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已有之”和“今不如昔”

论“古已有之”和“今不如昔”


吾友杨纪国,是一个实在人。他的实在表现在他对待传统文化不虚伪,不肯人云亦云。他说现在流行着两句言语,一曰“古已有之”,二曰“今不如昔”,这两句言语,非常要命。老杨这话一点都不假,因为“古已有之”论者,实在是阿Q转世,心底里的潜台词,就是“我们祖上比你阔多啦”;而“今不如昔”论者,则是九斤老太附体,动不动就要抱怨“一代不如一代”。这两种想法,固步自封,害人匪浅。

老骥观现在的文化界,不但有一批普通读者信以为然,就是一些久负盛名的文化名人科学大家,居然也都这样想,比如弥留之际,还不赶紧死,非要费劲八叉地问一句“当代中国为什么出不了大师”这样的糊涂话。言外之意,就是“我死之后、再无大师”,先不说这自我标榜的骄横之气是否妥当,就是那种言必称晚晴民国的遗老心态,也让人心烦。然而,这类厚古薄今的论调,近两年甚嚣尘上,聒噪得老骥耳朵疼。民国知识分子少,信息渠道又不畅通,饱览群书者,容易让文盲崇拜,因此就有了所谓的大师——当然,这些大师,多也是身后被人追认的。现在大家都有了知识,自然不会盲目崇拜;不但不崇拜,而且文人相轻。大师少了,其实反而反映了大众的知性和理性;而且,多少年后,焉知没有后人追封当代某人为大师?

论“古已有之”和“今不如昔”

研究传统文化,不是为了迷信膜拜,而是反思甚至警醒。假如我们把陈芝麻烂谷子都捡起来,不分良莠都放到条案上,备了猪头三牲在那里供着,自以为此乃傲人的精神宝库文化遗产,“坐待世界上一切寻求智慧者的皈依”,因而不许人侧目而视,更不许人质疑,就不是一个理性的态度。

传统文化中间有糟粕,这是个大家都明白的问题。比如说孝老爱亲,大家都知道这是中华传统美德——其实岂但是中华传统美德,美国人也尊重老年人——但是你不能为了阐扬孝道,就把卧冰求鲤、郭巨埋儿一类故事来教育大家,让大家像王祥一样白痴、像郭巨一样残暴而且以身试法。至于老莱子七十多岁学婴儿啼,做起来虽然没有危险,但是,毕竟有悖常态,就是想起来也要反胃。所以说二十四孝,它就是糟粕,鲁迅先生当年痛批,毛主席也曾多有微词,这两位,一个文化巨匠,一个革命领袖,未必因为他们去世已久,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此外,还有许多陋习,也不应该提倡。如穿长衫影响生活,假如不是说相声,何必穿它?蓄胡子有碍卫生,假如不是为了“明志”,也没有必要。而裹小脚则相当于摧残生命了,老骥相信没有哪个女子,单纯为了迎合国学热而去亲身实践。可见陋习就是陋习,不要因为它年纪老迈,有些年头,就硬往它脸上贴金,硬要胡编乱造、抠着屁眼扒粪一样,要发掘它的所谓的现代意义。何况抠来抠去,既不符合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又不符合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因此不要提倡和弘扬也罢。

由此可见,认真检讨传统文化中的一些东西,看看究竟有哪些应该值得发扬光大,哪些应该放到博物馆的柜子里锁起来并贴上封条,使它们不再出来害人——这才是我们今天的当务之急。

论“古已有之”和“今不如昔”

研究传统文化,还是应该把重点放到经济变迁、政治更替、思想发展上,假如专门去研究提笼架鸟长揖万福,那就是遗老心态——如果不是贵族,那就是遗民心态,这样的心态,你要求他有大视野、大情怀,想来也难。所以只能写一些史话文章,讲故事可也,炫耀八卦可也,但是对于社会发展、文化进步,实在是没啥意义。

还有那些学历史学民俗的,专门喜欢打听掌故,或者喜欢死抠老礼儿,下大力气去研究些个帽子怎样戴,豆汁怎样喝,卖东西怎样吆喝等等此类东西,占有一点民间故事,就在那里摆龙门阵东家长西家短抖个没完,甚至跑到电视上去瞎白话,结果还真有一帮闲人在那里听。于是他就沾沾自喜,自诩专家,写出书来,装潢设计如火车站的地摊出版物,到处送人。进而致力于弘扬胡同文化、四合院文化等等所谓的老北京文化,发此类不切实际的宏图大志,恨不得人人搬出单元房,住进窄小的胡同,提笼架鸟,哼京剧唱大鼓。说白了,这就算是学来学去,(甭管真假)爱上它了,认为凡是历史的东西,都是好的;凡是民俗的东西,都是应该弘扬的。在这“两个凡是”的指引下,满眼糟粕都不见,学问危矣!一旦到了满眼糟粕都不见的境地,厚古薄今的心态就来了,死抱着往昔的一些陈腐衰朽,试图阻挡历史车轮的滚滚前行。不把这样的观点纠正过来,我们在前进的道路上,耳边总会聒噪不断。

老骥也是学历史出身,也略略翻过一些四书章句、诗经离骚并前四史、道德经等,也喜欢没事儿就学唱个京剧啥的,但是老骥看历史,感觉真是有太多的糟粕;学唱京剧,更希望看到京剧的改良和创新,而不是墨守成规固步自封,并且,绝不会要求或者希望别人也来喜欢它。经济社会的现代化给人带来的生活享受是无与伦比的,而周杰伦、李宇春等青年歌手的流行,也必然有它合理并且值得赞赏之处。简单说一句,现今的总比以往的好,未来的总比现在的好,归根到底一句话,发展才是硬道理。

论“古已有之”和“今不如昔”

传统文化的集成,据说是四大国粹。可是四大国粹是啥?有说京剧、国画、中医、中餐的,也有说京剧、国画、中医、武术的,还有说京剧、书法、中医、武术的。到底哪个版本为准?谁封的?都不知道。京剧书法字画,是艺术,陶冶情操,看了赏心悦目,自然是好的。中餐能搪饥,可是它已经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文化了。而中国武术,太重套路,威力似乎不如跆拳道;打不过人家,又要说我们讲究修为,不讲究搏击。还有一个潜意识的信念,即“高手在民间”,可是,民间的真正高手在何处?千呼万唤不出来。而中医中药,则总觉得实在是在骗人了。

近日再看中医药学概论类书籍,重温阴阳表里虚实寒热八纲治病理论,感觉中医理论真是博大精深,自成体系,然而却从根上就有问题,八纲治病,巫医不分。我们看欧洲中世纪的医疗,也是和巫术结合,后来发现不成,现代医学才开始萌芽勃兴。中世纪西方人巫医不分时也熬汤药,后来现代化了,试剂开始出现,科学精神也随之而来。可是,现在我们还在迷信中医老旧的治疗方式,且推说“中西方体质不同所以然”。难道在健康问题上,也要强调中国特色?

相比较中西医,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两者的态度。中医偏执自信与糊涂,和西医的谦逊与负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中医看来,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治不了的命,治不好,说明你命中该死,怨不了别人。在西医看来,癌症,椎间盘突出,鼻炎,甚至偏头痛,脚气,太多的病,都是根本无法治愈的。西医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点自知之明,就是科学。而包治百病的狂妄,则几乎一定是伪科学。西药在说明书禁忌和不良反应上,总是列一大堆。中药的禁忌和不良反应,大多是“尚不明确”,假如不是无意识的糊涂,就是有意识的不负责任。这样居然还好意思自称科学,还要拓展海外市场,像是在说单口相声。即使卖到海外,怕也只好骗华人。当然,老骥讲这些,绝不是为了张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西方人可以一辈子不扎针灸,不贴膏药,不拔罐,不刮痧;请问哪位中国朋友,一辈子不输液,不验血,不透视呢?

仔细想来,传统中医的望闻问切,传统中餐的煎炒烹炸,如传统中国政治,都讲究主观火侯,不讲究严格规范。所以中国人生活必须寄希望碰到名医,名厨,明君。西医的验血彩超,西餐的汉堡披萨,西方政治,都傻傻地遵守规矩,在哪家医院看血样结果,在哪个肯德基吃饭,谁当总统,都一样,所以放心。

前两年《科技生活》有篇评论道:我们确实需要对中医理论,包括附着在中医理论之上的各种学说进行正视和清理了,否则,现代循证医学(基于科学证据的临床医学)很难成为社会共识,公众对生命的认知将会一直在玄学中打转,对科学精神、科学思维的普及也会造成阻碍。信哉斯言!

补记:以上文章大概写于2014年下半年。2016年4月20日,老骥读到汤一介先生的《导读》,中间引用了两位西方哲学家的两段文字,一段是罗素《西方哲学史》中的文字:“不能自圆其说的哲学绝不会完全正确,但是自圆其说的哲学满可以全盘错误。最富有结果的各派哲学向来包含着显眼的自相矛盾,但是正为了这个缘故才部分正确。”一段是恩格斯《反杜林论》附录中的文字:“世界表现为一个统一的体系、即一个有联系的整体,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要认识这个体系,必须先认识整个自然界和历史,这种认识人们永远不会达到。因此,谁要建立体系,他就只好用自己的臆造来填补那无数的空白,也就是说,只好不合理地幻想、玄想。”以此来检查中医理论,恰恰正符合“自圆其说”的“幻想”“臆造”,因为在“无所不包”、“无所不能”、perfect的盲目自信和自满背后,几乎一定隐藏着“全盘错误”的危险,等待血淋淋的现实去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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