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帝死前一年，在記錄自己病情的檔案裡描述自己遺精的症狀，這個症狀已經伴隨他近20年了，久病成醫，他自知患此症是因為長期處於緊張焦慮，驚恐不安的狀態所致，甚至連突如其來的敲鑼聲都讓他心驚，“初起晝間一聞鑼聲即覺心動而自遺洩，夜間夢寐亦然。”
此時的他早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失去人身自由的愛新覺羅·載湉。他住在中南海瀛臺，那是一座四面環水的孤島，只一條浮橋與陸面連接，島上亭臺樓閣，風景優美，本來是皇家避暑的地方。戊戌政變之後，慈禧把他軟禁於此，一關就是十年。
1.
光緒二十四年（1898）九月初四，紫禁城裡來了一位法國的醫生。
戊戌政變時，為了限制皇帝的行動，慈禧對外宣稱光緒病重，還借用皇帝的口吻，發佈諭旨向天下徵醫。然而法國醫生來為光緒帝看病後，回去卻向外界宣佈，皇帝其實沒什麼病。
這個月底，光緒被悄悄送往瀛臺，珍妃被關進紫禁城裡鍾粹宮後的北三所。皇帝被囚禁在島上，浮橋被封，每天由一眾太監監視。珍妃更慘，據說她被鎖在北三所最西頭的一間屋裡，吃飯、洗臉等均由下人從一扇活窗中端進遞出。
剛被控制時，光緒帝一時難以接受，曾設法逃跑。據《戊壬錄》記載，在戊戌六君子被處斬的當天，還有六名太監也在這天被處以死刑，處斬的原因就是，這六名太監曾幫助光緒外逃。為加強對皇帝的監控，慈禧後來又重派了十餘個她信任的內監駐守瀛臺。據說到冬天的時候，光緒還曾試圖從瀛臺周圍結了冰的湖面上逃走，然而每次結局都是被守門人攔下，慈禧知道後，又招來一批工匠鑿冰，防止湖水凝固。
憤怒和反抗屢屢失敗，久而久之轉為絕望。
慈禧的監禁嚴格到了皇帝用膳，因為“犯了家法”，光緒被要求吃飯只能是“冷粥溫茶”，夏天還好，入了冬，飯菜又冷又硬難以下嚥。有一次光緒自己點了一樣菜，御膳房去請示慈禧，慈禧竟以節儉為由，拒絕加菜，光緒表示“明白意思”，也就不了了之。
據說還有一次，皇帝無聊至極向太監要彈弓打鳥解悶，監視他的太監立刻向慈禧秘報，慈禧派人下來查問，是誰引誘皇帝行淫樂之事。那個給光緒彈弓的小太監，自知活不成便投水自殺了，從此光緒也就再沒提出什麼要求。
瀛臺的生活隔絕且無趣，後來他的休閒活動便只剩下漫無目的地在湖邊散步，或是有時身穿破棉襖跟太監下棋。有一回，他走到太監住處，看到桌上放著一本書，便拿起來一看，原來是本《三國演義》，翻看了幾頁，嘆口氣說，“我連漢獻帝也不如”。
少年時的載湉和父親奕譞的合影
2.
一年後，慈禧打算另立新君，她相中了載漪15歲的兒子溥儁。為了保證皇位順利繼承，慈禧命光緒親筆謄寫一遍軍機大臣擬定的立嗣詔書，光緒抄得頭暈目眩，差點昏過去。據記載慈禧又喚來轎子，讓人在轎子裡鋪滿棉被，然後再讓太監把光緒抬回瀛臺。
這年底，慶賀立嗣的儀式在紫禁城裡舉行，慈禧成為溥儁的祖母，溥儁對著太皇太后的面前三跪九叩，按禮法，也給認作繼父的光緒帝磕了頭。
然而這場慶賀儀式的喜氣沒有延續多久，翻年的夏天，北方的義和團起事，八國聯軍進逼京師，走投無路的慈禧最終決定西逃避難。
8月15日一早，光緒便被帶到慈禧面前，據說他還試圖勸告慈禧留京跟聯軍談判，結果被拒。於是，穿著藍布大褂的老太后，手裡還拿著水菸袋的皇帝，剛冊立的大阿哥，還有皇后、瑾妃、太監、宮女，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宮外趕去。上午八點通過西直門，天空下起陣雨，眾人出宮匆忙沒帶雨具，一邊狼狽被雨淋，一邊慌忙著趕路。沒人想起回望一眼搖搖欲墜的紫禁城，只用回頭看一眼，可能就會發現西直門外升起了守軍投降的白旗。
更不會被人想起的，還有光緒30歲的生日，就在西逃的前一天，8月14日，他孤獨地在瀛臺度過自己而立之年的生日，伴隨著北京城裡轟隆的炮火聲。那天夜裡，他最愛的珍妃在紫禁城殞命。沒人能確切說出珍妃的死因，也沒人知道後來的光緒如何得知這一消息，這些秘密都隨著珍妃一起，永遠埋葬在了紫禁城裡。
3.
西逃後的慈禧和光緒帝回到紫禁城已經是一年後了，又是一個冬天，宮中未受大的破壞，留守的宮眷們也大都平安，慈禧很高興，答應接見外國公使，為當初攻打使館的行為致歉。大概是接受了珍妃去世的消息，迴鑾不久，光緒還一度忙著到各廟宇拈香行禮，答謝祖宗神靈的保佑。
皇帝還是被安排去了瀛臺居住，只是這次回來後監控不再像當初那麼嚴厲，他還可以參與國事討論，儘管沒什麼作用，像傀儡一樣。每天清晨，慈禧派人來瀛臺接光緒帝前往紫禁城召見大臣，然後再把他送回去。在召見的過程中，雖然有時慈禧也讓光緒問話，或是象徵性地徵詢他的意見，但光緒話不多，只是儘量迎合。
比如在聯軍逼宮時，正陽門城樓曾毀於炮火，慈禧回宮後跟大臣們研究修復事宜時，光緒建議“留此殘敗之跡，為我上下儆惕之資”，結果被慈禧拒絕。在旁人的眼裡，年僅30出頭的光緒帝，已是“容顏憔悴，若有重憂，從來未見片刻開朗或偶一強作歡笑；謹言慎行，唯恐大禍隨時及身”。
瀛臺涵元殿
4.
在瀛臺的日子依然難熬，光緒讓內務府買了很多新書來打發時間，後來身體不好，又研究起了醫學。
蘇北阜寧縣的知縣周景濤精通醫學，曾進宮為光緒帝診治，看到皇帝的室內放了一些書，有《四庫全書提要》、《貞觀政要》、《太平御覽》、《大學衍義》、《理財學》等。他在筆記裡寫下自己給光緒看病時的情景：皇帝的書房十分簡陋，椅子上的坐墊已經磨破了也不換新的，跟他見過的江蘇巡撫端方的書房相比，簡直有天上地下之別。還有一次，他跟隨皇家前往天壇祭天，光緒穿著不合腳的破鞋，走起路來“扭扭捏捏”，為此不得不請求侍衛放慢腳步。
有段時間，光緒一時興起向掌管宮廷演出活動的昇平署要去了鑼鼓，在瀛臺敲打，慈禧知道後特意囑咐昇平署“以後皇上如若要響器傢伙等，先請旨後傳”。但更多時候，他還是在瀛臺讀書、寫字，在岸邊散步。沒了皇帝的待遇，他倒是接地氣了不少，逢年過節，他會自己動手打掃房間，手拿竹竿挑落大殿裡的蜘蛛網，然後提筆寫幾副春聯，領著太監貼在門上，欣賞一番之後，就呆坐在窗邊看著太陽落山，聽著民間市井的爆竹聲，一言不發。
1880年，兒時的載湉在皇家護衛的照看下騎馬。
光緒帝在瀛臺度日如年，慈禧也蒼老了許多。這一趟回京以來，宮裡宮外發生了幾件事情讓她傷感不已，李鴻章、榮祿等心腹大臣相繼去世，國家內憂外患，到1904年的時候，日俄戰爭爆發又讓她深受刺激。這年慈禧70歲了，她一邊氣憤日俄瓜分東北，一邊憂心國內此起彼伏的政治風潮，還要防範朝中一批新貴的崛起，她擔心光緒有復起的機會。
殊不知光緒三十四年(1908)初夏起，光緒帝病情迅速惡化，身體機能衰竭，他自述有便秘、咳喘、腿痠、失眠、發熱、身痛等症狀，御醫和全國各地應召前來的名醫均感束手無策。慈禧也病倒了，她最初被診斷為腹瀉，但治療一段時間後不見起色。
10月16日，光緒帝跟慈禧太后最後一次召見大臣，他有氣無力地斜倚在寶座上，身後墊滿了枕頭。據大臣回憶，光緒帝說話聲音極小，只有簡短的幾句，慈禧也是一臉病態。從這以後，光緒就再沒有離開過病榻。
一個月後，11月14日，光緒帝載湉病逝於中南海瀛臺的涵元殿，享年38歲。
紫禁城內，光緒帝“御大葬”
關於光緒的死亡，究竟是病逝還是謀殺，至今仍無定論。只是在他死後，3歲不到的溥儀被立即封為繼任皇帝。而宣佈完這一消息的隔天，74歲的慈禧也在中南海的儀鸞殿去世了。這對母子的去世時間僅相隔不到一天。
多年以前，載湉過繼給慈禧，4歲入宮時，慈禧還曾跟親信大臣講述自己對這個小阿哥的喜愛：“常臥我寢榻上，時其寒暖，加減衣衿”，“我日書方紙課皇帝識字，口授讀四書詩經，我愛憐惟恐不至”。
不知閉眼前的一刻，她是否能想起，他又是否會想起。
閱讀更多 談資有營養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