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下鄉之“赤腳吟”

知青下鄉之“赤腳吟”

我真正打赤腳,是在40年前的冬天。在這之前,雖然也曾赤腳在河邊沙灘上奔走過,在學校操場的積水中踢過,可不過是孩童時的玩耍,很少有什麼體驗。直到那年上山下鄉插隊,才嚐到了赤腳的滋味。說實話,那滋味並不好受。設想一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城裡少年,腳嫩得像豆腐,浸泡在一尺來深的泥水裡,冬天挖稻根,冷且不說,那粗硬的稻根,隨著鋤頭的翻動,一下接一下地打紮在腳背上,一天干下來,整個腳的皮膚都紅腫了,灼灼地痛。夏天耘田割稻,小黑蠓咬一口會使你腫起奇癢的疙瘩。最可怕的是泥蜂,躲在泥裡,看不見摸不著,赤腳碰上它,狠狠一蜇,尖刀刺般,那疼痛順腳往全身輻射,使人渾身冒冷汗。

使我的赤腳經受嚴峻考驗的是一條漫長崎嶇的山路。那次是跟隨一群農民到四十里外挑篾坯。當我挑著百來斤的一擔篾坯下山時,不小心摔了一跤,鞋子掉到萬丈深淵去了。山路上到處是碎石碴,赤腳踩上去,每一腳都像踩著刀尖,走幾步就痛得不行。一滴滴血跡印在小路的礫石上……

這以後,我的腳皮似乎厚了許多,不僅下水田時,能抵擋蠓叮蟲咬,走山路時,也能勉強跟上當地農民了.

然而和農民的赤腳相比,又是小巫見大巫了。閩北大山裡的農民,從小打慣了赤腳,個個腳板都長得奇厚奇大,腳趾分開如扇,堅硬的腳皮包裹如鐵,他們用赤腳去踩稻根,踩石路,就連刺蝟般的板栗殼,他們也是用赤腳踩。

腳皮最硬的也許要算一位外號“大腳筒”的老農。這人身材魁梧,腳掌也特大,從未買到過一雙合腳的鞋子,只好長年赤腳。那一回我們一群知青和他一起在茶廠裡烤茶,燒了一堆足有十來米長、五六米寬、一尺來厚的硬木炭,冒出的火苗一米開外都覺得灼熱。不知怎地,我們就和大腳筒開起玩笑來,都說你大腳筒皮硬,你敢不敢走火。大腳筒憨憨一笑,果真就一腳踩在炭火堆上。只聽得輕微嗤嗤響,空氣中剎那時飄出一股毛皮燒焦的氣味,火苗子一舔舔的然而大腳筒卻穩步從火堆上走過去,等他走回頭來,我們要他抬起腳板看,除了幾個黑點,一無損傷。

山裡的女子,從小就得在山上田裡和大人一起,奔忙幹活,因此她們的腳也就同男人一樣終日赤裸著無拘無束地發展起來。挑擔子,踩禾根,爬山樑,和男人一樣負勞負重,行走如風。有一回春耕,插秧季節,我發現婦女隊長滿金嫂,走路一拐一拐的,

知青下鄉之“赤腳吟”

一問,原來是腳跟上長了個癤子,我問她:“怎麼不休息?”她搖搖頭,“隊裡插秧來不及,放不下呀.”說著挑起一擔秧苗轉身就走。隨後的幾天,腳上的癤子越長越大,她拐得也就越來越厲害,可她照舊每日赤著腳,第一個踩下田裡插秧,秧全插完了,她才去大隊醫療站看腳,而那時她的腳後跟竟爛出了個指頭般的大洞,難看地豁裂著。我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使她忍受如此的痛苦?但這決不意味著她缺乏溫柔,在我雙腿長滿疙瘩不能走動時,她赤著腳爬了五六個山頭,尋來珍貴草藥七葉一枝花,又將它細細搗爛,輕輕地為我敷上,我望著她的雙腳,熱淚湧滿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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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這樣一個赤腳世界裡,我煉出一雙能踩坎坷曲折道路的腳,懂得了許多人生的真諦。我不認為赤腳是一種幸福,然而卻堅信赤腳是一種偉大,一種赤誠、堅強充滿犧牲精神的偉大。那滿布青松翠竹的山崗,那遍地金谷銀棉的田地,那四通八達的大路小徑,不都是赤腳走過之後,留下的傑作嗎?如今我從紛紛紜紜的皮鞋世界重溫舊滋味,讓老繭退盡的赤腳,重新接觸水田、山路,好像又汲取了股新的力量,重新返隨山裡人的腳跡。無論今後還有多少難走的路,我都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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