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熬夜看完了老布什葬禮的直播，其中有很多有意思的值得久久回味的細節。
當年老布什在總統任期後期的民意支持率並不高，這直接導致了他在競選連任時慘敗給克林頓，當時得票率只有37%。
但在他卸任以後，尤其是在這幾年，美國人對老布什的好感飆升。在他去世這一週，整個美國社會更是非常罕見地幾乎全是對他的讚美和懷念，認為他是當年被嚴重低估的一位總統。
出現這樣局面的一個重要原因，當然是因為現任總統特朗普的襯托。
在當前越來越醜惡的美國政治生態裡，老布什超越黨派和政見之爭、把國家利益和人民福祉放在首位的政治家風範，以及他謙卑溫和與人為善的高尚人格，愈發顯得可貴。
老布什的親切謙和讓他一輩子結交了無數的朋友，其中不少甚至曾經是他的政治對手和仇敵。當年擊敗他的克林頓，後來也和他結下了深厚的友情。
所以，美國人用國葬的最高規格送別老布什， 要知道並不是每一個總統在離開人世時都能得到這樣的禮遇。
籌劃葬禮的小布什充分展現了父親的風範。
他主動邀請特朗普參加，同時事先交代在葬禮致辭的其他幾位來賓不要在發言的時候談到政治，不要藉此批評特朗普。
特朗普也非常罕見地釋出了善意，答應了小布什提出的包括用空軍一號專機從得州接送老布什靈柩到華盛頓在內的所有請求。
在葬禮上，上任以後就再也沒有和奧巴馬伕婦、克林頓夫婦說過一句話的特朗普，安安靜靜地和他們坐在同一排，甚至主動和奧巴馬伕婦握手，這樣和諧的景象讓看多了特朗普鬧劇的美國人大呼難得。
有人諷刺說，“現任總統和前任總統們並排坐在一起，在過去兩百年原本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但現在，這居然成為了《華盛頓郵報》的頭條。”
前陣子共和黨參議員老馬侃的葬禮上，來賓們一邊倒地抨擊特朗普，讓特朗普受到很大的刺激，據說他為此情緒低迷了一個星期。
但這次老布什的葬禮，因為小布什定下的基調，全程幾乎沒有任何政治因素，而是一場單純懷念和讚美老布什人生的追悼會，純粹、溫暖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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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溫暖而美好，就是這場葬禮帶給我的感受，相信也是所有看完葬禮的人們共同的感受。
葬禮上有很多讓人感動的瞬間，比如小布什含淚輕撫棺木，比如老布什生前那隻忠犬向主人做最後的告別。
但悲傷絕不是這場葬禮的主調。
和今年4月前第一夫人芭芭拉的葬禮一樣，老布什的葬禮既莊重又不失輕鬆，既傷感又充滿歡笑。
來賓們的致辭幽默又動情，講起老布什生前的點滴小事，不斷地引發全場一陣陣的掌聲和歡笑，人們一會兒微笑著流淚，一會兒又帶著淚水會心微笑。
我喜歡這樣的葬禮，這既是對逝者最好的懷念，對於生者也是一次關於生命意義的教育。
葬禮上一共有四段致辭。
前三段致辭分別來自曾經給老布什寫過傳記的總統歷史學家 Jon Meacham，老布什的好友、加拿大前首相 Brian Mulroney，老布什的另一位好友、前共和黨參議員 Alan Simpson。
他們都分享了老布什生前的趣事，有些甚至是他的糗事。
比如說，當年老布什在參加總統競選時因為過度緊張錯把百貨商店裡陳列的模特都當成真人，竟然跑過去向模特拉票。在意識到自己犯渾之後，老布什自我解嘲說，“不問一下怎麼知道他會不會投票呢，總得試一下。”
再比如說，有次老布什去參加北約會談，每一個國家領導人發言時他都認真地做筆記，直到後來冰島首相滔滔不絕的冗長髮言讓他叫苦不堪。
在茶歇的時候，他跑到加拿大首相身邊開玩笑說，“我剛剛學到了國際事務的一個基本原則，國家越小，發言越長。”
這些幽默的調侃，讓那些懷念的話聽起來更加真誠而動人。
“我們不知道天意是如何運作的，但是，是四分之三個世紀前在炮火中掉進太平洋海水中後又奇蹟生還的那個人，讓我們的人生、也讓這個國家變得更自由、更好、更溫暖、更高貴。”“他從來不會失去自己的幽默感，對於人生之中那些苦澀的東西，幽默是最好的溶化劑。他從來不恨任何人，因為他知道，仇恨腐蝕的第一樣東西就是裝仇恨的容器。”
當然，最感人的致辭，還是來自小布什。
一開始，他講了老布什晚年仍然像個年輕人一樣保持旺盛的活力。
“我聽說過一句話，‘人死去的時候應該保持年輕，當然，死得越晚越好’ (die young as late as possible)。我父親85歲時最大的業餘愛好就是駕駛他那艘起名叫忠誠的船，開足300馬力全速前進，如同在大西洋上飛翔，負責保安的船在後面怎麼追都追不上。 90歲的時候，他跑到緬因州Kennebunkport小鎮上的聖安尼海濱教堂跳傘，那是他的母親和父親結婚的教堂，也是他經常去做禮拜的地方。我的母親告訴我，父親選擇這個地方跳傘，是為了一旦出意外降落傘打不開的時候可以掉在最合適的地方。90多歲的時候住院，他最好的朋友、前國務卿貝克偷偷帶著一瓶灰鵝伏特加跑到病房，他高興壞了。這酒再配上他們從莫頓牛排店訂餐的牛排，真是再美妙不過。即使是在他最後的日子 ，他的人生仍然帶給我們許多啟發。他的老去，教會我們如何帶著尊嚴、幽默和善良成長。以及，當最後的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如何帶著勇氣和歡喜去迎接上帝的到來。父親知道如何在死的時候保持年輕的一個原因，是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差點死了，兩次。一次是他十多歲，感染了葡萄球菌，幾乎喪命。幾年以後，他獨自一人躺在救生筏裡在太平洋上飄蕩，祈禱戰友能夠在敵人發現自己之前到來。上帝聽到了他的祈禱，原來他對喬治·布什的人生還有另外的安排。 從父親的角度來說，我想那些和死亡擦肩而過的經歷，讓他學會了更加珍惜生命的可貴，他發誓要把每一天都活到極致。 父親總是很忙，永遠也停不下來，但再忙他也不會忘記和身邊的人分享他對生命的熱愛。他教我們愛戶外運動，他喜歡看愛犬追逐被驚飛的野鳥，他愛釣狡詐的鱸魚。後來不得不坐輪椅以後，他就呆在沃克角門廊上他最喜歡的位置，面對壯觀的大西洋沉思，那似乎是他最快樂的時光。他所看到的天際線明亮而充滿了希望。他是個真正樂觀的人。這種樂觀影響了下一代，讓我們每一個人都堅信，任何事都是可能的。他不斷地用一個個果敢的決定來拓展自己的空間。”接下來，小布什回憶起了父親教會自己的另一些品質——對國家的忠誠、對其他人的友好大度、對價值觀的堅持，等等。
“父親可以和來自各行各業的人交上朋友，他善於推己及人，感同身受。他看重品格而不是出身，他從不憤世嫉俗，他在每個人身上去尋找優點，並且總是能夠找到。父親教會我們，擔任公職是一件崇高並且必要的事。他教會我們，當官也可以保持正直、堅持信仰和家庭那些重要的價值觀。他堅信我們必須回報國家和社會。他知道，為別人服務，也能豐富自我的靈魂。對我們來說，他是千萬點星光中最亮的那一顆。在失敗的時候，他承受起了責難。他知道失敗也是人生完整的一部分。但他告訴我們永遠不要讓失敗定義自己，他讓我們知道，挫折能夠讓人變得更強大。……喬治·H·W·布什知道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忠誠的朋友。他慷慨大度，全心付出，所以結下了很多的友誼。他一輩子給朋友和熟人手寫過幾千封信來表示自己對他們的鼓勵、同情或者感謝。”在講到父親臨終前和自己最後的對話時，一直強忍悲痛的小布什一度哽咽。
“上週五，當我知道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後的幾分鐘，馬上打電話給他。我說，爸爸，我愛你，你是一個很棒的父親。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也愛你。”不過馬上他提到老布什的缺點，又逗笑了在場所有人。
“對我們來說，他已經接近完美，但也並不是絕對完美。他打高爾夫不擅長短擊，在舞池裡也比好萊塢舞王 Fred Astaire 差很遠。他還不喜歡吃蔬菜，尤其是討厭西藍花。順便說一下，他的這些缺點也都遺傳給了我們。最後，在他73年的婚姻中的每一天，父親都在以身作則地教導我們如何做一個好丈夫。他娶了他愛的人。他崇拜她。他陪她歡笑，陪她痛哭。他對她始終忠誠如一。上年紀後，父親喜歡看警察題材節目的重播，音量調得很高，看的時候一直握著母親的手。母親去世後，父親表現得很堅強，但他真正想做的是再一次握住母親的手。 當然，父親還教了我另一門特殊的課。他教會我如何用正直、勇氣和愛，來服務和領導我們的國民。 歷史書會記載，喬治·H·W·布什是一個偉大的美國總統，一個有著無與倫比技巧的外交官，一個成就顯赫的總司令，一個以尊嚴和榮譽捍衛職責的紳士。在他就職41任總統的典禮上，他說，‘我們不能只是想給孩子們留下更大的車、金額更高的銀行賬戶，我們必須要寄望他們成為忠誠的朋友、有愛的父母，以及把自己的家、社區和城市建設得更好的公民，我們要讓他們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好了，爸，我們會因為這些話、以及太多其他的東西而永遠記住你。”在講到最後幾句話的時候，小布什終於沒有忍住自己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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