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不逢时

笔者《人英则花名》的文章在报刊上发表后,有朋友问我:“亳州观赏牡丹在明代中后期盛极一时,为何转瞬间销声匿迹呢?”如果用一句话来慨括,我以为主要就是“盛”不逢时。

盛不逢时

明薛凤翔的《牡丹史》

亳州观赏牡丹盛极一时,主要见证于薛凤翔的《牡丹史》。薛凤翔生于万历年间,《牡丹史》成书也在万历年间,万历(明神宗、朱翊钧)在位48年,由此推断《牡丹史》成书应在万历执政的后期。万历年间是明代的一个重大转折时期。万历执政初期,在大学士张居正的辅佐下尚有强国之梦想,因此宵旰忧劳;张居正死后,万历帝梦想破灭就日益迨政起来,经常不朝,也不与大臣们见面,明王朝开始走向没落。万历帝之后,经历泰昌(光宗、朱常洛在位不足1年)、天启(熹宗、朱由校在位7年)、到崇祯(思宗、朱由检),仅8年时间,崇祯执政17年,1644年明王朝土崩瓦解,被李自成等农民起义军所推翻。可以这样说,亳州牡丹“盛”在大明王朝的动荡年代。这种社会动乱、烽火连天的大背景,必然决定亳州观赏牡丹在历史的长河中只能昙花一现。

具体讲其原因,最关键的是明王朝末年亳州屡发战事。《亳州志》“大事记”载:崇祯八年(1635)正月十七,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攻破亳州北关。是年八月,农民起义军马守应克亳城。崇祯十一年(1638),农民起义军一条龙万小仙攻亳城。(1640年)秋,农民起义军袁老山部攻亳州。崇祯十四年(1641),张献忠农民起义军攻占亳州。崇祯十五年(1642)四月十五日,李自成起义军二克亳州城,杀知州何燮。

农民起义军大多是一伙活不下去的人,而活不下去的人有人组织就会造反。他们造反的对象是谁?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地政府的官员和当地的达官贵人、乡绅富商,总之有钱有势的人。农民起义军打到亳州之后,这些人的命运不外乎有这么几种:外逃、被杀或赶走,因而象征他们富且贵的私家花园“牡丹园”焉能有不荒废之理。

《亳州志》记载,知州何燮被杀之后,宋应星奉调从南京到亳州任知州(宋应星,生卒年月不详,是中国享有国际声誉的著名科学家)。当时的亳州创伤累累,宋应星到亳后,修葺城垣和官衙,招抚流亡,恢复商贸,推广农业和手工业生产技术,做了不少有益于人民的好事。这时,在亳州城南郊,薛蕙、薛凤翔祖孙三代经营的最有名的牡丹园“常乐园”荒芜。宋应星将薛家的园林买来,拟兴建书院,发展教育事业。由于明朝大势已去,书院尚未建成,宋不得不在崇祯最后一年(1644)弃官南归。可见,宋应星到位时,亳州最大的牡丹园,也是亳州最有代表性的牡丹园“常乐园”已经荒芜。从薛氏家族的常乐园推测,其他十余个小有名气的牡丹园可以肯定也大多荒废。很简单,这些牡丹园的主人都是当地达官贵人和乡绅富商,或者说有钱有势的人,是农民起义军造反革命的对象。

另一原因水灾频发。明王朝的末期,也是崇祯执政期的末期,天灾人祸一起来。《亳州志》记载:崇祯五年(1632)春大水。崇祯十三年(1640),大疫、饥荒、人相食。崇祯十五年(1642)九月黄河泛滥,州城被淹,除少数高地,其余的皆浸入水中。一直到清代初期,亳州仍然水患频发。顺治三年(1646)大水。顺治四年(1647)大水。顺治五年(1648)秋大水。牡丹耐旱怕“湿脚”,最怕水淹。灾后的大疫、饥荒,到人相互吃人,试想谁还有心思关心牡丹或牡丹园的好坏。因而,水患灾害和灾后的大疫也是亳州牡丹损失较大的重要原因。

此外,还有当地的种植习惯。亳州是华佗的故乡,盛产中药材,有2000多年的种植药材的历史,并有传统的药材市场。安徽四大名药,亳州芍药位列其中,是远近闻名的芍药之乡。可见,当地大多数人有种植芍药的传统。清代枞阳县有一位叫刘开的人在亳州当官,写了一首诗《偕陈晚香任砚香至城东南观芍药》,开头几句:“小黄城外芍药花,十里五里生朝霞。花前花后皆人家,家家种花如桑麻。”亳州又叫谯城,南北朝时期,改谯县为小黄县。这里的小黄城,指的就是亳州城。从这首诗前几句的描绘中,我们可以想象的到,当时亳州城外家家户户种植芍药的壮观景象。从薛凤翔的《牡丹史》记载看,亳州牡丹辉煌的时候栽种牡丹的主要是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发展的是私家庭园牡丹。种植牡丹,当地人为什么没有兴趣呢?因为农民是要吃饭的,亳州不是京城,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不多,牡丹市场的需求量不大,而芍药是药材,亳州有市场,市场有需求。因此,种植芍药、出卖芍药就是当地人养家糊口,或生财之道了。

我以为主要是上述的几种原因相互纠结,决定了亳州牡丹在历史的长河中“稍纵即逝”,

盛不逢时

亳州中药材市场

当然,亳州观赏牡丹的辉煌“稍纵即逝”,但不是殆尽,到了清代仍有明代辉煌的余晖。这个余晖,我想可能有这几个原因:一是战乱中一些喜欢牡丹的人,将当地乡绅富商和达官贵人的牡丹庭园中的牡丹设法转移出去的;二是一些与起义军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或特别喜欢牡丹的人千方百计予以保留的;三是某些观赏牡丹虽然损失荒废,但受前人和传统牡丹文化的影响,后人重新栽种的。比如:亳州有一庙宇,名白衣律院,坐落在亳州城东南一里许,原有庙宇113间,因供奉白衣大士,故又名白衣庵,为亳州著名的珈蓝之一。清顺治初僧尽修始建。顺治六年(1649),九华山高僧妙湛与盲僧德升续建。乾隆二十五年(1760),山西富商董继先从亳州路过,捐资修建环殿经阁、藏经楼及厢房等。寺内广植花木,“尤以牡丹著”。所以,清嘉庆、道光年间两江总督陶澍和大文人潘瑛均在亳州留下吟牡丹的诗。陶澍《亳州牡丹》:“胭脂一抹晚春天,国色园中尚宛然。吟到断肠朱十句,谯都花比洛阳妍。”潘瑛《凤头村看牡丹》(节录):“黄尘百日朝如暮,颠风欲断谯西路。谯西地近古洛阳,名园三月多名芳。…”。

清代官员也是大文人钮琇,他的《觚剩》其卷五《豫觚》中的《亳州牡丹述》就较为详细的记述了亳州当时的牡丹情况。他在文中说,他曾经去过洛阳寻访过姚黄、魏紫等诸种牡丹,但那时洛阳已找不到这些名目的牡丹花了。相比之下,只有亳州出产的牡丹花最为绚丽多彩、天真烂漫。钮琇写这篇文章时,正在陈州项城任职。项城与亳州接壤,近在咫尺,他十分向往亳州牡丹,但钮琇说他做官的时候整天忙于公务,根本没有时间到亳州考察。因此,他写《亳州牡丹述》这篇文章是根据他的朋友刘石友、王鹤州关于亳州牡丹的叙述整理的,事实又是如何呢?叙述与实际,肯定有一段距离的。“绚丽多彩、天真烂漫”,是他想象的。尽管如此,这时钮琇仔细描绘的亳州牡丹也仅有一百四十余种,大约是薛凤翔《牡丹史》所记载的一半。

在明朝的中后期,由于薛蕙、夏之臣、薛凤翔等个人的努力及影响使亳州牡丹名噪一时,但又由于战乱、灾害、饥荒、种植习惯及后继无人等诸多原因,决定了亳州牡丹在历史长河中“稍纵即逝”。牡丹是自然界的产物,它的发展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亳州寂寥,而盛事悉归曹州”(摘自《曹县志》)。这里的曹州,就是当今的山东菏泽。亳州牡丹的衰败,菏泽牡丹的兴起,这就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菏泽的观赏牡丹,从清代初期到民国、到如今,经过数辈人的努力和持续发展,终于成为今天闻名遐迩的中国牡丹之都,与洛阳牡丹齐名。

盛不逢时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