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已在H市电网医院工作了30年的王建勋没想到，这次真的要改了。
他掐掉了手中的烟，心中感慨万千。
遥想刚工作那会儿，电网医院是H市县城数一数二的医院，在这里工作相当体面，连烧锅炉大爷都倍感自豪。谁家要能和电网医院的员工搭上关系，在小县城里也会被高看几眼。
那时，电网公司的员工、家属和附近的居民可以给医院带来稳定的流量。更有母公司每年的补贴，国企待遇的电网医院过得很舒服。
这种舒服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
本世纪初，随着国企改革、H市电网系统不景气，电网医院境况大不如前。已经习惯“放羊”的医生们多少意识到了“告别辉煌”的情况，但都没有心力做任何改变。
自然地，之前医疗水平与H市人民医院差不多的电网医院，渐渐被甩在身后。原本习惯在这儿看病的人，也都纷纷转去了更核心的公立医院。
虽说电网医院效益不如从前，还尚能勉强自负盈亏，王建勋和同事从没怀疑过他们的“铁饭碗”。
然而，2002年的一纸批文让他的心中起了疑虑。
这年，由原国家经贸委等六部门联合发布的《关于进一步推进国有企业分离办社会职能工作的意见》中，提出对国有企业所办医院需采取不同的方式进行改制分离。
与国企分离将意味着什么？如果医院本身是盈利的，剥离后会失去国企这个“保护网”；而若医院不能自负盈亏，面临的将是被并购甚至关停。像王建勋一样的医院工作人员，铁饭碗的性质将直接发生改变。
然而，这次提出的国企医院改制并没有波及到王建勋所在的电网医院，他的忐忑一揣就是十几年。
2009年，大型医疗集团进入视野
不难想象，国企医院改制提出后，进展得并不顺利。
市面上，企业医院有着各类问题：或是职工年龄较大，人才引进困难；或是医疗设备老旧，整体竞争力较差，以往的经营多需要靠母体企业来输血。企业医院改制是大势所趋。
但医院涉及多方利益，且结构复杂。若外部资本注入，原本的管理者职权会发生哪些改变？医院老职工会受到波及吗？科室发展会如何侧重？种种问题，不仅让要改制的医院管理者不安，也让医院的每个人迷茫。在改制推行中，不乏有医院抵制的情况，医院和外来管理者各自都有“难念的经”。
痛苦在所难免，但改制的步伐没有变得不坚定。
2009年，新医改方案出台，进一步提出推进试点，鼓励政事分开、管办分开的医院管理运行机制。
在此轮刺激下，一些大型医疗集团，如北大医疗、中信医疗、复星医药、华润医疗，迅速出现。除此之外，凤凰医疗作为纯民营资本，也参与到了医院改制浪潮中。
它们纷纷进入企业医院改制并购领域。各公司通过不同的方式在这条路上不断探索。值得一提的是，凤凰医疗通过IOT模式参与了多家公立医院和企业医院的管理。
IOT(Investment-Operation-Transfer)，即带资托管模式，是由投资方对医院投资，来改善医院的设施和服务。公司在合同期间内获得医院运营权和管理权，并收取相关管理费用，在协议结束后，将运营权和管理权交还给医院所有人的一种托管模式。
这种模式因为不涉及到复杂的医院产权转移问题，对于医院和企业来说是双赢的事。
凭借着管理层丰富的医院管理经验和IOT模式，2007年成立的凤凰医疗，于6年后，在港股挂牌上市。2016年，华润医疗以37亿港元入主凤凰医疗，成为凤凰医疗单一大股东，占股比例为35.7%，并于2018年将公司更名为“华润医疗控股有限公司”。强强联手，这个全新的医改专家高调进入市场的视线中。
医院集团的出现让国企医院改制更有效率，但数以万计的国企医院改制仍然是一个大工程。王建勋所在的医院似乎被“遗忘”了，在他坚定地以为改制与自己无关的时候，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转眼到2016年，王建勋早不像前几年那么淡定，H市多家国企医院的改制让他意识到，电网医院的剥离是早晚的事情。
2016年，《国务院关于印发加快剥离国有企业办社会职能和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工作方案的通知》提出：2018年底前，需完成几千家企业办医疗机构的移交改制或集中管理工作。
于是，几家医院集团加快了推行国企医院改制。
拿华润医疗为例，截止2018年，它完成了113家企业医院及公立医院的改制工作，但这还远远不够。
目前，我国拥有公立医院约1.2万家，非公立医院约1.9万家。根据2016年全国卫生年鉴资料显示，大多数非公立医院规模较小，以一级医院、社区医院和诊所为主，管理也较不规范，尚不能形成与公立医院进行竞争的态势。
随着最后时限将至、国有商业资本加入，企业医院改制进程将进一步加速。在参与国企医院改制工作的多方机构中，国资委指定的六家平台（华润集团、国药集团、中国诚通、中国国投、中国通用和中国国新）组成了主力军。
除华润外，国药集团旗下国药中原拥有8家直属医院及2家托管医院；中国通用旗下环球医疗以医疗设备租赁业务为主，控有西安交通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以及国际陆港医院；中国诚通旗下中国健康养老集团近两年积极转型发展健康养老产业；中国国投和中国国新则都是国家授权的投资机构。
在此次国企将要剥离的医院中，45家三级医院，238家二级医院，这些医院资源较为优质、所处地理位置人口较稠密，且医保体制较完善，是接下来进行医院改制的重点标的。
我们拿在这条路上最有经验的华润医疗为例。2018年上半年，华润医疗主营业务收入为9.16亿元，同比增长6.3%。
华润医疗主营业务收入（单位：亿元）
数据来源：历年公司财报，云锋金融整理
主要由综合医疗服务、医院管理及GPO业务，三部分构成。
其中，医疗管理服务收入作为最主要的来源，利润贡献超过60%。这部分收入来自IOT及举办权医院，占旗下医院的绝大部分，基本上为非盈利性医院。如果医院可以盈利，华润将会向其收取医院管理费用，作为前期投资的回报。2018年上半年，这部分收益为2.12亿元，同比增长30.9%。
华润医疗2018上半年各主营业务利润贡献占比
数据来源：公司2018中期报告，云锋金融整理
第二部分是综合医院管理收入，主要来自华润医疗旗下的营利性医院，目前有健宫医院和三九门诊两家。2018年上半年，来自于综合医疗服务的收益达3.31亿元，同比增长4.4%。
第三大块就是最近争议比较大的GPO业务。所谓GPO，即集体采购组织（Group Purchasing Organization），其收益来源于公司向旗下医院销售药品、医疗器械和医疗耗材。将减少的部分采购成本转化为企业利润为公司带来一定的收益。受到两票制和带量采购政策的影响。2018年上半年产生的毛利为3.55亿元，同比下降3.8%。但总体发展较为稳定。
华润医疗各主营业务收入占比
数据来源：历年公司年报，云锋金融整理
未来可期？
近年的政策变化和自身发展让医院集团有了更多可能的同时，也有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首先，因为巧妙地避免了医院产权纠纷问题，带资托管的IOT模式在企业医院和公立医院改制方面取得了较大市场。
而正因如此，IOT模式的稳定性可能较低。由于没有产权捆绑和法律保障，很容易受医院违约和政策因素的影响。
再者，“两票制”和“带量采购”政策的出台，可能会让医院集团的GPO业务蒙上了一层阴影。一些公司，如华润医疗将部分GPO业务转移给第三方供应商，并为供应商提供供应链服务，按照药品采购额的一定比例收取费用。这一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GPO业务的影响。
国资委制定的6家医改平台，会是国企医院改制的领军者。背靠国资支持，产业链的调整，它们的未来将会如何发展，大可期待一下。
结语
恍惚中，王建勋平和了很多。
特殊的历史背景催生的国企医院让各地的王建勋们经历了加入“边制内”的喜悦、国企医改的不安，和如今的淡然。对他来说，医院改制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其实，对医院集团们亦是如此。国企医院改制的大潮正涨，抓住机会让市场信服，是它们的机遇；切实解决在国企医院改制中的医院沟通和管理问题，是挑战。
推行了十余年的国企医院改制暗含了太多医院、企业的悲欢，如今已到国企医改的收关之时。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医院管理高效，看病会没这么难，也没这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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