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慾望社會”的兩面性:集體喪失鬥志VS拒絕消費主義

不管在中國還是日本,大前研一提出的“低慾望社會”概念,都因其強大的概括力“吸粉”無數,以至於此書被譯介到中國時,竟有兩家出版社在短短三個月內“撞車”,分別推出了同名的兩本書。它們的確都是大前的作品,卻絕不是“一稿兩投”,也不是“雙胞胎”——兩本書從目錄到內容都完全不同。據上海譯文出版社稱,它們10月推出的版本,是“大前研一獨家授權唯一完整中文版”,而機械工業出版社那本,日文名是《「老後不安不況」吹飛!——「失25年」正體具體的處方箋》,書名大意其實是“讓我們趕跑老後不安”。或許是因為“低慾望社會”更吸睛,那本談論老齡化問題的書,也被張冠李戴了這個名字。

不消費、低生育率、老齡化、年輕人失去上進心,這就是大前所說“低慾望社會”的表徵。在他看來,如今這一代日本年輕人是“DNA發生了變異”,一個個物慾淡泊、胸無大志,不復老一輩的艱苦奮鬥,所謂“昭和男兒拼成廢宅”。年輕人沒錢不消費,有錢的老年人也因為對未來深懷不安,而捂緊了錢袋子。在這種集體喪失物慾的情況下,即使政府出臺寬鬆的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都好比是拳頭打在棉花上。

這位出生於1943年,曾深受司馬遼太郎描寫明治時代的小說《坂上之雲》感召,並經歷過日本財富井噴時代的著名學者,對日本年輕人如今的狀態備感憂慮。他認為“低慾望社會”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美,而是一個需要跨過去的陷阱。眼下,是該做出改變的時候了。

“日本人走過來的路,我們現在也在走,其中有很多共性。高度發展以後的社會是什麼樣貌?生活在其中的人是怎樣的狀態?這本書給了一個解答。”在《低慾望社會》譯者姜建強看來,當下的中國固然尚未邁入“低慾望社會”,但其中提到的問題對我們依然很有借鑑意義。

被經濟泡沫破裂改變的生活

姜建強可以說見證了日本從極盛時期墜入“失落的二十年”的全過程。1993年,他放棄了國內高校的教職,到日本留學。當時的日本,已處於經濟高速發展的尾端,可度過了30多年繁榮期的日本人對即將到來的蕭條大都渾然不覺。姜建強記得,那時候在街上,男人雄赳赳、女人花枝招展,LV包則從風俗女孩、時髦女郎一路流行到高中生當中。市中心經常有人揮舞著萬元大鈔招攬出租車。更離奇的傳聞是,銀座附近偶爾會有一億日元散在路上沒人要,因為當時老闆賺了錢要逃稅,稅務部門一旦查起來,他們來不及處理財產,就悄悄扔在了路邊。據說,當時警察經常能在那裡拾到大筆鈔票。

隨之而來的經濟泡沫破裂,在之後的20多年中重塑了日本人的生活,“比較顯著的特徵就是消費主義慢慢淡化”。姜建強看到,高端專賣店和百貨公司不復當年熱鬧,取而代之的是隨處可見的百元店。還有人氣超高的優衣庫、遍地開花的便利店,都慢慢融入了日本人的生活。下班後,男人們也不再願意出去交際,寧願待在家裡消滅冰箱裡剩餘的食材。夜生活遠不如當年紅火,光顧陪酒女郎的男性明顯比20多年前少了很多。

與消費方式一起改變的,還有他們的觀念。曾經猛追大牌的日本人,開始崇尚“極簡主義”“斷舍離”“性冷淡風”。“總之,如今日本地鐵上已很難見到LV包,因為那被認為是老土的象徵。現在日本女孩都愛用帆布袋和一般大眾化的包包。”

便利店與“窮充”世代

日本人生活方式的轉變體現在很多方面。其中有一種令大前研一格外關注,那就是遍地開花的便利店。如今的日本,幾乎每隔兩三百米就能見到一家便利店。這種24小時亮著燈、貨品齊全、能在深夜給人溫暖和安全感的小店,在他眼中卻有幾分“不祥”。他把它們看作年輕人慾望全無的重要社會背景。

據大前觀察,在便利店,年輕人每天只要花500日元買上一些飯糰、麵包或便當,就能生存下來。他還不無諷刺地寫道:“總之,現在的日本,借各地到處氾濫的便利店文化之光,不會再有餓死人的危險了(特殊事例除外)。”這種活得貧窮卻也悠閒自在的狀態,大前為它取了個名字——“窮充”。

常年為日本1700萬億日元的個人金融資產花不出而憂心忡忡的大前,當然不會看好低消費的“窮充”。在書中,他明確指出了“窮充”生活的不可持續性,因為“"窮充"一族大都不需繳納稅金,因此只能淨增社會負擔”。說到底,滿街便利店和百元店,需要好的宏觀經濟環境和一批勤奮員工來維持。如果不想負責、得過且過的人不斷增加,國庫儲蓄見底,國家就必須上調能夠負擔稅金的大企業或富裕階層的稅率,這樣又會出現當年瑞典發生的一幕:富人紛紛逃離。所以,大前對他的同胞發出這樣的警告:“日本的"窮充時代"也是不會長久的吧。我認為,或許比瑞典、丹麥、英國更為短暫,充其量在數年間就會結束。”

現在的中國,談不上“低慾望社會”

大前研一的這部著作雖然剛剛被引進,但“低慾望社會”這個概念,早在兩年前就流傳到國內,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這個概念,同樣擊中了中國人的痛點。眼下的中國一線城市,同樣密佈著便利店,年輕人也愛把“喪”“佛系”這樣的詞掛在嘴邊。這種種表徵,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低慾望社會”。

但姜建強認為,現在的中國還談不上“低慾望社會”。“日本是在經濟高度發展之後,經過20年到30年的變化,才逐漸形成這樣的社會狀態。這種狀態,來自人們內心對一種全新生活方式的真正認可,也是水到渠成的。”

中國則完全不同。中國並沒有經歷如此長時間的經濟繁榮,地區差異也比較大。“國內一線城市部分市民是享受到了名牌,但二三線城市還沒有享受到這些,叫他們現在就"低慾望",他們是不願意的,也是不可能的。”在中國年輕人身上,志向和幹勁並未喪失。姜建強認為,這種志向和幹勁,來自他們急於改善生活現狀的動力。眼下,大部分年輕人還面臨著買房、買車的問題,在這一點上,他們絲毫不像對低利率買房無動於衷的日本年輕人。而所謂“佛系”,也只是一種態度的表達,有很多“裝”的成分。可供佐證的,或許是人們對“雙11”持續不斷的購買熱情。雖然也有不少人喊太累了不想買了,但數字透露了真相。今年11月11日,零點僅過21秒,天貓的成交額就過了10億,總成交額2135億元繼續刷新歷史紀錄,比去年多了453億。

雖然中國年輕人並未“喪失幹勁”,但《低慾望社會》中提到的問題,依然值得警惕。“低慾望社會正在慢慢向我們逼近,你不重視它、無視它都沒用。這就是在不知不覺間,慢慢走向你的事實。而不管在什麼樣的社會,人的志向還是應該樹立起來,這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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