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你們都誤會了它!

1971年10月12日,波斯帝國故都波斯波利斯的廢墟上一派熱鬧。群山環繞之中,紀念波斯帝國建國2500週年的儀式隆重舉行。

伊朗國王巴列維自己動手戴上王冠,他在波斯帝國締造者居魯士大帝的陵前致辭,說是藉此與那位波斯皇帝進行“精神交流”。

美蘇在內的歐亞非拉50多國元首或高官顯貴蒞臨現場,這是巴列維王朝的耀眼時刻,也是伊朗與西方尤其美國關係最好的時候。

伊朗,你們都誤會了它!

但短短8年後,王朝就迎來了末日,伊斯蘭革命浪潮達到沸騰的頂點。

1962年起,巴列維依照美國的藍圖,推行農業和工業改革,限制宗教力量。這場西化改良沒能取得預期成效,王室和政府官員腐化,社會貧富差距加劇,引發民眾抗議。

飽受壓制的教士們早已伺機多時,流亡巴黎的霍梅尼振臂一呼,國內反國王運動一浪高過一浪。1979年1月16日,巴列維被迫出國“長期度假”。半個月後,霍梅尼返回德黑蘭接管政權,4月1日改國名為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王朝覆亡。

1979年成了伊朗與華盛頓關係的轉折點。

巴列維時期,兩國關係緊密,美國在伊駐紮軍事人員,享有治外法權。但伊斯蘭革命後兩國相互敵視,當年10月美國接納巴列維赴美治病,激起伊朗革命群眾怒火,數千名激進學生闖入美國使館,扣押使館人員。

震驚世界的人質危機,直接導致美國1980年與德黑蘭斷交。隨後30多年來,雙方兵鋒相向,恩怨糾葛。

2015年7月伊核協議簽署,一度讓人看到緩和希望,可惜好景不長,美國總統特朗普今年5月以來強行退約、重啟制裁,美伊關係一夜回到解放前。

1, “硬核”背後的精明

這時,伊朗又展現出它一如既往的“硬核”特質。總統魯哈尼嘲笑美國再無新招可用,說制裁只是故技重施,對伊朗經濟毫無影響。

古代數千年中,波斯屢遭入侵,亞歷山大的馬其頓軍、阿拉伯人、塞爾柱突厥人以及成吉思汗後裔的蒙古鐵騎,都曾踏足伊朗高原。近代幾百年來,沙俄、英國、納粹德國和蘇聯,甚至伊斯蘭革命前的美國,也都或征伐或干涉,將伊朗納做勢力範圍。

但異族的侵擾和統治從未根本改變波斯人的文化和語言,波斯文明是中東唯一未中斷的古文明。近代伊朗也在外部干涉和欺凌中頑強生存下來。

難怪現在伊朗人對美國製裁露出“鄙夷”的神情,他們遭遇得太多了,而美國的封鎖迄今滿打滿算還不到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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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伊朗人的強硬從來不是莽撞或過過嘴癮,而是謀定後動,背後隱藏著深思熟慮。

比如跟美國人槓,伊朗人手裡至少握著三張大牌:

一是國內穩定,恢復制裁沒在伊朗社會引起更多恐慌。二是緊拽美國盟友。英法德等反對美國破壞伊核協議,尋求繞過制裁繼續跟伊朗做生意。三是扼守霍爾木茲海峽。如果美國真敢讓伊朗一滴油都賣不出去,伊朗索性封鎖海峽,誰的油船都別想過,到時世界油價不知要漲多少,美國也吃不消。

不打無準備之仗的伊朗還很講究策略。

回溯歷史,在強敵面前獨木難支時,伊朗人不止一次利用大國間的分歧,“以夷治夷”,有時甚至以自己為誘餌,在大國間挑撥矛盾。

1502年,年僅15歲的伊斯馬伊建立薩菲王朝,定都大不里士,確立什葉派伊斯蘭教為國教。薩非王朝迅速壯大,與奧斯曼、莫臥兒並列16世紀伊斯蘭世界三大帝國。

但奧斯曼蘇丹賽裡木一世視什葉派的薩非王朝為眼中釘,他與驍勇的伊斯馬伊,更是當時伊斯蘭世界的一時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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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4年3月,賽裡木一世親率12萬大軍遠征波斯,一路攻城略地,5個月後與伊斯馬伊會戰於察爾德朗。波斯軍隊本可以逸待勞,趁著奧斯曼軍遠道而來立足未穩,速戰速決。但伊斯馬伊輕敵,貽誤戰機,最終在奧斯曼大炮的轟擊下狼狽敗退。

察爾德朗之戰重挫波斯銳氣。隨後兩百年間,雙方停停打打,但薩非王朝輸多勝少,處於守勢。

17世紀末18世紀初,薩菲王朝盛極而衰。這時,東面的俄國在彼得大帝領導下完成歐化改革,1721年征服瑞典並奪取波羅的海出海口後,彼得大帝視線南移,投向波斯。

宿敵奧斯曼未退,又來了沙俄虎視眈眈,波斯人自知不能全身而退,無奈之下決定聯俄製奧。

從薩菲王朝時的1723年開始,波斯一次次與沙俄簽定和約,許以領土。為了保護在波斯所得土地和勢力範圍,俄國也多次將炮口對準土耳其人,幫助波斯化解城下之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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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非王朝聯俄製奧只是例子之一。18世紀末俄奧爭奪持續加劇時,伊朗又引入英國制衡俄奧。一戰前後英俄瓜分伊朗,伊朗人先後引入法國、美國和德國力量以求自保。

國力衰頹之下,伊朗再無能力擺脫列強魚肉,但它從未放棄騰挪。二戰期間,正是在美國壓力下,英蘇先後從伊朗撤軍。這也是巴列維王朝成為美國鐵桿盟友的原因。

伊朗人的精明,還有一點,就是雖然嘴上絕不饒人,但在實際行動中從不大腦發熱。

1979年後,伊朗與美國、以色列的積怨日復一日。霍梅尼去世後,哈梅內伊繼任最高領袖,他對美以抨擊之猛烈毫不遜於前任。伊朗歷任總統,無論激進還是溫和,也都無力或根本沒想過緩和這種敵對關係。

前些年,艾哈邁迪—內賈德任總統時表現尤其強硬,屢屢放出“美帝國即將崩潰”“將以色列從地圖上抹去”的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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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話狠,但伊朗在行動上一直小心謹慎。

過去250年間,伊朗從沒主動向鄰國發動戰爭。二戰以來,伊朗在巴以問題上一直高調,但5次中東戰爭它一次都沒參加過。1980年伊拉克挑起長達8年的兩伊戰爭,但伊朗從未因此襲擊支持伊拉克的沙特等國目標。

在擴展地區影響過程中,德黑蘭更多通過迂迴的方式,比如支持黎巴嫩真主黨、也門胡塞武裝等。

2, 驕傲而又悲情

強硬但又細緻精明,伊朗的行為特質背後,是它既自傲又悲情的民族性格和國家遭遇。

在1971年紀念波斯帝國建國2500週年的盛大儀式上,末代國王巴列維神情肅穆,跟偉大的居魯士大帝進行“精神交流”。後來他乾脆說自己就是居魯士的衣缽傳人,1976年時甚至修改曆法,把居魯士締造波斯帝國那年作為元年,重新紀年。

不只國王,幾乎所有伊朗人都從自己的文明中獲得自豪感和優越感。

他們自詡波斯文明“比歷史還古老”,把海灣稱為“波斯灣”,把波斯帝國首都波斯波利斯的符號,融入日常生活裝飾和文學藝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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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也是,公元前550年至前330年的古波斯帝國疆域廣闊,人口眾多,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世界性大帝國。波斯帝國的官僚體制,對後來的羅馬帝國、阿拉伯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等都產生深遠影響。

在波斯語中,“伊朗”就是“雅利安人的國家”。雅利安(Arian)本意“農夫”,後來引申為“高貴的人”,這又讓伊朗人在附近的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當中,平添了“傲視”之感。

基辛格說,伊朗的國家性格源於波斯帝國。輝煌的波斯文明和國家歷史,加上雅利安人的“高貴”,都讓伊朗人由衷地驕傲。

不過,驕傲和優越感只是伊朗國家性格的一個面向。另一面,是它同樣強烈的悲情和受害者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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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330年,亞歷山大大帝率領馬其頓帝國雄兵征服波斯,7年後亞歷山大病死,部將塞琉古奪取包括伊朗高原在內的帝國東部大片地區。亞歷山大開啟的“希臘化”政策延續下來。

希臘化時期持續了200多年,嚴重危及波斯文明的傳承。

作為應對之策,伊朗人甘願把女人嫁給征服者。因為伊朗女人是伊朗家庭文化最重要的載體和傳承主體,伊朗人希望通過她們,把波斯人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帶入家庭,把文明傳承下去。

隨後2000年中,伊朗人又先後遭到阿拉伯人、突厥人和蒙古人入侵和統治,他們又都忍辱負重,想方設法保全自己的文明。近代甚至現在,伊朗仍屢遭英俄法美等國干涉或欺凌,保存國家和文明的危機感從未淡漠。

這樣的遭遇,加上什葉派教義在中東屬於少數派,都加劇了伊朗人的“受害者心理”。他們高度敏感,戒備心強,習慣用最複雜的眼光揣測外部國家,尤其對它有威脅的國家。

3,國際戰略逐層遞進

除了雙面民族性格,伊朗人既強硬又精明的行為特質,還源於它對國家戰略目標的獨特設定。

伊朗始終擁有強烈的大國抱負。波斯帝國的輝煌歷史,激發著一代代伊朗人再創輝煌的信念,他們深信自己的國家應該保持地區大國地位。

伊朗確實有這樣的條件:它的領土面積中東第四,人口中東第二,油氣資源分列世界第二和第四。資源豐富和雄心勃勃,使伊朗有條件成為中東的一個支配性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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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列維王朝時期,伊朗一直以“海灣憲兵”自居。伊朗海軍和空軍的規模,相當於海灣國家海空軍的總和,陸軍相當於伊拉克和沙特之和的兩倍。

以居魯士大帝傳人自居的國王巴列維,一度揚言要將伊朗建設成繼美、蘇、英、法之後的世界第五強國。直到1979年被迫流亡前,他的心裡還一直揣著這個幻夢。

1979年以後,伊朗外部環境驟變,它的戰略目標也隨之分成依次排列的三個層次。

在美國嚴厲封鎖和制裁下,確保自己獨立自主生存下來,變成伊朗人最基本也最緊要的目標。

最近20年,伊朗的地緣環境有了一定好轉:

塔利班和薩達姆政權兩大勁敵垮臺;2011年中東劇變,埃及、利比亞、敘利亞等國陷入動盪,阿拉伯世界整體上元氣大傷。伊朗內部雖有一些風波,但總體上保持了政體穩固,頂住了內外壓力,實力相對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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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保獨立生存的基本目標後,伊朗重拾大國抱負這個終極目標,甚至把目光投向變革現行國際秩序的更高目標。

1979年以來的40年間,伊朗長期遭受外部大國孤立和遏制,對現行國際秩序充滿戒備、懷疑。

伊朗人傾向於把世界分成相互對立的“弱者與強者”“壓迫者和被壓迫者”,並自覺以被壓迫者自居,“當仁不讓”地扛起反對美國和美式國際秩序的大旗。

1983年10月25日凌晨,一輛載有大約19噸炸藥的奔馳重卡,突然闖入位於黎巴嫩貝魯特的美國海軍陸戰隊軍營。卡車通過崗哨和路障,徑直撞向軍營大樓,幾秒鐘後,卡車爆炸,四層大樓化為瓦礫,240名美軍士兵喪生,很多人死前還在睡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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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懷疑伊朗及其支持的黎巴嫩真主黨策劃了襲擊。當時,美軍正在貝魯特監督巴以停火。曾與巴解組織並肩作戰的黎巴嫩真主黨,認為美國支持以色列,因而充滿敵意。

伊朗從未認領這起爆炸,但過去30多年來,美國聯邦法院不但以裁決形式把仗算到德黑蘭頭上,還強制性地把被凍結的伊朗在美資產,賠償給傷亡的美國人及其家屬。

這起事件,以及此前1979年的美國使館人質危機,之後1989年判處褻瀆先知的英籍作家拉什迪死刑等,都被認為是伊朗為反美和挑戰現行國際秩序而做出的驚人之舉。


伊朗,你們都誤會了它!

講一個故事,是從事中伊石油貿易的人告訴刀哥的。伊朗遭遇制裁,石油賣不出去,只有中國人去買。按照中國人的邏輯,這應該降價才是。但讓中國人大吃一驚的是,伊朗人說,不但不應該降價,還應該漲價!

這是什麼邏輯呢!?

伊朗人解釋說,因為之前賣給很多人,現在只賣給你一家,所以讓你佔便宜了,所以應該漲價!刀哥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但好像又能自圓其說。

這就是伊朗人讓人“困惑”的地方。他們強硬而又精明,有時精明到錙銖必較,想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利益,但卻容易因小失大。

在能源合作領域,伊朗在制裁下毫無妥協,始終堅持苛刻的“回購合同”模式,這壓縮了外來投資者的獲利空間,使他們熱情不高,導致伊朗能源開發資金短缺,設備落後。

一個人的傳承和過往經歷會塑造他的性格和行為,一個國家又何嘗不是如此,伊朗就是這樣的例子。

感謝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副研究員田文林對本文的貢獻,文中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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