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地久有時盡:不圓滿的愛情也是愛情

​​文:一葉浮生

白居易寫作《長恨歌》的時候,距離開元盛世的那個故事已將近五十年,他翻閱史料、遙思遐想,希望可以還原那段悽美悲傷的愛情傳奇。詩成之時,840字的華麗篇章不僅隱去了楊貴妃進宮前曾為壽王李瑁之妃的事實,也刻意淡去了馬嵬驛兵變中貴妃的死因,唯獨保留了他們二人琴瑟和鳴、惺惺相惜的純淨愛戀。

《長恨歌》(節選)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天長地久有時盡:不圓滿的愛情也是愛情

有人說,那是因為白居易害怕得罪權貴的權宜之計,還有人說,是因為白居易擔心這些事情玷汙了整個故事的美感,其實都有幾分道理。畢竟人們能接受忘年之戀已實屬不易,但全然撇開對“亂倫”的道德評價卻是有些強人所難,而馬嵬驛兵變時明皇賜死貴妃,這未免也太顯人情涼薄。總之,人們顧念的越多,這段感情就越發的脫離了純粹,人們開始揣測貴妃的別有用心,又或是嘆惋君王之愛的自私,如此種種,原本美麗的愛情開始變得面目全非,甚至可憎可畏。

在早前的電影《妖貓傳》中,作者試著探討了第三種可能,即白居易根本不想弄清那些來龍去脈的真偽,他只想保留那份最真摯的深情,只要“情”是真的,“愛”和“愛過”又有什麼本質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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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出過“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唐代大詩人元稹,一生風流債不少,其中最有名的當屬他與才女薛濤相知相惜,最終卻又拋棄了紅顏知己的故事,人們在謾罵元稹的同時,也開始質疑,他那念念不忘的“滄海之水”和“巫山之雲”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首詩被普遍認為是元稹為追念自己髮妻韋叢而作,這系列一共有五首,合稱為《離思五首》,除了上述的最有名的那首之外,其他四首讀起來都非常的小清新,絲毫體會不到傷感,如果不細看背景,恐怕都難以看出是悼亡之作。

《離思五首·其一》

自愛殘妝曉鏡中,環釵漫篸綠絲叢。

須臾日射胭脂頰,一朵紅蘇旋欲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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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詩人眼中,韋叢還是初嫁時的模樣,她在鏡前精心描畫著妝容,把叮噹作響的釵環小心翼翼地插進雲鬢之中,再在臉頰上添些薄薄的胭脂,回眸處竟如花朵綻放般絢爛,一顰一笑皆是小女兒的清麗。元稹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猛一回神,竟發現萬般美好皆成往事。

世間最殘酷的不是不曾擁有,而是擁有過,卻無能為力地失去了。韋叢之於元稹,大概就是這樣的一種得而復失的悵惘。他一輩子沒有忘記陪他同甘共苦的髮妻,為她寫了多篇悼亡詩,寄託自己的思念之情,但是這也沒有妨礙他以自己初戀女友為藍本寫了傳奇小說《鶯鶯傳》,也不妨礙他在晚年還接二連三地納妾續絃。於是,元稹被列入古代渣男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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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果元稹是渣男,那麼我們人見人愛的蘇東坡,恐怕也要被列在其中了。蘇軾的一首悼念亡妻經典之作,歷來被人稱道: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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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喜結連理的那一年,蘇軾19歲,王弗16歲,同樣的青春年少,同樣的喜好詩文,一對小夫妻志趣相投,簡直是天作之合。對於蘇軾而言,那應該是他最得意的一段年華,21歲他一舉考中進士,隨後他還有了自己的兒子——蘇邁,然而蘇軾怎麼也沒想到,他與王弗的夫妻情分只有短短十年。

王弗去世後又十年,蘇軾已步入不惑之年,他夜裡忽然夢見王弗入夢而來,依稀還是舊時模樣,內心起伏,待要說話之時,才發現彼此發已斑白,相顧無言,肝腸寸斷。而此時他的身邊已有了新妻子王閏之,不久之後他還會邂逅被他緣為知己的朝雲。生性曠達如蘇軾,似乎身邊沒幾個女人都不正常,有的讀者這樣為蘇學士開脫。那如絲般細膩的納蘭容若,如果也有類似經歷,他人會如何言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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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著名的婉約詞人納蘭容若,一生都呈現給世人一種疏淡哀怨的印象,他在寫給亡妻盧氏的詩作中,更是把悽美悲傷發揮到了極致。

《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 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 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末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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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說新語》裡面講荀粲之妻冬天高燒病重,全身發熱難受,荀粲為了給妻子降溫,脫光衣服站在大雪中,等身體冰冷時回屋給妻子降溫,納蘭容若為他的妻子盧氏大概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可見二人感情甚篤。只可惜,長情爭不過命數,如花美眷終敵不過似水流年,盧氏嫁與容若四年便因難產撒手人寰。其後納蘭續絃官氏,後又納妾顏氏,但都不能和他達到精神上的同一高度,後經朋友的介紹,他終於又娶了江南才女沈宛為妾,因為家中不同意,他甚至在外修別苑金屋藏嬌。

一路看下來,彷彿悼亡詩都不再真實,這些詩人的所作所為,讓人不免覺得所謂的肺腑之言、痛徹心扉之語,似乎也全憑文人的一張嘴吧,哪有什麼真正的愛情可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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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想,那時那刻四目相對,心裡的悸動不會有假,暗下的誓言不會有假,那些詩人和他們所愛之人的感情也不會有假,只是那份愛情被放置在了人生的一個階段上,無法擴展,無法壓縮,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只留下美好的念想在心頭纏繞,時間越久,就像窖藏的酒一樣,散發的香味也就越濃,越是令人忍不住回味,留有一絲遺憾的愛情似乎才能成為飽經風霜後心底的那抹白月光。

況且生離死別是自然造化,我們實在不能拿死者的執念來苛求生者的自由,畢竟人的一生說短暫也短暫,但是說漫長也足夠漫長了,離開摯愛的人們有權利去尋覓下一段感情,但是也不能否定他們曾經付出過真心。楊貴妃、韋叢、王弗、盧氏用短暫的幾年讓所愛之人一生牽腸掛肚,從某種層面來講,也該是一種幸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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