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飛狐》:追夢人去夢已遠,金庸小說最好的愛情模式

《雪山飛狐》:追夢人去夢已遠,金庸小說最好的愛情模式

前情提要:

世界上最寶貴之物,乃是兩心相悅的情誼,決非價值連城的寶藏。這句話出自於《雪山飛狐》。我正在寫著這篇隨筆時,微信群裡突然一個人彈出來這句話。其實,如果他不註明來自這本小說我也能猜得到,但,又怎麼說呢?還能怎麼說呢?生日夜的今天,吃完了長壽麵的今天,坐在這裡回想著二十多年前看《雪山飛狐》的快樂時光。我知道,那樣飄逸又童真的日子已經像飛雪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正文:

《雪山飛狐》:追夢人去夢已遠,金庸小說最好的愛情模式

很多人不知道,雪山飛狐的故事其實金庸分成了兩本兒。

一本兒是《飛狐外傳》,一本兒是《雪山飛狐》。《飛狐外傳》分上下冊,《雪山飛狐》只一本兒。《飛狐外傳》講述了青年少俠胡斐闖蕩江湖,尋找線索,為父報仇,並和女俠袁紫衣、女藥師程靈素產生了感情糾葛;《雪山飛狐》則講的是中年胡斐,已經成為寶藏的看守者,在某天要報父仇又遇到仇人苗人鳳的女兒苗若蘭的一段故事。

我們每次看到的電視劇,無論是臺灣孟飛版、香港多個版還是內地聶遠版都是把兩本書合成一個“雪山飛狐”的故事。《飛狐外傳》的寫法是傳統寫法,《雪山飛狐》則是借鑑了西方小說的寫法。可以這麼說,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講,它們都可以看成是兩本完全獨立的小說,雖然主人公都是胡斐,講的也是一個同宗故事。

而我最喜歡的卻是單本的《雪山飛狐》。

《雪山飛狐》:追夢人去夢已遠,金庸小說最好的愛情模式

提起金庸小說,眾位書友相信都能說出自己和它的故事。我記得自己看的第一本金庸小說是《神鵰俠侶》。當時上六年級,聽說有人看了這本書走火入魔,就特別勾起了興趣,讓同學把她哥哥的書偷來給我看。當時正看到小龍女和楊過在古墓內成親的片段,我心裡還在想,楊過啊,怎麼有人名字會叫一個“過”字呢,真是太普通了。而後,十六歲,養病在家,每天吃中藥,在新華印刷廠上班的媽媽廠里正在印三聯書店的金庸全集。她常把裝訂缺了封面或沒裁好的書帶回來給我。因為媽媽的書包“大變好書”,我陸續收到了《書劍恩仇錄》《天龍八部》《倚天屠龍記》《鹿鼎記》《笑傲江湖》,其中有個別不全的,就跑到區圖書館辦個借閱證借來補齊。就這樣,二十歲前我總算把金庸的所有作品全都看完,還連帶著看了不少他小說的分析書。

縱觀金庸的所有作品,個人認為每本書的特點簡評如下:

《書劍恩仇錄》,是他的第一本,寫法傳統,人物老套刻板,但因為香香公主體香的傳奇寫法顯露了金庸在武俠中增加奇幻的可能。

《倚天屠龍記》,除了張無忌性格稀鬆平常不怎麼可愛外,故事敘述和其他人物都相當精彩。尤其是寫張翠山和殷素素相遇、成親、和謝遜躲在冰火島、張無忌和張三丰相認、胡青牛給張無忌看病直到他在洞裡遇到猩猩治病偶得《九陽真經》等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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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的魔性和仙性並重,開篇段譽的出場和蒙古毒蛤的出現讓本書“妖氣沖天”又“與眾不同”。

《笑傲江湖》以“福威鏢局”滅門案開篇,讀到中途才發現主角不是林平之而是令狐沖,這讓人大出所料。這本書有一種蹚出水去是大海的豁然感,氣脈最好。

《鹿鼎記》中的韋小寶儘管金庸說他最不喜歡,但在我看來金庸還是很喜歡他。把世上最美的女人和最好的升官發財都給了韋小寶。雖然無賴但也可愛,一夫多妻的設定,成就男人夢想。

《神鵰俠侶》其實故事沒有前面幾部好看,但因為其中李莫愁、公孫綠萼、武三通等幾位痴人,再加上楊過小龍女“師徒戀”的傳奇性,讓它名大於實。

《射鵰英雄傳》寫的好,也更傳統。尤其郭靖黃蓉二人過漁樵耕讀四關的時候,有遊戲感和宿命感,好看。

書歸正傳,來說說我們的《雪山飛狐》。為什麼看過如上那麼多金庸作品後我偏要說最喜歡《雪山飛狐》這本中篇呢?因為在我看來,它在下面幾方面寫的好:

1、開篇佈局新穎。

金庸小說一般都是這樣開始的:看似平淡的開場,男主人公因為某件事突然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不得不闖蕩江湖又遭人欺負,幸而遇到奇人奇遇,練就武功逐步升級。比如張無忌、楊過、郭靖、虛竹、段譽都是這樣的設定,還有《飛狐外傳》的胡斐也是。他們具有電子遊戲中的“培養長成系”特質。而《雪山飛狐》卻打破金庸自己的敘事模式,開頭是一幫各路豪俠、官兵、僧人、富商等因為各自原因都跑到玉筆峰上做客,深陷困境無法逃脫時,大家紛紛講起“胡苗對決”的舊事,進而推出胡一刀和胡斐兩位男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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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羅生門式的講述方式。

每人都把故事講述一遍,每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來說,說出的版本各不同,這種講述方式被統稱為“羅生門式”。它起於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羅生門》,而後又被大量作家和編劇使用,題材涵蓋偵探、懸疑、甚至是深挖人性的作品。像我們熟悉的麥家老師的《風聲》原著小說就是“羅生門”式。管虎導演的《鬥牛》也有類似橋段,前幾年口碑較好的小成本影片《心迷宮》也是改良後的羅生門。

其實,早在十九世紀中葉,英國作家威爾基·柯林斯就寫過一本叫《白衣女人》的小說,首開多重人物角度敘事的先河,讓不同人站在各自角度把一個案件寫的撲朔迷離、引人入勝。不知道金庸老先生是否是從《白衣女人》裡獲得靈感,至少從我個人的閱讀經驗來看,《雪山飛狐》和《白衣女人》有相同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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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評書演繹盡增光彩

因為故事講述人有寶樹和尚、苗若蘭、平阿四,人物身份和職業不同,所以金庸先生在寫的時候就刻意讓不同段落給不同人用不同口氣來講,而每個人在講述自己這段“胡苗對決”時又都摻雜了各自小心思,有露有藏,有性別轉換的反差,有第三視角和突然打斷的視角,驚訝之餘,讀起來十分過癮,細微處讓人心驚。而在眾人拼湊出“胡苗對決”始末時,又具有了一種評書式的講述風格,把胡一刀和苗人鳳這兩位豪俠從第三視角被演繹,這樣反而比平鋪直敘渲染他們更有傳奇感。

4、人物弧光

本書正因為採取側面“評說”胡苗大戰的方式,才讓胡一刀這個人物同喬峰、楊過、郭靖等人相比更誇張,更遙遠又令人神往。因為這種方式在敘述開始就給了人一種江湖傳說的權威感。這裡想起馬志明先生的相聲老段子《大保鏢》。小志明和哥哥被父親送去拜師學武要做練家子,他的敘述方式就是江湖傳聞式。他說“我們投名師,訪高友,提我差點兒,提我老師那是大大的有名……先說他的家鄉住處就嚇你一跟頭……虎嶺兒……我老師他姓江,他(tan)老人家姓江名米字小棗。”

《雪山飛狐》中的胡一刀我們從未得見,只是單憑這些人的口中說出,他鬍子滿臉,粗中有細,他看到小夥計平阿四家中有難慷慨幫助,他為了讓苗人鳳和自己比武沒有後顧之憂騎馬夜行六百里拿下了金面佛仇人商劍鳴首級,還有他和他夫人大難臨頭相親相愛,同生共死的豪邁氣魄。大色塊敘述大事件,暢快淋漓,這樣的大手筆讓讀者自動勾勒出了這樣一個傳奇英雄。而在故事講完後輪到下半段胡斐出場時,因為前面寫胡一刀的同時也是鋪墊胡斐的出生,胡一刀是暗場,胡斐是明場,胡一刀時代的結束代表著胡斐時代的到來,所以胡斐就來到了“舞臺”前。當玉筆峰眾人都躲得躲、藏的藏,只讓一個苗若蘭獨當一面時,我們又通過苗若蘭的雙眼第一次看到了這個“雪山飛狐”。和他父親一樣鬍子滿臉,草莽外表下竟然有些書生氣。父子兩代英雄,一暗一明,一粗莽一斯文,寫法不同卻都各具特色,都很精彩。

5、胡斐和苗若蘭的完美愛情

這恐怕是金庸小說中最讓人神往的愛情了。

雖然,金庸小說為我們奉獻了太多神仙眷侶,但小龍女和楊過不食人間煙火;令狐沖心中終究還有個嶽靈珊;黃蓉的伶俐掩飾不了郭靖的愚笨;張無忌一直被動,趙敏愛的辛苦……只有這一對兒,胡斐和苗若蘭的愛情滿足了我對於愛情最好狀態的奢求。

那就是:莫問出處、互相心動、時機成熟、外因促進。

苗若蘭和胡斐雖然見面之前都對對方有所耳聞,但初次見面時兩人可以說是都不清楚。對於胡斐,這個彈琴的少女淡雅如蘭,竟然是仇人的女兒;對於苗若蘭,這眼前的漢子竟然就是那“可憐的孩子”,她想替父補償。苗若蘭不知胡斐曾經深愛過袁紫衣,如果拋開了《飛狐外傳》是後面續寫來看,金庸在寫《雪山飛狐》時根本還沒有袁紫衣和程靈素,那麼苗若蘭眼前看到的這個男人,他的過去就是個迷。而胡斐對於苗若蘭的家世、背景、從小被母親拋棄也並不瞭解。這種不看外在只憑感覺而心動是最自然的。而在後面,胡斐從玉筆峰迴去後就一直對苗若蘭念念不忘,當他又再次潛回去,危急中和被剝光只著內衣的苗若蘭躺在一張床上。兩人一邊聽著幔帳外的壞人說著驚天秘聞,一邊,胡斐被苗若蘭的美所感染,情不自禁親了苗若蘭的臉一下,苗若蘭也並沒阻止而是心下喜歡。這種自然流露的真情平等也讓雙方的情感不費力、不討好、不存在丟了自尊和使用套路,這不是很好嗎?

再說時機成熟和外因促進,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在這個謎團被解開的時候相見,又是在危急時誤打誤撞一起逃離,偏偏又被苗人鳳誤會胡斐已經輕薄了苗若蘭,偏偏事實又是君子淑女坦蕩蕩,偏偏仇人還心存著對父親的敬重,偏偏若蘭還誓死“不學我媽媽,要學你媽媽”,這樣一本正經又真不正經的設置,還真滿足了文公子的甜蜜夢呢。

我這最後一句可不算譏諷,只算是感嘆。要知道,兩情相悅本是最自然的事,但在現在社會卻成了最困難的事。有時候真還不如就在武俠江湖,在一種極端情況下忘卻生死反而收穫真愛。從此閒雲野鶴,笑傲江湖,做一對談得來的眷侶。

談起金庸,僅一本就有寫不完的話。老先生已經作古,留給我們的是無價的小說寶庫。金庸先生的一生作為作家來講沒幾人可以與之相比,是非常完滿的。

《雪山飛狐》:追夢人去夢已遠,金庸小說最好的愛情模式

最後,我想寫這樣的一段文字用以記述當年看《雪山飛狐》時,我中午去同學家看到的電視畫面。算給本文做一結束,也算是致敬金庸老先生。我不去看原文,只想學用他老人家在小說中常用的那種語氣來寫,給眾書友:

那女孩用背貼著同學家的木門,眼睛不眨卻也不敢多看。電視里正播放著胡大俠和苗姑娘躺在一張紗帳床上。儘管她早就看過一遍,知道了後面的事卻還是忍不住心裡砰砰直跳,臉上發紅。她心想,下午的課要是能不去上了多好,自己現在要是能變成苗姑娘和胡大俠也躺在紗帳後面多好。不管外面發生什麼,不管要過多久,就這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也不說話,就這樣永永遠遠不分開才是最好呢。

2018年11月3日

北京家中

下期預告:

下次準備和眾書友一同分享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的中篇《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這本書是馬爾克斯在寫作《百年孤獨》前的早期作品。他曾說,這是他最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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