多我自己多吃點苦。主要是你自己的棺材工作,吃了苦,還沒有用,狐狸沒打著倒惹得一身騷,上面鄉里罵,下面別人笑。”

“你能這麼想就對了,也真難為你。”書記扔掉原來的菸蒂並又點上另一支,“不過你放心,我們男人結紮不跟女人結紮一樣嗎,絕不會影響幹活,也不會影響幹那種事。”他在老婆的屁股上輕輕擰了一下,接著說,“不過今年這陣雙搶,肯定要差一些,你是要辛苦一些。至於今年的計劃生育工作,我估計現在問題也不會很大。”說完,書記換了另一隻手,枕著老婆猛地吸了幾口煙。

約摸沉默了半分鐘,金花發話了:“估計頂個屁用。”

“是呀,你聽我說呀,”書記詭秘地笑了一下,“上次駝子到這裡看我的時候,他怕我到公安局去報案,就同意了讓他老婆滿了月子就結紮,反正他兒子已經生下了地,他不但同意結紮,還答應了罰款呢。”

“真的?”金花半信半疑,“那和林他……”

“我能騙你嗎?”書記笑著回答,同時捏了捏她的奶,“和林也已經答應了他老婆結紮。”

“你怎麼知道的?鬼話。他可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他拼的就是我和駝子的老婆。”

書記又點著一支“魁星樓”:“駝子來這裡的頭二天晚上跟他媽一起到過和林家,求和林幫忙,不要拼他:‘你有崽有女,這次你就幫個忙,我也不是不知好歹過河拆橋的人。我駝子如果生了崽,香菇燉雞,保證請你坐上,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恩典的。’當時和林的老婆不太同意,還罵和林是軟骨頭,但是罵歸罵,一旦和林同意了,他老婆還不是聽他的。”書記吸了一口煙,衝老婆做了一個鬼臉。

“倒是這麼回事,不過,這個叫化子,可不是善齋公。他最講究的是實惠,見錢才眼開呢,賒帳的買賣他絕不會幹的。依我看,駝子肯定給了他其它好處。”

“這是很明顯的。”書理由十足地說,“但這些事與我們不相干。”

“那還有發財呢?”金花象點各似的捱了兒問。

“他是和林的表姨父,有崽有女。他是故意抬槓,主要是看和林的眼色行事,”書記又吸了幾口煙,“嗯,還有駝子的俵姐,她早就表了態,不拼駝子,願意扎,只是怕別人指責才不肯帶頭。因為她有病,生第二個的時候,醫生就鄭重地叫她千萬不能再生育了。你想,反正她不能生,還做惡人幹什麼呢?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再說我已經帶頭啦。“

書記說完,把菸頭丟掉,躺下了,金花覺得心裡的石頭已經落了地,一把摟住書記,把頭扎進他那強勁寬大而起伏的胸脯上。

一個禮拜後的一天早晨,書記辦理好出院手術,同老婆一道迎著朝陽徑直往丈母孃家趕早飯接小孩去了。一路上,金花心事重重的,既為丈夫的病癒而慶幸,又為自己的過失而懺悔,當然也為往後的生活而擔憂。

他倆並排走在小路上,盡情地呼吸著早晨的新鮮空氣。兩個女兒早已坐在外婆家的門檻上,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父母進來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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