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回忆我十八岁那年

人世间的相聚与分离,有时随着时代的漩涡让人无法回头,望尽天涯路,有时却在蓦然回首处,找到当初的痕迹。让我们一起倾听亲历者的故事,感悟历史中的人、人的历史。

故事不长我讲给你听……

痛苦和困难,没有人能与你分担,你只能把它从一个肩膀换到另一个肩膀。为让社员谅解参加三线建设没有白拿生产队工分,每天抢着干最苦最累的农活......

一股悲凉浸入心肺,进入十八岁,本可在父母和学校呵护下生活,现在则为温饱折腾,叹息一声:无可奈何。


知青回忆我十八岁那年

完成三线建设任务野营拉练数百公里到指定地,连队解散,各知青回原生产队,这天我正好十八岁。

走了几十里山路,近傍晚才回到生产队。男人们到田地里去做活路,只有队长老婆带着几个老弱妇女在仓库里剥花生选种,准备种花生,他以冷淡的目光看着我,停顿一会说:“三线修铁路比知青比当兵都好,吃饭不化钱管吃饱,有津贴不算还拿队里的高工分,回来这个穷山沟干吗。”

明显不悦的神态、冷冷眼光及带剌的话,让我很惊讶,原以为回生产队会得大家的欢迎,却料不到遭如此冷遇,一想就明白了:参加三线建设按部队编制,吃供应饭,每月有六元津贴用于买日常用品,去了近一年,没有参加过生产队的劳动,却每天拿十个工分,十个工分属生产队男强劳动力的最高工分,而妇女每天只能拿八个工分,对穷山僻壤一辈子没走出过小山村的农妇来说,已经是天堂般的日子,他们那管知青用生命在艰苦的三线建设中为国家发展拼命。

孔夫子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队长老婆不仅是女人还是小人,于是我不说话,默默的转身朝知青宿舍走去,背后隐隐约约传来队长老婆的话声:队里的工分不能让人白拿。

一个可怕的直觉从心里冒出,因为队长老婆的话所代表的不是几个老弱妇女,而是生产队部分人,这可是关系到以后的日子和前程的大事。

令我更惊讶的是,知青宿舍空荡荡很安静,我原来住的房间凌乱不堪,床上只有两三块床板,门口边有一个三块石头垒的灶,灶里一堆死灰,米坛翻倒在床边,箩筐、畚箕、锄头等东西四处乱丢;房屋旁边搭建的厨房断壁颓垣,盖厨房屋顶的茅草被大风吹落大片,雨灌注而下,泥土墙倒塌了一半,压住锅头碗筷;满目苍凉,好一段时间没有人住了。

离开生产队不久,大招工开始,知青有的招工出去了,有的回流了,有的调到其他生产队。

十八岁第一天,开始陷于孤单寂寞和困境生活中。一个人无助的身处全公社最贫穷的生产队,每天田头辛苦劳作,才几分钱一个工,一日三餐油盐柴米酱醋不可缺,一年到头肚子都填不饱,一阵山风袭来,拂起一股寒意,心里越发忧愁。

随着徐徐而来的山风,一朵乌云在远处天空浮动,傍晚的天空渐渐暗淡,肚子发出咕咕地叫声,生命的本能引起饥饿反应,原想到农民家蹭一餐饭,队长老婆的话让我发悚,没有一家会欢迎他们眼中吃里爬外的人,残酷的现实,孤独无奈的我懂得只能靠自己,于是翻找吃的东西,设法先填饱肚子。

看看打翻的米坛里只有几粒发霉的老鼠屎,掀开摞在一起的箩筐一个个的往外倒,总算凑合出一小碗谷子,一边选出谷子里面的沙粒一边想什么办法把谷子打成米。

拿到谷子到油榨房用碓冲,碓是用来冲茶籽的,石臼底部有点大,一小碗谷子放到石臼里连石臼的园底都填不满,加上碓用的时间太久头部有一个凹,冲下去碓头部撞不到谷子,好在找到一根打油时断了的木錘把,就用这根木棍当碓头,一下一下的冲石臼里的谷子,然后双手捧起木棍冲过的谷米,用嘴吹出走米糠,剩下的是米,米很粗糙还掺杂粗糠,与打谷机打出的白米相差极大,可这是唯一可填肚子的东西。

在房间三块石头的破灶上,架起搪瓷大口盅,那是三线建设中获得的奖品,从房屋旁边顺手捡拾柴草塞进灶里,开始点燃火苗煮粥,柴草燃烧一会灶里就直冒火烟,浓浓的火烟笼罩事个屋子,熏得两眼泪汪汪。春天雨水较多,柴草表层看似风干,而里面仍然潮湿,只有保持火足够大,才能使湿柴草燃烧起来。

外面落着凄凄小雨天灰蒙蒙的仍能视物,趁着一丝光亮,拿起柴刀到屋外的松林,如同瘦猴般爬到树上,砍枯死的松枝桠杈。生松枝砍掉后会留下桠杈,干枯时含有松脂油,以前几个知青在一起时,晚上到小溪照鱼就用松枝桠杈照明。

一只手抱住树杆同时双脚挟紧非常费力,另一只手拿刀用力砍,人又饿天又黑,随时都有摔下树的危险,每砍下一刀心里默默的念一句“挺住”,一刀一刀的砍,终于砍了一小堆树杈。

把松枝桠点燃再加上潮湿的柴草,火终于燃烧起来,慢慢熬着口盅里的粥,滚烫的粥上面飘起粗糠还夾有谷壳。

天完全黑下来,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令人心性烦燥,过了正常吃饭时间反而不怎么饿,坐在床边望着灶里点点星火映照口盅上面的谷糠,回想三线建设杨梅岭大会战,三天三夜不合眼累得爬倒,炊事班把饭送到工地上,热饭冷了,冷了又热,没有一个知青饿过肚子,眼前走一天的路回到生产队,一口饭一口茶都吃不上,难过的泪水从脸颊掉下,人往背包上一靠闭上眼睛,想着今后的日子,摆在自己面前有两条路,倒流回家和等待招工机会。

倒流回家不适合自己。倒流成了黑人黑户,给家人抹黑,让人瞧不起。且家里兄弟子妹多,父母养育子女已辛劳不堪,从插队向生活迈出第一步那天起,我就默默告诫自己,自食其力不能给父母增加负担。

等待招工机会才有出路。虽然目前招工已结束,下次招工机会不知猴年马月才会到来,等待机会期间也不知要承担何种困难及孤独的煎熬,但只要靠自己尽力勤奋做工,靠自已解决生活困难,得到生产队多数人理解,才能走出小山村。

一股悲凉浸入心肺,进入十八岁,本可在父母和学校呵护下生活,现在则为温饱折腾,叹息一声:无可奈何。

想明白后恢复了平常心态,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发现他眼中满含泪水。朦胧中有一种感触,那模样似曾见过,但气愤压下了感触,挑起粪就走,药也不拿,这点小伤能扛......

知青回忆我十八岁那年

一丝阳光捅破阴沉的雾霾,远处松林传来的凄婉鸟鸣声把我唤醒,拿起口盅大口大口的喝粥,谷壳米糠混着粥水一并倒下肚子,饥饿连同疲劳暂时消失,十八岁第一天这么挺过去,接下来一大堆要做的事情。

迅速地收拾打扫好房间,就去找生产队会计预支一担谷子和借点生活费,一担谷子是近半年的口粮,谷子装入箩筐后会计小声问:“听讲做三线拿工资,吃饭不用钱,还拿工分,你还要向生产队借钱。”

队长老婆是扰惑人心,发什么工资只是几元钱生活费,用于买日用品衣服鞋子等,每月都花得干干净净,就对会计讲了情况。

会计很理解的说:“家贫不是贫,路贫才是贫,可生产队的钱都要用来买化肥,不好借出。”

说完后从他自己裤口袋里掏出四张绉巴巴的五角钱塞到我手中,私人借给我两块钱。生产队的钱要用来买化肥明显是托词,他是怕开罪队长老婆一帮人。

肩上压着沉甸甸的一担谷子,兜里揣着借到会计的两元钱,怀着沉重的心情翻山越岭一步步向走很远的水碾房。

两块钱含一份非常重的情谊,在几分钱一个工的生产队那是强劳动力近两个月的工钱,会计家庭十分困难,却咬牙借给我,他知道打谷子要钱,买盐买日用品,买菜籽要用钱,两块钱能让我挺过生活难关。我非常感激会计,决心尽快还上这两块钱,不管用什么方式。

挑着白米带着在供销社买的东西回到生产队,开始拆掉被大雨冲塌的厨房,清理好厨具搬到房间,然后拿起锄头翻挖已荒芜的自留地,洒上菜种。种菜最需要的是肥料,于是清理干涸且长满杂草的粪池,捡拾一些牛粪并挑几担水一起倒入粪池,心想牛粪作肥料效率极低,人粪尿才是最好的肥。

哪里有人粪尿,怎么搞到两块钱?这两件事压在心头。

看着拆掉厨房的松木柱,生出一个念头,把松木锯断劈成柴火挑出山外卖钱。这种行为要冒很大风险,如果被大队巡逻民兵抓住或者生产队社员发现,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只要扣上这个帽子,不但招工没份,还会被批斗,一生前途全完了。但要还给会计两块钱,除此之外别无他路,我决定冒险。

晚上三更,悄悄起床,趁夜深人静挑起一担松木柴,不敢去集市,只能绕过村庄,沿崎岖不平的山路走向远处的铁路家属区。这一担上好的松木柴集市上能卖很好的价钱,可在铁公鸡的家属区,只能卖一半的价钱,我庆幸的是是没有被抓,也被生产队发现,卖了二元五角钱,吃了一碗八分钱的米粉,把剩下钱揣进口袋,可以还掉借会计的两块钱,不再受欠债的折磨,心里很快活。

往回时走,发现家属区有一个公共厕所,管厕所的是个老头子,腰弯耳背,住在厕所一边,离粪池有一定距离,粪池铁门上着锁,顶端搭着几根横木,横木上钉着铁钉。

傍晚时分回到生产队,整理好粪桶,准备晚一点去偷粪。月亮半张可爱的脸露出山边,发着淡淡的光,挑着粪桶向山外走去,和挑柴出去卖心境大不一样,不用担心民兵、不用怕社员看见,城里人吃饱了就得拉,农村人进城挑粪很正常,就算偷粪也不为偷,不丢人。

半夜时分悄悄爬上粪池围墙上,用扁担撬开盖顶的木头,撬出一个大口子,再将扁担一头的铁勾勾住墙外的粪桶提起放到粪池内后,跳到粪池边,用粪瓢往桶里装粪。

爬上围墙一只脚踩墙头,另一只脚踩在墙顶的横木上,把装满的粪桶用扁担铁勾吊出围墙外,一切顺利的念头升起时,忽然听到厕所里传出一个妇人的喊声:“有人偷粪啰。”

喊声惊动了守厕所的老头,喊声让我心慌,赶紧从围墙头往下跳,不料脚底被横木上防盗的铁钉划伤,顾不上疼痛挑起粪就逃,转几个弯到了一栋铁路宿舍边,脚疼得不能再跑,只好坐在宿舍墙边昏黄的路灯下,脱掉鞋子,摘几片冬青叶放在嘴里咀嚼一下,敷在伤口上。

“你是知青。”一个身穿着工作服,刚下夜班的中年妇女,在宿舍边的路口望着我说,声音与喊有偷粪的声音一样,说完他往回走。

一定是回去叫看厕所的老头,我急忙挑起粪桶就走,心想如果他和老头追上来,就把粪全都往他身上泼,让他尝尝管闲事的味道。

“偷粪的挑着一担空桶从那边跑了。”我听到不远拐弯处妇女的话和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后,一切归于平静。

感到脚痛只得停下步子坐在路灯下歇息,一会那妇女从身后赶来说:“我给你带了药,包扎好伤口再走。”

我放下担子,狠狠的盯着他说,脚的伤是你喊偷粪所赐的,你知道多少知青和我一样喝清粥吃杂粮,吃菜靠自己种,不种田不种菜就没有米没有菜吃,你嘡过粮食不够,没有菜,吃鼓眼饭的滋味吗?受过这样的苦吗?

你们工人每月拿固定工资不愁吃不愁穿,知青帮你们吃饱喝足的城里人清走排遗异物,让你们的粪便成为肥料,是因为知青需要肥料种菜,需要活下去。大声喊偷粪,你把粪拉在家里了吗,进你家偷你拉的粪了吗。

说完要挑起担子走,他见我不领情,把药和纱布放到我面前,默默的望我,我发现他眼中满含泪水。朦胧中有一种感触,那模样似曾见过,那脸型与一个人十分相像,但气愤压下了感触,挑起粪就走,药也不拿,这点小伤能扛。

有足够的人粪尿作肥料加以精心护理,青菜辣椒如同满月后的孩子直串而上,让我从此告别了吃鼓眼饭的日子。

痛苦和困难,没有人能与你分担,你只能把它从一个肩膀换到另一个肩膀。为让社员谅解参加三线建设没有白拿生产队工分,拼命的每天起早贪黑抢着干最苦最累的农活,烧石灰时守着石灰窑几天不合眼,收谷子时和队里强劳动力一样把一百五六的湿谷子不断的挑到晒谷场,粮食不够自己靠红薯、木薯等杂粮填肚子,身体不舒服也不休息,从未缺过一天工,生产队开会时得到大家赞扬,队长老婆改变了看法,没人再说做三线白拿工分的事。

父亲平时很少说话,看着红辣椒也吐出一句:是个好兆头。父母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包含深切的希望,希望我能和别的知青一样回城当工人。

知青回忆我十八岁那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秋收结束的一天,与我们队相邻生产队的多名男女知青,在收工余辉下路过我们村,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一名大眼睛长辫子的女知青,叫大家到村边的杨桃树摘杨桃,经过知青菜地时驻足观看,看到红红的挂滿一株株辣椒树和各种青菜泛着绿油油光泽,非常羡慕的大声赞扬,说是所见过知青中种得最好的菜,埋怨自己不会种菜,没有菜吃,只得靠农民不时送点菜或者回家时带些榨菜过日子。

他们当然不知道绿油油的青菜中含有多少艰辛,肯没有过几十里以外偷粪,收晚工后还要给菜淋肥浇水,一直到西边渐渐变大的太阳消然沉入山下,才回去做饭的终历。

我却十分羡慕他们知青人数多,所在生产队富裕条件好,有家里和生产队关心。肯定没有象我这样,家和小山村都贫困,受贫困碾压,为两块钱偷卖松柴,冒险押上一生前途;肯定没有象我这样,为了证明没有白拿工分,为争取社员谅解,拼命干活,靠在主粮中掺杂红薯、木薯等填饱肚子,病了也不敢休息;肯定没有象我这样,天完全黑时才饭吃,一个人端着碗孤独寂寞坐在地堂边,望东边的月亮沿千年不变轨迹慢慢移动。

不管愉快和辛苦,不管条件好与差,他们与我一样期盼招工到来,都有一个相同的回城当工人的心愿。

邻村知青的欢笑引发预感,招工机会在秋后硕硕果实收获完毕会到来,十八岁就没回过家,想回家看望父母。

“儿子长成人了,会种地,会种菜。”当我带回去自己种的一担红辣椒,母亲高兴的说。父亲平时很少说话,看着红辣椒也吐出一句:是个好兆头。

踏过千沟万壑,必是一马平川,跨过小溪江流,终会日见到滔滔大海。

父母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包含深切的希望,希望我能和别的知青一样回城当工人。我满过十八岁好兆头到来了,获得了招工指标,实现了回城当工人的愿望,

离开小山村那天,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一面红旗,扛着红旗一气冲上村庄最高的山顶,面对即将回去的城市大声喊:我要进厂当工人啦,我拿工资了,我有钱买车票,我要去看你,将这面红旗插在杨梅岭。

这是三线建设92020工程总指挥部授予英雄连队的红旗,在打通杨梅岭遂道中,战友或者说知青,日以继夜奋斗,红旗上曾留下了与我共生死战友的鲜血。工程完成后,就把这面红旗收藏在背包,总有一天我会回到杨梅岭,把这面红旗插到与我生死与共的战友坟头,让他的灵魂得到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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