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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篇
圖/憶君 牧雲
何曾想，中日之爭，居然扯到銀杏出自於誰的問題上來。
這緣於四十年前的一則趣聞，發生在1972年中日建交之際。當時日本首相田中角榮訪華，與周總理談及中日曆史上互有交往的話題。田中角榮頗顯自豪地說：中日友好的標誌之一，就是唐代鑑真和尚把銀杏樹種傳到了中國。
周總理聞之甚為詫異，但不動聲色地笑道：中日交流，源遠流長，據我所知，銀杏樹應該是由鑑真和尚帶去日本的，因為中國的樓觀臺就有周代老子親手栽植的古銀杏樹。
田中角榮驚訝得一時難以置信，連同一起前來的日方人員都表示懷疑。後來，較著勁的日方在中國外交部人員陪同下，專程前往位於周至的樓觀臺勘察，這才缺了較真底氣。
趁憶君先生擱下正在創作的巨幅銀杏大作畫筆之際，牧雲遞上香茗，說笑間提起此事。
憶君先生品著普洱茶笑道，如果韓國、日本去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遺，說普洱、涇宣、徽墨、端硯、湖筆也都源自它們，也不會讓中國人覺得奇怪。雖說銀杏與它們有所不同，但日本如此鄭重地當作事情來向中國總理提及，足見了他們的在意和得意。
鑑真是唐朝時揚州大明寺的和尚，受日本佛教盛邀，在經歷過六次艱難渡海之後才成功登陸日本。他傳律授戒，糾偏修漏，使日本佛教走上正軌。
同時，鑑真還向日本傳播了醫學、書法、建築、雕塑等方面知識，很大程度上為日本後來的多方面發展，提供了開智開悟和開啟開端的甚至是開創性和奠定性的幫助。
這種幫助中，也包括鑑真帶去的銀杏種子。這是之前日本不曾有過的植物種類，至於田中角榮因何如此自信銀杏是鑑真帶回中國的，還真讓人不得其解，想必一定與他們頗為堅信的所謂史料有關。
且不說鑑真到日本後根本沒再回過中國，就算鑑真曾遣人送回過銀杏，那也只是基於某種緣故而已，絕非田中角榮所說的，銀杏是由鑑真傳到中國的。
鑑真去日本距今不過1300年，不用周總理例舉的那棵周朝老子手植的2600年銀杏與此時間相比，就拿鑑真出發地的揚州來說，如今與唐代石塔相伴在文昌路中央的那棵1500年銀杏，也比鑑真東渡時早出200年。
經憶君這麼說，一切很是明瞭。我專門查了一下資料，周總理所說的那棵由老子栽植的銀杏，位於周至縣終南山宗聖宮，距今2600年。實際上，老子親手所植的銀杏是兩株，一雌一雄，後來，雌株毀於兵亂，元朝時由道士復植，算來距今亦近千年。雄株銀杏，在上世紀70年代遭遇火焚，之後樹體僅靠幾片較厚的樹皮傳輸養分，所幸至今依然生機盎然，呈現出強盛的生命力。
我記得，憶君探訪過的數百棵千年銀杏的圖片中，還有他在王屋山所尋訪過的另一棵據說也是老子手植的銀杏。其實，僅從憶君造訪過的許多古銀杏圖片看，就都比鑑真那個年代久遠得多。
從憶君的百度百科圖片（本文圖片來源於此）中就可以查到，現在中國還擁有著一大批比之唐代更為久遠，甚至久遠到三四千年，四五千年，乃至一萬兩千年的古銀杏。
憶君說，銀杏的祖先，可追溯至三億五千萬年前的石炭紀，至中生代侏羅紀，是銀杏目發展的全盛時期。除南極洲和赤道兩側外，北起阿拉斯加、加拿大、格陵蘭、斯瓦西德群島、法蘭士約瑟夫地群島、西伯利亞北部、伊爾庫茨克盆地、烏克蘭、查理士王地、新西伯利亞群島，往南至亞洲、歐洲和北美大陸，南半球的阿根廷、澳大利亞、新西蘭以及非洲南部等都有分佈。
白堊紀晚期，氣候急劇變化，銀杏類植物開始衰落。到第三紀末第四紀初的冰川運動，造成山脈隆起和海底陸地上升，致使生長在北美、歐洲等世界各地的銀杏類植物與同時代的恐龍全部滅絕。只在如今中國地理所在位置的浙江西天目山、四川和湖北交界的神農架地區，以及河南和安徽鄰接的大別山狹小深谷，存留了孑遺植物銀杏。自此，銀杏成為中國所獨有的“活化石”級植物。
經過幾番學術爭論,植物學界權威們已形成共識，當今世界各國所有生活著的銀杏大樹，無不源於中國。
那麼，中國的銀杏是如何流傳出去的呢?憶君介紹說，我國銀杏傳到國外有兩條途徑：一是南北朝至隋唐時期，大約在公元6世紀，我國銀杏從陸路傳到朝鮮半島，以後又由朝鮮半島經海路傳到日本；另一條途徑是唐朝盛世，日本遣唐使和學問僧，從我國引進銀杏，經海路傳入日本。我國銀杏東渡日本都與佛教的傳播相關，那時，因菩提樹不適宜中國氣候，便以中國本土的銀杏作為代替菩提的佛樹。
傳播出去的銀杏，如今已在韓日廣泛存在。憶君去過日本、韓國及朝鮮考察銀杏，僅韓國就有銀杏500萬株，其中樹齡在500年以上的有200多株，其中,江源道永母山古廟就有一株千年古銀杏。韓國在開發利用銀杏葉的研究方面處於世界前列，其產業僅次於高麗參。
朝鮮平壤市把銀杏作為重要的綠化樹種，一排排的銀杏樹遍佈全市，咸鏡南道洪原風景區海月亭附近古老的銀杏樹和以作為高麗時期最高學府的成均館幾棵古銀杏吸引遠近遊客，成為重要景點。
在日本，長野縣內有棵號稱2000年的銀杏。而憶君認為，它應是1500年左右，超不過南北朝時期。憶君在淺草寺見到的老銀杏，也只千年左右。
至於歐洲，憶君繼續介紹說，最早知道銀杏的是德國人恩格柏特•肯普弗，他在1690年作為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醫師,隨荷蘭貿易代表團來到日本長崎，在長崎肯普弗見到了從未見過的銀杏，這是西方人第一次見到這種獨特而珍稀的東方樹種，回國後他將銀杏詳細地寫入了他所發表的《可愛的外來植物》中。在《植物界的發展和演化》一書中記載：“在260多年前的1712，一個德國醫生肯普弗，把銀杏引種到歐洲之後，給那裡的植物學家帶去了許多難解之謎。”
而歐洲最早一株銀杏，則生長於荷蘭的烏得勒支植物園，系1730年引自日本，比肯普弗發表銀杏的時間晚18年。歐洲的第2株銀杏，生長於荷蘭的萊登植物園，約1734年由日本引入。
說到美國的銀杏，憶君說，一是從歐洲傳入，一是清代李鴻章作為珍貴果品饋贈於美國政府，也就是說，美國的銀杏都不過200來年。他從一本由權威出版社出版的《銀杏》之世界銀杏資源簡表中發現，美國唯一被列入的銀杏，是賓夕法尼亞的218年銀杏。然而，憶君卻在美國發現了三棵直徑達一米至一米五的銀杏，若按在中國同尺寸銀杏推斷，起碼在五百年之上，乃至千八百年左右樣子。這便奇怪了，銀杏在幾百年前是怎樣越洋去了美國？對此，它成為憶君研究課題，並已取得初步成果。
但讓人意外的是，銀杏在國外竟裹上了日本的符號。憶君經深入瞭解才知道，日語因受中國的文化影響最深，有些英語單詞是由漢語演變成日語後被收入進英語詞彙的。這些詞彙中的大部分在進入英語時被當作日語外來詞彙而非漢語詞彙，很難找到中文的痕跡。這些詞進入日語後，便被烙上了日本的語言和文化特徵，而後再傳入英語。銀杏樹就是其中一例，它學名中的屬名“Ginkgo”源於日本民間，漢字在日語中常有多種讀音，而“銀杏”也可以發音為“ぎんきょう”(ginkyō)。由此，憶君又據日本人竹內亮的考證得知，銀杏的屬名系日本依據中國楚音(金果)的譯音。由於肯普弗在他的著作《可愛的外來植物》中將銀杏的發音“y”誤寫成了“g”，後來瑞典植物學家林奈又據此定下了銀杏的拉丁植物學名，一直未得改正。雖然後來不少植物學家都主張將屬名改正，但由於錯誤的屬名沿用時間已有200餘年之久，習慣成自然，如果進行改正，反而會造成許多麻煩，所以至今未作改動。
於是，銀杏的傳播歷史就這樣繼續謬誤著，這讓憶君在一些國家看到銀杏樹的產地多被標註為日本時，多少有些遺憾。
或許，包括田中角榮在內的日本人，就是依據於此才理直氣壯地來對中國人說，中國銀杏源自日本。
對於田中角榮這個問題，憶君還從另外方面舉例說，春秋時有個魯國人，名叫閔損，是孔子學生，史料記載，他是最早進行小規模銀杏人工栽培的人。他在曹村鎮閔祠院內手植的銀杏，至今也已2500年。而聲名中國的騰衝銀杏，其實是漢朝時，由中原遷移的大批先民移植而去的。可見，這都早於鑑真東渡日本時的銀杏人工栽培史。
談論結束時，我不禁非常驚訝銀杏的生命力，憶君聞之，又拿日本作例說，美國在日本廣島投下人類歷史上第一枚實戰原子彈後，當研究植物的科研人員進入核爆中心附近對植物調查時，驚奇地發現，銀杏樹是經歷核爆後最先恢復萌芽的植物，並且有兩棵"原子彈銀杏樹"至今仍健康地生長著。
天呀，中國的銀杏，我從心底為你驕傲。
憶君銀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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