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記憶 文

故鄉的記憶 文/韓養民

探尋寫“故鄉”文學作品,最早應是漢高祖劉邦《大風歌》的橫空出世。千百年來一代又一代文人雅士賦予“故鄉”無數美譽,這個詞彙承載著太多歷史記憶,更是眾多作家文學創作的母題。於我而言,故鄉是難捨的情懷,每每思之,淡淡酸楚與暖暖鄉情交織纏綿,久蘊於胸,魂牽夢縈。

我的故鄉在藍田橫嶺,地處驪山東南,是秦嶺向西北方向斜插入灞河川道和渭水平原之間的一道支脈。山分南北,水有陰陽,驪山之北屬於家喻戶曉的“臨潼”,無論自然人文,輝煌耀眼,世界矚目;而驪山之南位於藍田境內的橫嶺,卻是溝壑縱橫,水土貧瘠,氣候乾燥,資源匱乏。這裡既沒有驪山的盛名,又無溫泉的滋潤,更沒有文物古蹟,歷史名人。我們的父老鄉親世世代代在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恓惶奔走,祖祖輩輩掙扎在這荒坡土嶺上,靠天吃飯,與貧困、乾旱為伍,一年四季見不著葷腥,黑饃是家家戶戶的常食,故而縣川裡的人給橫嶺起了個諢號,叫“黑饃嶺”。

“黑饃嶺”之名不雅,卻名副其實。全村老少常年吃黑饃,儘管如此,亦不足人人果腹。節日大家互相拜訪,走親訪友送的禮饃,也是由白玉米和麥面混合做成。這裡家家戶戶生活很清苦,但民風淳樸,村裡人善良、厚道,大家辛勤勞作,和睦相處。如果村中有人缺糧,誰家有餘糧都樂意相助,一家有事,眾人幫忙,借一斗,還一斗,不知利息為何物,偶爾一時半會兒還不上,也不急催促,借糧之人一旦籌足糧食自當奉還。當年我爺爺和奶奶,經常主動把家裡的糧食借給比我家更困難的鄉黨,同樣我家有需要時,同村人也毫不猶豫來幫忙。聽我父母講,當年我初生之時母親體弱多病,無乳餵食,村裡的奶媽們,就主動來到我家,無償給我餵奶,我是被全村人哺育長大的。2013年秋,我和友人共同給家鄉的中學捐購圖書數千冊,以求為故鄉教育事業盡綿薄之力,也是給自己心靈一點慰藉。

我家當時在橫嶺是小戶人家,三十畝地,兩頭黃牛,勉強能供上全家老少整年的黑饃饃,過年才能偶爾吃頓蘿蔔餡餃子,已是無上美味。連我這被祖父母、父母疼愛有加的長子長孫,吃肉、吃白饃都是稀罕事。約莫記得我六七歲時,爺爺破天荒地從集市上給我買了一個白花饃,這種花饃是麥面做成,用硫黃燻得很白很白,饃上還點有紅頂。我雙手捧著白饃狼吞虎嚥,一個饃饃瞬間被我風捲殘雲,連手縫裡的饃渣也舔得乾乾淨淨。爺爺看著我吃饃的饞樣,笑得前仰後合……

我父親是關中名儒牛兆廉的門生,解放前家鄉讀書人不多,能教書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經牛先生推薦做了小學教師。暑期小學教師集訓時,集體加入了國民黨,災難也接踵而來。建國初,我家按家境被定為中農。中農是我們村最高成分,父親又是村裡唯一的國民黨籍教員,每次政治運動,批判鬥爭“黑五類”時,他都要陪鬥,社教運動時生產隊組織的勞改隊,也少不了父親,一有運動,我家一定是反面典型。連上縣高中的我同樣受到牽連,那時高中生都有助學金,而我無權享受。家裡由於拮据,有些隊幹部戲謔——“你家把鍋當鐘敲。隊上歡迎你回來種地”。但父親堅持供我讀書的心並未動搖,在那個苦難的歲月裡,父親忍辱負重,變賣掉了家裡所有能夠變賣的東西供我讀書。黑饃嶺的冬天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為了不讓我受凍,父親總是冒著嚴寒及時送來棉衣;雨季,家裡到縣高中的路上泥濘不堪,為了不讓我捱餓,大雨中時常出現一個偉岸的身影為我送來乾糧。身上驅走嚴寒的棉衣,手中趕跑飢餓的乾糧,滿滿地蘊含著父親對我的殷切期待。就是這樣一個雖無比樸實平凡,卻對兒子有著深沉父愛的父親,在逆境中竭盡全力為我遮風擋雨,在那段生命中最為艱難的日子裡給我鋪平了一條求學之路。父恩如山,無以回報,唯有銘記;父愛如海,難以超越,唯有奮進。

兒時的故鄉在我的回憶中有苦難、有酸澀,但更多的是親情鄉音帶給我的溫暖。“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如今,年逾古稀的我已走出“黑饃嶺”近60年了,但故鄉於我是根,不論走到哪裡,委身何處,心裡那一方土,永遠是我的牽掛。在我故鄉的行囊裡,對童年的眷戀、對父輩的思念、對鄉友的記憶……這暖暖的親情和鄉情一直鼓鼓的。每次一有機會便回到橫嶺,尋根問跡、祭拜先祖、探親訪友……雖已匆匆數十載,但自己對故鄉的那份依戀、那份纏綿卻如同烈酒,歷久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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