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蘇五
孫殿英是民國時期一個很有特色的小軍閥，勢力不大，名氣不小。他一生中幹得最有影響的、“彪炳史冊”的一件事，就是1928年率部盜掠清東陵，把乾隆皇帝的裕陵和慈禧太后的定東陵翻了個底兒朝天，將兩陵隨葬的珍寶悉數掠為己有。這件民國第一大盜案，當時轟動世界，至今仍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孫殿英
關於東陵盜寶案的經過和孫殿英其人，想必諸位已經知道許多，筆者不再贅述。但有兩個問題：一是孫殿英從東陵到底盜得多少珍寶；二是這些珍寶下落如何，最後都去哪兒了。對此，長期以來眾說不一，史學界也頗有爭論。今天，筆者就把這兩個問題梳理一番。
東陵珍寶數量幾何
先說乾隆陵和慈禧陵裡都隨葬了多少珍寶，這個情況弄明白了，也就清楚了孫殿英盜寶的數量和質量。很可惜，裕陵地宮裡的隨葬珍寶，迄今沒有找到明文記載。乾隆朝是所謂的“盛世”，乾隆皇帝又是個風流天子，在位時間60年，在清朝諸帝中壽數最高。可以想見，其死後的隨葬品一定極多極珍貴。慈禧陵隨葬珍寶則有案可查，清宮內務府檔案和大太監李蓮英的侄子寫的《愛月軒筆記》中都有記載。筆者1984年曾與人合著《東陵盜寶記》一書，到故宮博物院查閱清宮檔案，抄書抄得手疼。今日為了避免讀者看得眼痠，擇要記上兩筆—慈禧身穿串珠袍褂估價120萬兩；翡翠荷葉估值85萬兩；翡翠西瓜兩枚約值220萬兩；玉藕約值100萬兩；慈禧頭戴綴有4兩重大珠的珠冠價值1000萬兩。僅此5件，就值1500多萬兩白銀。清末一兩白銀的購買力相當於現在200元人民幣，1500萬兩白銀就是現在人民幣30億元！慈禧隨葬品之巨，用一句話概括，價值連城再連城！
孫殿英盜陵活動正式動手在1928年7月8日，持續到10日，隨即將所有盜出的寶物裝箱封藏。11日凌晨，孫部師長譚溫江負責將寶物裝上以軍需為名徵用的30輛大車，運到設在馬伸橋的“盜墓臨時指揮部”。30輛大車裝多少東西，可想而知。
從乾隆陵盜走的珍寶，有記載裝了50多箱。從慈禧陵盜走的珍寶，據孫殿英的書記官李鴻慶記載：“當即匆匆裝箱，運出墓穴，送到了軍部。究竟盜取了多少寶物，由於數量太多，無法清點，很難確切估計。其中僅珍珠一項，大大小小就擺滿了3張八仙桌的桌面（上面鋪有軍氈）。”李鴻慶跟隨孫殿英多年，從上尉升至上校，其記載可謂“親歷者說”，可信度較高。
不過，也有些“親歷者說”，可以斷定是瞎掰。曾為孫殿英的少將高級參謀、解放後擔任全國政協文史專員的文強，1979年在《文史資料選輯》第64輯《孫殿英投敵經過》一文中，記述孫殿英向他“暢談一生得意事”，說到慈禧隨葬品，“她口裡含的一顆夜明珠，分開是兩塊，合攏是一個圓球，分開透明無光，合攏則透出一道綠色的寒光，夜間在百步之外可照見頭髮。”這是激光嗎？就算有這道光，誰能在百步之外看見頭髮，這需要望遠鏡加顯微鏡才行！這孫大麻子，說話滿嘴跑火車，極不靠譜。
東陵盜案事發後，有媒體估算，孫殿英從乾隆、慈禧陵內盜得的寶物，價值過億兩白銀，合現在200多億元人民幣。這數字真夠嚇人的。
大批寶物的下落
關於這些珍寶的歸宿，概括地說，大致有六大去向：分贓、售賣、上繳、罰沒、賄賂、秘藏。
分贓—當時，孫殿英召集了參與盜陵的高級軍官開會，商議分贓事宜。孫殿英自然得大頭，而且都是最好的。據其當年身邊人回憶，孫殿英一人所得寶物裝了11大箱。
李鴻慶記載，孫大麻子性格粗率，江湖習氣，善於籠絡人心，出手不小氣。不然一個草根出身的流氓混混兒，何以成為統馭萬眾的國民革命軍中將軍長？這次東陵珍寶分贓，部下逐級分等，應該分了不少。有一事可以證明：東陵盜案事發後，青島警察廳在一艘輪船上抓獲了兩名形跡可疑的逃兵，從他們身上搜出36顆珍珠，還有國民革命軍十二軍的標誌。其中一個叫張岐厚的逃兵招供自己是孫殿英的隨從兵，曾參與了盜陵，已將其中10顆珍珠賣了120元錢。當時的報紙報道了他的供詞，成為唯一牽扯到孫殿英的證據。一個隨從兵都分得至少46顆珍珠，可見分贓部分在東陵被盜珍寶中所佔比率不小。
售賣—應該是被盜寶物去向中比例最大的一部分，不少寶物現在仍流傳在民間，但更多的流落在海外。當時，孫殿英的交易地點主要在北平、上海、天津、青島。這幾個地方洋人多，能賣上價錢。
北平銷贓：盜陵主將譚溫江派胞弟攜部分珠寶玉器來北平，賣與義文齋，價值10萬元。這顯然帶有試探性質。後走漏風聲，被文物臨時維持會告發，珍寶被查沒。
上海銷贓：孫殿英派兩名功夫、槍法不凡的副官，護送並監視軍需處處長李德祿帶5大箱寶物到上海，經同鄉牽線介紹給香港掮客吳世安。吳再介紹給了洋主子，並談妥價格。交驗後，洋人交付了少部分現款，餘款是一張大額美鈔支票，這樣錢貨兩清。孰料，這是上海青幫頭子黃金榮設的局。李德祿一行到銀行取款時，被告知支票是假的。此時提貨的洋人也不見了蹤影。孫殿英知悉被黃金榮黑吃黑，氣得咬牙切齒，但也不敢惹黃，後派人到上海僱黑道殺手，將幫助做局的吳世安殺了。這批被黃金榮黑掉的寶物，後來落到美國人手裡。
天津銷贓：今天津市和平區睦南道20號孫殿英故居，英國古典式建築風格，富麗堂皇，頗顯豪氣。這座建築的建房款，來自孫殿英售寶所得的錢款。孫殿英在天津的銷贓地點和對象，主要是英法租界裡的洋人。具體數量無法統計，但從其所得中可以推算。除洋樓一座外，有丹麥式輕機槍528挺、小型平射炮145門、新式步槍5000多支等。這些都是當時的尖端精良武器，價格高昂，也使得孫殿英實力大增。
上繳—東陵盜案曝光後，迫於壓力，孫殿英先是採取嫁禍於人、金蟬脫殼的辦法，後又主動上繳了一部分寶物，以迷惑外界。當年8月10日，孫殿英呈給上司、第六集團軍總指揮徐源泉的一份“報告”並附錄物品清單：計有鼻菸壺、赤金全珠鐲、八寶鐲、大小雜珠、大小珠花、珠翠藍紅寶石、大小寶石、珊瑚、翡翠、玉鐲、鑽石等共27件。可以看出，上繳部分在所盜珍寶中只是九牛一毛。
罰沒—據資料，公開的主要有三宗。
第一宗系被北平警察沒收。譚溫江與琉璃廠尊古齋掌櫃黃百川交易寶物，被警察查沒，具體數量不清，最後下落不明；義文齋掌櫃從譚溫江弟弟手中所收珍寶，曝光後交出，由平津衛戍司令部轉交北平總商會及玉器幫、首飾幫保管，最後也下落不明。
第二宗系天津海關沒收。1928年8月14日，天津海關查獲了即將運往法國的寶物35箱。內有大明漆長桌、金漆團扇、描龍彩漆器及瓦器、陶器等，由北平吉貞宦古玩店張月岩報關。軍法處通知天津海關暫行查封，並通過北平公安局詢問張月岩，查清35箱貨物並非全部是東陵物品。
第三宗系被解放軍沒收。1947年湯陰戰役中孫殿英被俘，身邊寶物均被沒收，這部分寶物後來交上級保管。據當時審訊孫殿英的人證實，孫殿英被俘後，現場從其身上搜出了兩把手槍，繳獲一把“趙子龍寶劍”。
賄賂—孫殿英行賄對象，都是“黨國要人”；行賄物品，件件都是國寶；主要用於開脫盜陵重責、避免嚴懲。據公開資料，主要為：戴笠—乾隆所戴朝珠中最大的兩顆硃紅色珠子。宋子文—一隻大翡翠西瓜，託戴笠送出；宋美齡—慈禧口含的夜明珠、一包珍珠，託戴笠送出；蔣介石—乾隆陵中一把九龍寶劍，託戴笠送出未遂，後在戴笠墜機事件中焚燬；徐源泉—慈禧頭頂的翡翠荷葉，金佛、紅寶石佛各一尊、一包珍珠；商震—慈禧陵中一隻青皮黃瓤翡翠甜瓜（商時為東陵盜案審判長）；閻錫山—慈禧陵純金壽星佛、翡翠桃等，乾隆陵玉扳指、象牙等（閻時為平津衛戍總司令）；孔祥熙—朝鞋上寶石兩串、慈禧陵中一顆翡翠白菜、一包珍珠，等等。
對孫殿英向戴笠、宋子文、宋美齡、蔣介石、孔祥熙等民國頂層人物行賄之事，筆者很是存疑。孫殿英自己講，這些寶物都是通過戴笠送出的。而孫殿英從東陵盜案中逃脫法律制裁，是在1930年；他和戴笠初次相見，是在1933年。孫殿英沒有必要雨後借傘，無災求佛。還有一點很重要，即上述人們極感興趣的話題，唯一的史料來源是文強寫的《孫殿英投敵經過》。也就是說，迄今為止，關於“宋美齡收了慈禧夜明珠還綴在拖鞋上”的唯一可稱之為“史料”的依據，只有文強記載的1943年3月孫大麻子“半夜睡不著”主動跟文強說的這些話。在史學研究上，這叫“孤證不立”。即便文強是如實轉述，這孫大麻子的話也別當真—他知道文強是軍統派至太行山游擊區“監視”他的人，吹噓一通自己與戴笠、蔣介石夫婦之間的親密關係，不失為消解對方疑慮的有效手段。孫殿英不虧自己的姓，粘上毛兒比猴還精。
秘藏—孫殿英當時曾將所盜寶物進行了清點分類，挑選出了兩箱寶中之寶，暫不出售，另外秘藏。這必須找一個非常可靠的人代為保管。孫殿英想起了自己的拜把子兄弟田海泉。田時任晉軍旅長，駐在包頭。孫殿英便安排自己的親信、下屬旅長楊明卿去辦這件事。
然而，孫殿英在上海銷贓被黃金榮所坑那件事還未清，田海泉就從大同來到了孫部駐地，一見孫殿英，伏地哇哇痛哭。孫殿英急忙扶起來，何故如此？田抽咽著說：“殿哥！實在對不起您！明卿送到我那裡的兩箱東西，由於小弟用人不當，交友不慎，被人偷去一箱，另一箱也被人偷偷調換了好多件。我實在沒辦法，官卑職微，沒有力量去拿辦那賊人。而今又調我駐守綏遠，眼下就要開拔。我特地趕來大名，向殿哥稟明此事，把剩餘寶物帶回來。殿哥!我知道我忒對不住朋友，任憑您怎樣懲處我，我都接受，決無怨尤！”說到這裡又痛哭不止。
孫殿英急忙打開那個被調包的箱子，差點兒沒背過氣去—全是破銅爛鐵！田海泉又伏地痛哭，苦苦哀求：“大哥！饒我這一次吧，九泉之下，我也決不忘殿哥的大恩大德！”孫殿英乜斜著田海泉，嘆了口氣說：“算啦！別他媽的裝蒜了，快點兒給我滾蛋！”田立刻止住哭，“咚咚”磕了倆頭，轉身離去。孫殿英的部下不幹了，叫嚷著要宰了田海泉。孫殿英擺擺手，說了句只有他才能說出的話：“宰他容易，寶物能回來嗎？沒了就沒了吧，反正也不是好來的。”
孫殿英從東陵盜掠的天價珍寶，都是國家的財富、民族的寶藏，就這樣消失了，蒸發了，再也回不來了—想起來真令人恨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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