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開法拉利的“臨時工”

凌晨三點開法拉利的“臨時工”

“ 燈紅酒綠,推杯換盞,熱鬧的包廂裡,是你的午夜狂歡,也是他們的路上錢途。”

諸事不順。

開水果店失敗,買房失敗,創業失敗。老黃記不清這是他做的第幾份工種。他像被困在了那個場景裡,飛馳在那個十字路口的路上,永遠停不下來。

老黃,來杭州 16 年,明年年滿 40,在杭州做代駕 1 年,不知道何時不惑。

老黃是不能多想這些的,12 月的杭州剛下了一場雪,在南方穿風衣的時間,氣溫擊穿零度。

晚上七點,雪還在飄,夾著雨,道路膩滑。老黃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著雨衣騎著摺疊電動車出去了。

“ 畢竟是週末了,還是有活,就是路上要多小心。”

代駕們最不喜歡這種雨雪天,不只是風雨兼程的疲勞,更是在這種事故多發天氣,要提高萬分警惕,保證在一路上顧客的車不發生剮蹭。和身體的勞累相比,少則幾百,多則上萬的賠償,外加封號的懲罰顯然更令人在意。

據不完全統計,在杭州,算上兼職,有超過一萬人從事代駕行業。代駕興起的高峰期,午夜班車是代駕的 “ 專車”,躺滿了疲憊的人們。

凌晨三點開法拉利的“臨時工”

( 將近凌晨一點,老黃接到了三單 )

斷片兒百態

老黃租房在城西,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凌晨四點,他看著車主的家人扶著醉醺醺的客人上樓,才騎上自己的電動車,結束一天的工作。

找代駕的,都喝酒,喝酒的斷片兒百態,老黃見多了。

夏天那會兒,一個老闆喝大了,叫代駕去下一個場子吃夜宵。到地兒了,非拽著老黃不走,要一起吃喝。

“ 他說他高興,不吃就是不給他面子。”老黃比劃那個老闆的樣子,仰著脖子,拽著手。

“ 那就吃唄,不吃要投訴的,酒不能喝。”

代駕有點怵喜歡坐在副駕駛上的老闆,喝高了喜歡指手畫腳,尤其喜歡讓代駕加速。這個時候,老闆們彷彿秋名山車神,掛擋,加速,指點江山。

“ 前面明明是紅燈,他要你沖沖衝!還大舌頭的質問我:‘ 我的馬爾拉蒂還提不起速?’ ”

車神們往往咆哮過後,打起了鼾。

大部分老闆在上車前已經經過一輪 “ 翻江倒海 ”,此時腸胃處於休息狀態,如果平穩度過這段代駕的車程,這就算一個完滿的 “ 單子 ”。怕就怕踩點兒嘔吐,一陣稀里嘩啦,甭管你吃的什麼山珍海味,出來都是酸臭的垃圾。

有時候老黃會拿礦泉水衝一下,更多是伴隨著一段開著天窗的有味道的車程,完成一單又一單生意。

老黃說有段時間很想買個口罩帶上,後來發現出工前晚飯吃清淡點好像更有效。

凌晨三點開法拉利的“臨時工”

喝酒喝大了,不是高興就是痛苦,藉著最後殘存的清醒叫來了代駕,把自己和車委身於一個陌生人。

同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這種時刻都要充當 “ 出氣筒 ” 的職業,做代駕,你時刻看到的都是一個人最真實的一面,而真實往往讓人不那麼舒服。在代駕眼裡,不管你是誰,都是酒鬼,面對這種 “ 有意識的瘋癲 ”,剋制罵孃的衝動,相對有限的順從,是一個優秀代駕的生存之道。

“ 杭州本該有我一間房的。”

老黃的活動半徑主要在城西,常年蹲守黃龍周邊的娛樂場所,什麼老船長、 SOS 、皇后、東都,還有一些隱形神秘的酒吧,老黃掰著指頭數了數,好地方不少。

老黃長的周正,濃眉,手上喜歡戴一串珠子,如果不是套著藍色的衝鋒衣,容易被誤認為是“成功人士”。

說起來,他也風光過一陣兒, 2002 年跟著安徽老鄉來杭州,一開始在廠裡打工,後來在家電行業高速增長的年份做了銷售。每天西裝革履的談生意,終究體面地多,可惜輝煌來得快,去得也快。

老黃說自己的人生惟一一次踩在了點上就是這次,後來,每走一步,都發現比時代的節奏慢了一步。

在互聯網之都杭州,老黃期望著能做風險和收益是三七開的營生,但是在每一個風口上,哪容得猶猶豫豫,一不留神就會錯過,再進去的時候,可能就是一地雞毛。

杭州 G20 峰會的前一年,老黃揣著四十萬走遍了市郊的樓盤,看中了良渚一套不錯的房子,7000 塊一平,付個首付綽綽有餘。結果回了趟家,在六安小城置了地。

現在良渚的房價翻了三倍不止。

每天回家和老婆孩子住著 2100 塊一個月的單間的時候,老黃都懊悔:

杭州本該有我一間房的。

也就是在 G20 這年 9 月,《 代駕經營服務規範 》出臺實施,對代駕企業及代駕司機提出了明確的標準和要求,讓代駕行業發展有規可循,不再是“ 無主管單位、無准入門檻、無統一標準”的三無行業。

老黃脫下了西裝,穿上衝鋒衣,扎進了代駕這片 “ 藍海 ”。九年的駕齡是他進入這個行業最大的資歷,也是唯一的門檻。

凌晨三點開法拉利的“臨時工”

“ 原來開法拉利要掛兩下擋 ”

代駕先學的,就是認車。雖然汽車原理大同小異,但是你指望一個開普桑的老司機上手幾百上千萬的豪車,心裡也會發怵。

有一次老黃開著鮮紅的法拉利,倒車出庫了,但怎麼也不知道前進擋怎麼掛,只能搖醒醉醺醺的小年輕,搞清楚了工作原理。前不久剛開過賓利的老黃說,市面上唯一沒開過的豪車,可能就剩下勞斯萊斯了。

一旦點開代駕 APP 上崗,老黃就不再是生活中的老黃,熟記千人一面的話術,接到活先繞車一週檢查車輛是否有舊傷,鋪好後車廂墊放好摺疊自行車,點火出發。

“ 話術 ” 是建立一段良好服務關係的開始,老黃的平臺裡“三大紀律八項規定”,幾乎都要靠話術支撐,目的是建立規範、專業的平臺形象。靠著做銷售留下的“遺產”,老黃輕車熟路。

難的是,有時候還會 “ 兼職 ” 心理導師。

老黃接過不少上車前正正常常,關上門就開始哭的稀里嘩啦的老闆和小年輕。

“ 都是不想活了。”

老黃只能一邊看著路,一邊偷瞄後座,和老闆閒聊,聊車,聊酒,把這段路聊完了,他的使命就完成了。

也有一些 “ 混人 ”,哭完了到地兒了,不下車不回家,讓代駕趕緊走。

“ 車不熄火,他還要關窗,搞出事情怎麼辦?”

實在沒辦法了,老黃會開窗留個縫兒,省的老闆被 “ 憋死 ”,然後騎著車離開。

後來老黃長心眼兒了,遇到有這種 “ 潛質 ” 的老闆,上車前都要問一個朋友或者家人的電話,到地方好接走。

不管你是開法拉利的富二代,還是開賓利的成功人士,快樂有很多種,痛苦都一樣,和普通人沒兩樣,不過是我一瓶二鍋頭,你一杯血腥瑪麗罷了。

凌晨三點開法拉利的“臨時工”

12 分的生死線

那些喜歡自由的人別想著做代駕,除非你對賺錢不在乎,否則 “ 分兒,分兒,分兒 ” 不只是學生的命根兒,還是代駕的緊箍咒。

老黃盼著趕快過年,這樣他扣的分就能消了。不僅關乎能不能端穩這碗飯,還影響著派單優先權的問題,擁有良好記錄和高服務分的代駕往往能接到更多的單子,這往往形成一個循環。

根據代駕平臺規定,每個代駕每年有 12 分,會因為各種違規扣分,扣光 12 分就被解聘並永久屏蔽。為了落實指定的各種規則,每兩天有不定時人臉識別抽查。

其他都好說,要是剮蹭一下車子,代駕的責任,扣分封號沒跑,什麼時候解決平臺什麼時候解號,少則半月,多則半年,代駕一夜間就沒了工作。還有更多地是因為顧客的投訴,就像之前的老闆因為老黃 “ 沒在紅綠燈前沖沖衝 ” 就被投訴了服務態度問題。

一般來說,一千塊錢以下的賠償,代駕都會自掏腰包,否則被平臺介入,扣了分凍結了賬號損失更大。

有時候,老黃覺著開著自己一輩子都買不起的豪車,都像坐著火盆,燒的慌,想著趕緊結束。

2011 年那會兒,“ 酒駕入刑 ” 帶火了代駕,那時個人平臺和司機五五分成,代駕少,生意好;現在每單平臺抽 20% 的 “ 信息費 ”, 3 到 4 塊不等的保險費。老黃不明白每單扣的保險費,真正到用的時候為什麼難上加難。

為了佔領市場,每家平臺都在招人。E代駕先聲奪人,滴滴代駕後來居上。單子越來越難接,利潤也越來越少,良莠不齊的新代駕顯然更有衝勁。

“ 規則是平臺定的,代駕作為個體的選擇權很少。”

老黃不知道,目前代駕就像個 “ 四不像 ” 行業,“ 與運輸合同、僱傭合同、承攬合同、委託合同都沾邊 ”,牽扯的管理職能部門也眾多,公安、質檢、工商、交通、物價都有管理職責,但多部門重疊後出現了管理真空,畢竟專門的法規和行業標準都沒有,出現部門一個對代駕進行專職管理,還是難上加難。

目前來看,既制定規則又自我檢查的平臺的行為往往基於自身利益,代駕作為個體很難對自己的訴求發聲。而如果代駕形成來自行業內部某種程度的心理壓抑,難以在安全駕駛中有積極的心理狀況,對於深夜僱傭代駕的僱主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

凌晨三點開法拉利的“臨時工”

尤其是和網約車、外賣、快遞等同樣新興的行業相比,行走在黑夜裡的代駕,獲得的關注更少。

老黃的朋友圈,有被醉酒老闆打斷鼻樑骨的代駕,也有代駕一天 16 小時在線,累到猝死的沉重消息。

“ 那個夥計靠做代駕房子也買了,就那麼在路上走著,就沒了。”

他們用靠透支身體賺的辛苦錢,造就了代駕月入過萬的傳說,吸引著更多的人進入行業。

凌晨三點開法拉利的“臨時工”

但是老黃從不在朋友圈發有關代駕的事情,他說自己只是沒想好接下來要幹嘛,就是想 “ 過渡一下。”

2017 年 8 月清華大學法學院公法研究中心對外發布了《 代駕行業發展白書 》,數據顯示,2016 年,全國代駕行業的總訂單已超過 2.53 億單,總產值達 154 億元。代駕行業去年減少因醉酒駕駛引發的交通事故 350 萬起,使 83 萬人免受刑法制裁,減少財產損失 462 億元。

這和老黃沒關係,他想著過年前努把力,趕上節前代駕小高峰,多賺點錢回老家,尋思找個風險低的小生意。

“ 明年就 40 了,拖家帶口的,折騰不起了。”

差評君問老黃,“ 來了 16 年,你覺得自己是個杭州人嗎?”

答:“ 算是吧?”

“ 喝酒不開車,開車找代駕。”

凌晨三點開法拉利的“臨時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