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俠(民間傳奇)

1

明朝嘉靖年間,有個名叫範子良的監察御史因為參劾內閣首輔嚴嵩的兒子嚴世蕃被陷害入獄,最後判了流放之刑。這範子良雖是文官,卻在之前與武林人士頗有結交,因此江湖傳言,將有三位高手大俠會在範子良被押解關外途中動手救人。

一條荒涼官道上,幾個解差押著一輛囚車前行,囚車前面有兩匹高頭大馬,騎在棗紅馬上的是順天府解差頭殷顯,白馬上高大騎者則是錦衣衛特派的北鎮撫司總旗段鋒芒。

此時殷顯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段鋒芒說著話,段鋒芒回應的並不太熱情。殷顯倒也能理解:堂堂錦衣衛總旗,攤上隨行押解這麼個既辛苦又沒油水的差事,難怪打不起精神來。

一行人就這麼無聊地趕著路,傍晚時分終於來到了萬家渡口前。萬家渡河面寬闊,水流湍急,前幾日大雨令河水暴漲不少,因此暫時封河,擺渡的老艄公也沒了蹤影。

幸好萬家渡河邊開有一家如歸客棧,雖然不大倒也有幾間乾淨客房。殷顯蠻橫地趕走了所有住宿的客人,店老闆敢怒不敢言。

客棧“清場”了,殷顯也放下心來了,讓店老闆整治一桌好菜,興致勃勃地招呼段鋒芒喝兩杯。段鋒芒眉頭一皺:“殷頭兒,咱們在出公差,不好喝酒吧!”

殷顯拉段鋒芒坐下,斟滿兩杯酒:“總旗大人,你這根弦也未免繃得太緊了,這路程都走了一大半了,也沒見半個高手來劫囚車。江湖上向來謠言滿天飛,不必太當真!”

段鋒芒推開酒杯:“你要喝就喝吧,我可得保持清醒!”

殷顯只得自斟自飲起來。正覺得一個人喝酒無聊,店家的女兒來上菜,他眼睛一亮,笑眯眯問道:“姑娘你叫啥名兒啊?”

那少女怯生生答道:“您叫我小七好了。”

望著小七離開的背影,殷顯對段鋒芒笑道:“這姑娘長得不錯啊!”

段鋒芒瞟了他一眼,沒搭腔,匆匆吃完飯就回房了。殷顯撇撇嘴,傲什麼啊!

入夜了,段鋒芒和衣而臥。正迷迷糊糊中,忽然聽得隔壁殷顯房間有動靜,似乎傳來一個女子的驚叫聲,聽著像是那個小七姑娘。

段鋒芒一皺眉:這個姓殷的真過分,擔著這麼大的重責,還有心思搞這風流事兒!

段鋒芒本不想管,但是耳畔不斷傳來小七可憐的求饒聲,他終於忍不住起身出屋,推開隔壁的房門,進去拉開殷顯:“殷頭兒,算了,放過她……”

段鋒芒話說一半感覺不對,殷顯的身子軟綿綿的,那小七卻一改可憐樣,眼中寒光四射,揚手一枚蛇形錐正中他心口。

段鋒芒應勢而倒,這時店老闆進來了:“門主,那幾個解差都放倒了,範御史已被解救出來了,屋裡這倆咋辦?”

小七冷笑一聲:“你再給他們一人補上一刀,丟到河裡喂王八!”

話音未落,段鋒芒忽然縱身而起,抱住身旁昏迷的殷顯,撞破後窗跳到了萬家渡大河中!

小七和店老闆大驚,從窗口望去,只見波浪滔滔,段鋒芒和殷顯已不見蹤影!

小七皺眉道:“我太大意了,沒想到蛇形錐打中他心口居然會沒事兒裝暈,伺機而逃,看來錦衣衛真是不負虛名啊!”

店老闆說這麼深的河水,這麼湍急的浪流,他們跳下去也是自尋死路。小七搖搖頭:“不能再大意了,咱們趕快護送範御史離開吧!”

卻說水性極佳的段鋒芒在河裡抱著殷顯遊了大半晌,終於爬上了岸,這時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殷顯緩緩醒了過來,他理清了頭緒,罵道:“老子被那個小七設計了!她進屋說來送洗臉水,我就聞到一股香氣,渾身躁熱控制不住自己才……”

段鋒芒淡淡道:“幸虧她用的是迷魂香,不是碧蠶蠱毒!”

“碧蠶……”殷顯一驚,“小七,難道她是苗疆百毒門的門主佘七寸?”

段鋒芒嘆口氣:“想不到範子良竟能勞動到這位百毒門主的大駕,我們也是輕敵了!”

殷顯問道:“那現在咋辦?”

“自然是想辦法把範子良抓回來,不然怎麼回京交差!”段鋒芒站起身,“休息夠了吧?我們先回客棧,把你手下的解差們救醒!”

2

段鋒芒和殷顯回到如歸客棧時,那幾個被迷暈的解差已經醒過來了,說是隱約看到那店老闆駕著一輛馬車,送佘七寸和範子良往東去了。

殷顯罵道:“你們看見了咋不追?”

解差們苦笑著說那時他們剛剛甦醒,四肢無力追不上去。殷顯心道你們這些兔崽子,恐怕是能追也不敢追吧!他轉頭一看,段鋒芒正對著一道車轍沉默不語,那車轍顯示了車子一直向東而去。

殷顯讓手下把他和段鋒芒的坐騎拉過來:“段總旗,咱們趕緊追吧,別真讓他們脫鉤了!”

段鋒芒點點頭,翻身上馬。

殷顯也上了馬,吩咐手下解差放火燒了客棧。段鋒芒重重拍了一下他肩頭:“算了,別多事了!”

殷顯這才悻悻作罷。

二人帶領著解差們向東追去,過了良久,原本已空無一人的客棧中,忽然有了動靜。地下酒窖的底蓋慢慢移開了,佘七寸扶著範子良爬了上來。

二人向南而行,沒多遠來到一片樹林前,店老闆正駕著馬車等在那裡。三人坐著馬車穿林而行,走了半晌忽然林中群鳥紛飛,佘七寸心下一沉,叫聲“小心,有埋伏”!

話音未落,四面樹上羽箭紛紛朝馬車射來,佘七寸護著範子良撲出車廂在地滾了幾滾,堪堪避開箭雨,店老闆則沒那麼好運,肩上腿上各中兩箭。

箭雨一停,就從樹頂縱身跳下數人,為首的正是段鋒芒和殷顯。段鋒芒看了看地上的車轍,冷笑道:“這才是軋了三個人身重的轍印啊,客棧外向東的車轍痕跡太淺了!”

佘七寸扶起範子良,瞪著段鋒芒:“錦衣衛果然名不虛傳,一個總旗也有這麼大能耐!枉你身佩御賜的繡春刀,卻效忠奸佞助紂為虐!”

段鋒芒淡淡道:“佘門主名滿江湖,何必插手朝廷之事?只要你現在悔悟放開範子良,段某保你和手下全身而退!”

佘七寸看了看身中四箭的店老闆,忽然嬌笑道:“好,我放手!”左手將範子良往馬車車廂後一推,右手一揚一團黑霧朝段、殷二人襲來。

段、殷知是毒霧,忙掩面屏住呼吸,身邊的那幾個解差卻行動稍慢,吸入了毒氣紛紛倒地。所幸這是在戶外,寒風一吹毒霧很快散去。段鋒芒不容佘七寸有機會二次施毒,抽出繡春刀急速欺身而上,刺向她心口。

佘七寸雖然毒功了得但武功卻是一般,在段鋒芒招招緊逼之下難以招架,被繡春刀連刺三刀,血染羅裳。

正危急時,林外嘶鳴聲起,一匹駿馬飛馳而來,馬上的黑衣客持劍殺向段鋒芒,替佘七寸解除了險情。

黑衣客武功高強,三招兩式逼退段鋒芒,喊道:“佘門主,你帶範御史先走,我來收拾這倆朝廷走狗!”

佘七寸緩口氣一回身卻愣住了,原來殷顯趁著他們打鬥得激烈無暇顧及,竟偷摸過來制服了範子良,刀架其頸,喊道:“你們再敢妄動,我便將人犯就地正法!”

黑衣客一驚,和佘七寸、店老闆退到一邊,範子良長嘆一聲:“佘門主,宋大俠,看來我範某難逃此劫,你們就不要救我了!”

段鋒芒一驚,對黑衣客道:“你就是‘誅惡劍宋仁鍾?難怪劍法如此凌厲!”

殷顯冷笑道:“送人終?我看他還是給自己送終吧!”

佘七寸忽然笑道:“你也別太得意,看看地上倒著的這些人,他們的命你不想要了?”

段鋒芒俯身探了被毒倒的幾個解差的鼻息,對殷顯道:“沒斷氣,還有救!”

佘七寸冷冷道:“別廢話了,你放範御史過來,我給解藥!”

殷顯吹了聲尖銳的口哨,棗紅馬和白馬一起奔來。殷顯挾著範子良躍上馬背,喊道:“段總旗,咱們走!”說著兩腿一夾馬肚子,棗紅馬飛馳出林。

段鋒芒看了眼地上的幾個解差,翻身上了白馬,緊追殷顯而去。佘七寸和宋仁鍾呆住了。

3

因為暫時找不到艄公擺渡,殷顯和段鋒芒縱馬沿河往東南來到了一處驛館暫時歇腳。驛丞一見是錦衣衛總旗親自押解重犯“蒞臨”,不敢怠慢,連忙給在後院安排了清靜的房間。

進了房,殷顯給範子良戴上了鐐銬。段鋒芒對隨侍的驛丞說:“西北樹林中有六個解差估計已經毒發身亡了,你去帶人收一下屍吧。”驛丞領命而去。

殷顯見段鋒芒神色冷峻,問道:“你是不是怪我不顧那幾個解差的性命?”

段鋒芒淡淡道:“無所謂,他們是你的手下,又不是我的。”

“我也是沒辦法。”殷顯望了眼窗外,“這天又快黑了,咱們還是老規矩,你盯前半夜,我守後半夜,明日找船家渡河。”

兩人叫驛館雜役送來晚飯,簡單吃了些。殷顯出了屋子去隔壁休息了,留下段鋒芒看守範子良。

範子良自打進了屋子一直沒說話,這時忽然開口了:“段總旗悶悶不樂,是否還是為了那幾個解差?我也沒想到殷顯會如此狠心冷血,置手下性命於不顧!”

段鋒芒冷然道:“你想挑撥我們?”

範子良嘆氣道:“都說江湖險,官場更兇險啊……”

段鋒芒冷冷道:“範子良,你說這話不會是想策動我反水吧?”

範子良道:“我是看你為人做事還有幾分良知,否則也懶得開口!”說罷閉目養神,不吭聲了。

到了三更,殷顯過來換班,段鋒芒到了隔壁房間。他剛關上房門,忽覺腦後生風,急速閃避,回身一看偷襲者正是佘七寸。

佘七寸一招不中,也不再進攻,反而在桌邊坐了下來,低聲道:“你瞪著我幹嘛,恨我毒害了那幾個解差?放心吧,他們死不了,驛丞帶人去收屍會白走一趟的。”

段鋒芒意外道:“你是說你給他們解毒了?你會那麼好心放過他們?”

佘七寸道:“他們畢竟只是當差做事的,又非大奸大惡,我何必要他們性命?就是你,我現在也願意給你個活命的機會!”

段鋒芒冷笑一聲,佘七寸道:“你看看自己左手手掌,是不是有層隱隱的青綠之色?剛才驛館的晚飯中有一缽清湯吧?我在那裡面下了碧蠶蠱毒的毒汁。”

段鋒芒看了一眼左手,沉吟片刻:“你要我放了範子良來換解藥?”

佘七寸搖搖頭,手一揚拋給段鋒芒一個小瓷瓶:“這裡面有一粒丹藥,你服下就沒事兒了。我們要對付的不是你,是殷顯。他表面上是個解差頭,實際是嚴嵩義子,此次押解的真實目的是在途中害死範御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現在已經在動手了!”

段鋒芒果然聽到隔壁房間“撲通”一聲。他從瓶中倒出一粒紅色藥丸往口中一塞,出屋奔進隔壁後愣住了,只見殷顯手持匕首還沒刺到範子良身上,範子良的雙手已從鐐銬裡脫出來扼住了殷顯咽喉。

段鋒芒還來不及出手,就見殷顯緩緩倒了下去。他回過神來,望著範子良:“縮骨功,分筋錯骨手,原來你自己就是第三個高手大俠!”

範子良淡淡道:“我自幼習武,本來確實想此生逍遙江湖、快意恩仇,只是如今奸佞當道禍國殃民,我才棄武從文進入官場。可惜有心除賊無力迴天,武功不如權謀術、秘籍難比聖詔書啊!”

這時佘七寸也進了屋子:“現在宋大俠已經送那六個解差進來了,段鋒芒你……”

段鋒芒忽然將幾盞油燈裡的燈油全倒出來灑在了屋子裡,拿出火摺子,道:“一把火將這屋子燒了,瞞天過海!”

佘七寸懂他的意思:“可是過後這裡也只有一具屍骨啊,怎瞞得過?”

段鋒芒微微一笑:“撲滅大火後應是我負責檢驗火場,我會動手腳把一副骸骨分成二人狀的!”

說罷點燃火摺子燎著了灑了燈油的桌布、帷帳,熊熊大火瞬間燃起了!

等到驛丞和解差們奔來後院時,只見屋內濃煙滾滾,段鋒芒跑了出來,屋子裡還有兩個人影晃動。

驛丞想帶人衝進去救人,段鋒芒趕忙攔住:“你們不要命了?”

說話間,屋子裡房梁已塌,兩個人影也已倒了下去,驛丞只得作罷,望著沖天大火擔心起了自己的前途……

三天後,段鋒芒如約來到西北樹林中,向範子良、佘七寸和宋仁鍾告別,說一切都已搞妥了,驛丞和解差親眼看見範子良和殷顯葬身火場,此案已結,他也要回京交差了。

佘七寸說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當初在客棧中,你心口中了我的蛇形錐為何會沒事?”

段鋒芒微微一笑,說是自己穿了金絲甲而已。他拿出蛇形錐,朝佘七寸擲過去:“這個還給你!”然後縱馬而去。

望著段鋒芒遠去的背影,宋仁鍾忍不住問道:“你倆確定這個錦衣衛今後不會向嚴嵩出賣我們?”

範子良微笑不語。佘七寸嘆道:“原來他根本就沒有中毒!”將蛇形錐舉起,“你們看!”

明媚的陽光下,蛇形錐閃閃發亮,蛇口中嵌著一粒完整的硃紅色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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