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八萬塊,我被父母逼得在外逃了七年

我出生前,爺爺奶奶成天就唸叨要大胖孫子,接生婆說,我出世的時候,爺爺奶奶氣得摔了手中的碗,父親搖頭嘆氣,母親側過身體不想抱我,我硬是在接生婆懷裡把身體蹭暖了才停止哭泣。

幸好,三年後,弟弟出生了。

我當然從小就知道父母偏心,弟弟一出生,父親就買了兩包煙,請來村裡那個讀書最多的老先生,給他取名叫清華,寓意很好,是希望他考上清華大學。

我進小學的時候,才終於有個大名,春花,但是全村的人還是都叫我“大丫頭”,習慣了。

我從小就護著弟弟,好吃好喝的都讓著他,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背上弟弟,然後再幹家務活,因為母親有先天性肺炎,很多家務活都做不了,我便早早地成了她的左右手。

父母掩飾不住地喜愛弟弟,嚴肅刻板的父親只有看到弟弟的時候,才有一臉慈祥的笑,母親幾乎不跟我聊天,開口必是:“你去問問弟弟要吃什麼,快給他弄,你把弟弟衣服洗掉,你去守著弟弟睡覺,你要是把弟弟摔了看我不撕了你。”

初三那年,我考了班級前五名,但父親看都不看成績單,抖了抖手中的煙說:“女娃子讀那麼多書幹嘛?讀了八九年,自保夠了,應該給家裡賺點錢減輕負擔了。”

母親立刻接茬:“就是,村東頭的王瞎子家,兩個閨女一年能掙一萬多,丫頭也跟去,多存點錢回來,弟弟要讀書。”

我點頭,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偏心。

內心裡,我明白家裡條件供不起兩個孩子讀書,我並不怪父母,他們身體都不好,把倆孩子養大已經不容易了。

2

15歲的我跟著老鄉來到了廣東,進了服裝廠,成了流水線上的一名女工,我聽從指令幹活,除了必需的開銷,我的所有錢都存起來,發工資的時候,我就通過郵局寄回老家。

父母偶爾打電話給我,沒有噓寒問暖,都是催我省錢、存錢、寄錢,於是我幾乎不交朋友,交朋友就意味著多餘的開銷,請客,逛街什麼的,我不敢有,我只能遠離人群。

到19歲的時候,廠裡還有人以為我是個啞巴,我唯一聊天的對象就是上班坐在我身邊的那個外省的大姐。

這天,大姐神神秘秘對我說:“春花,我一個親戚的公司招人,要踏實肯幹的,我就想到了你。工資是咱廠裡兩倍,就是活兒有點累,要年輕人,你要不要去?”

我一聽就心動了,我家需要錢,幹活兒累我不怕。大姐說:“你要是願意去,明天下班後我帶你去一趟,不過你不能告訴別人,這是好工作,人家知道就把你擠掉了。”

第二天一下班我就去找她了。

出了廠門,果然就有兩輛摩托車來接我們,大姐跨上其中一輛的後座,我正準備上另一輛,旁邊一個大手伸過來,一把把我拽下來。

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抬起頭我就看到了何兵,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此刻一臉的憤怒。

他一把拽過我,對著大姐和那兩個人說:“你們走不走?信不信我叫來一群人揍你們!”

摩托車呼嘯而去,他這才回過頭,對我吼:“你是不是腦子真有病?你知道不知道他們帶你去幹嘛?”

3

我後來才知道,大姐看我頗有點姿色,要介紹我去夜總會上班。

我跟何兵就這麼認識了。

英雄救美之後,何兵就總來找我,我沒見過這麼大膽的男人,沒有試探,也沒有害臊,下了班就跑到我這個小組,對我說:“走,去吃飯!”

霸道至極,還容不得我有半點意見。

我要是說:“我不去。”他就一瞪眼:“你不要吃飯的?你是神仙?”

我要是說:“我想一個人吃飯。”他又一瞪眼:“我能吃了你?我是怪物?”

我對他竟然無言以對,只能趕緊收拾東西,乖乖地跟著他走。

第一次跟他吃飯,他把碗裡的肉一股腦兒夾到我碗裡,我推辭,他就瞪我:“吃掉,人都瘦成麻桿了。”

我一邊吃一邊掉眼淚,從小,我家飯桌上的肉都是父親和弟弟兩個人的,我從來沒有被人這樣關心過,即便是有點粗暴的關心,都讓我想哭。

我們就這麼戀愛了。

一開始戀愛,我就把我家裡的情況告訴了何兵,何兵二話不說,發了工資就把大部分交給我:“給你家寄去,讓你弟弟好好讀書。”

我收了他的錢,寄給了父母,我把和何兵的事情告訴了他們,他們一開始堅決反對我找了個離家幾千裡遠的對象,但聽到何兵把工資都給我寄回家,沒吭聲了。

4

我工作上的努力有了回報,我當上了組長,很快又升了質檢,每次去辦公室跟廠長李強彙報工作,經過設計室,看到那些坐在電腦前工作的服裝設計師,我對她們充滿了羨慕。

李強總是約我吃飯。

我從窮鄉僻壤來,從來沒有跟任何一個大人物接觸過,李強的邀約讓我有點害怕,我不太清楚他的目的,他四十歲上下,有妻有子。

他說約吃飯是因為我工作認真負責,從來沒有出過紕漏,但何兵叫我離他遠點。

我很快就懂了何兵這句話的意思,那天我拿著質檢報告單去李強的辦公室,樓上的各個辦公室都人去樓空,我一進去,李強就把門鎖上了。

李強一把把我按倒在辦公室的沙發椅上,滿是煙味的嘴在我臉上身上亂拱,手不停地扯我的衣服,我慌極了,大聲呼救。

我也不知道過了幾分鐘,何兵來了,他踹開門,就狠狠地揍了李強一頓。

原來何兵早料到他會這樣做,這些天一直悄悄跟著我。

當然,第二天,何兵和我就雙雙被炒魷魚了。

我不甘心好不容易得到的職位,跑去質問李強,李強看著我:“春花,要留下可以,我直接跟你說吧,我喜歡你,你跟了我,我一年給你兩萬塊,我還可以送你去學服裝設計,學成回來讓你坐辦公室。”

我氣極了,不敢告訴何兵,怕他又去打李強,我哭著打電話給我父母,父親聽完,居然說:“幹嘛不答應,一年兩萬塊!”

我說:“那個人有老婆孩子的,他是要我給他做情人,玩玩的。”

父親嘆了口氣:“你弟弟成績很好,老師說上一本沒問題,家裡需要錢啊。”

我氣得立刻掛了電話,需要錢就讓我給別人做小三嗎?

5

我和何兵離開了這個廠,但李強那句“送你去學服裝設計,回來坐辦公室工作”讓我心動,讓我開始重新考慮我的人生規劃。

我跟何兵說,我要去學服裝設計,他聽我說完,雙手贊成,何兵說他家正準備給他在農村蓋房子娶我,他跟父母商量後,決定把這幾萬塊錢拿出來,供我讀書。

我很感動:“你們不怕我學成了,就跑了,不跟你了嗎?”

何兵搖頭:“真不跟我,那也是因為我沒出息,你上進,是好事。”

我順利地入了學,何兵上班,我倆住到了一起。當然,這些我都沒告訴父母,我知道家裡需要錢,但何兵的工資只能負擔我們倆了。

在我接連六個月沒寄錢回家的時候,父親趕到了廣東。

他看到了我和何兵同居,也看到了我沒上班,不務正業地去學什麼服裝設計,父親氣得雙手哆嗦,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又狠狠地踹了幾下跪在地上的何兵。

我想為自己申辯,但父親根本不聽,他指著我的鼻子訓斥:“我把你養這麼大,白養了!”

我哭:“爸,你給我兩年時間,你信我好不好?我會賺更多的錢給你的。”父親理也不理我,轉身就走,臨走的時候扔下一句:“你媽快不行了!”

我流著淚坐上了回鄉的車,心裡深深自責,母親肯定是因為我的事氣出了病,她若出什麼事,我這一輩子都不安心了。

為了八萬塊,我被父母逼得在外逃了七年

回到家一看,母親竟然好端端的,我知道上當了。

我被關起來了。

他們鎖上了窗戶,鎖上了門,把屋子裡所有的尖利的物品都拿走了,我知道,他們讓我逃不了,還讓我尋不了短見。

母親說:“後山王村的一個小夥子託媒人來說親,我們同意了,你準備好嫁過去。”

我試圖跟母親談談,她充耳不聞。

我很快發現自己懷孕了。

當我激動地告訴母親時,母親的回答冷冰冰的:“打掉。”

我如當頭棒喝,明白了父母是鐵了心不讓我離開了。

6

他們每頓飯都端過來給我吃,我要去上廁所,母親就緊緊跟著我,上完廁所就把我推進房間,然後再次鎖好門。

他們不准我打電話,不准我寫信。

何兵一定急壞了。

我偷到了一把剪刀,我決定用這個作為武器,跟母親談判。

我拿著剪刀對準自己:“爸,媽,如果你們再不放我走,我就只能自殺了。”

父親吼道:“你死!死了我也把你抬到王家去!”

我淚眼望向母親,我希望母親同情我,看在我從小那麼乖那麼懂事的份上。

母親說:“丫頭,不是我狠心,你弟弟拿到了錄取通知書了,學費就要一萬多,咱們家去年才蓋的房子,欠了一屁股債,哪裡有錢交這個學費?何兵家又沒錢。”

我說:“何兵的錢都給了你們,都給了我,你們有沒有良心?”

母親說:“良心能幫你弟弟交學費嗎?王家彩禮八萬,一分沒少地給了我,丫頭,沒有這錢,你弟弟上不了大學,你看他暑假都在外打工了,可是他打工能抵多少學費?”

我哭:“所以你就要犧牲我?犧牲我的孩子?”

母親說:“這不叫犧牲,丫頭,你嫁哪個男人不都一樣是嫁,王家那個小夥子我看過了,人挺好的,丫頭,你跟了他不會過苦日子,我這不是害你,是為你好。”

我手握剪刀:“我不肯,你們今天不放我,我就死。”

母親撲通對我跪下:“丫頭,你不跟他,我們就要把這八萬塊還給人家,還要賠錢,你弟弟考上了醫學院,你知道多難得嗎?咱們全村唯一的一個大學生啊!這都是你的功勞,你就打算半途而廢嗎?聽媽的好不好,把孩子打掉,嫁過去,媽求你了。”

我心軟了,我的弟弟考上醫學院了,那個勤奮好學的弟弟,那個節衣縮食讀書的弟弟,我怎麼忍心看著他上不了大學?

我放下了剪刀。

7

我木然地進醫院,進了手術室。母親在門外等我,但我沒有出來。她坐在門外的時候,我已經踏上了去廣東的汽車了。

我永遠感激那個好心的醫生,在我告訴她我的事情後,她收起了手術用品,遞給我五百塊錢,對我說:“弟弟的前途固然要緊,但你也不能放棄追求自己的幸福,趕緊回廣東吧。”

我回到了廣東,繼續讀書,晚上做兼職,何兵開始白天上班,晚上擺攤掙錢,我們拼盡全力,省吃儉用,每個月都往我家那個熟悉的賬號上打一些錢,但我始終沒有再打過電話給他們。

幾個月後,我生下了兒子,和何兵簡單地結了婚。

三年後,我生下了小女兒,就在那年,我終於穿上了職業裝和高跟鞋,如願地坐進了明亮的辦公室,何兵的超市也開始營業了,我們倆終於靠著自己的努力和汗水,在這個城市立足了。

看著我那可愛的女兒,我總會想起我的父母,我想質問他們,為什麼就這麼不喜歡女孩?為什麼就單單不愛我?當年那樣對我,你們的良心不痛嗎?不後悔嗎?

但我一直沒有問,何兵說該原諒他們了,我搖頭,難。

8

我收到了弟弟的信,原來他一直在找我,但故意不留任何聯繫方式的我,像失落在大海里的珍珠一樣難尋。

弟弟聽到我的聲音就哽咽了:“姐,有空回家看看吧,我們想你。”

糾結了很久很久,我終於還是踏上了那條熟悉的歸程,距離我離開已經過去了七年。

何兵開著車,車離我的老家漸近。

我的心漸漸不能平靜。

還是熟悉的房子,還是熟悉的聲音,母親遠遠地奔出來接我,不見父親,原來父親竟已經去了。

滿頭白髮的母親摟著我的兩個孩子,滿眼噙淚,充滿歉疚地拼命親吻他們。

我問:“爸什麼時候走的?”

她用衣角拭淚:“就你走的那年,那年你弟弟考上了大學,你爸查出了癌症,就沒去治了。”

我心裡像被巨石狠狠撞擊了一下,那年,他已經得了癌症,卻不曾提過半句,而我,竟然到現在還在恨他。

母親抬頭看我:“丫頭,你還恨媽嗎?”

我看著七年未見的母親,才60不到的人,已經是一頭白髮,兩眼渾濁,這些年她沒了父親的陪伴,過得是有多辛苦。

我還有什麼好恨她的呢?

母親說:“當年逼你打掉孩子去供弟弟讀書,是我們不對,你從小到大,我都沒疼你,沒關心過你,我們重男輕女,我們做得不好,丫頭,你恨我們,是應該的。”

我鼻子酸酸的,一時無言,母親跟我道歉了,我卻沒有想象中的解氣,解恨,只有難過。

母親繼續說:“這些年幸虧有你一直給家裡寄錢,加上你弟弟勤工儉學,終於讀完了大學,他進醫院上班了,這些年,他把你寄給他的錢一筆筆地都記下了,他說會努力掙錢還你。丫頭,媽不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過得好好的,不要學我,我是個有罪的媽。”

我輕輕地拍她的背,把她瘦弱的身體摟到我的懷裡:“媽,別說了,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我們長大了,兒子也好,女兒也好,我們如今都可以保護你了。”

母親倒在我的懷裡終於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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