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裁員時,看到了頂頭上司的“離職證明”

2018年的最後一天,一張拉著拉桿箱正在撤離三星工廠的圖片讓不少人唏噓。當天,已經運轉17年的天津三星通信工廠正式關閉,2000多員工面臨分流,為年末的職場再添一道寒流。

大到BAT,小到一般創業公司,連日來,流傳在真實職場社交應用“脈脈”上的各種裁員信息,不斷被各家媒體引用。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裁員潮”卻鼓舞了脈脈的士氣,脈脈在“裁員潮”中逆勢擴張,員工數從年初的100多人激增到400多人。

我被裁員時,看到了頂頭上司的“離職證明”

“脈脈”上的各種裁員信息

往年這個時候,職場人士大多是主動跳槽,在討論年末跳槽的合理性。而2018年末和2019年初,被動裁員成為主流。

曾經,歲末年初,各大公司的天價年終獎是讓外界流口水的重要話題。一些遊戲公司動輒幾十個月甚至上百個月的年終獎驚爆社交媒體。如今,這類消息明顯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年終獎“比慘大賽”增多。

我被裁員時,看到了頂頭上司的“離職證明”

有傳言稱阿里全面收縮預計招聘員工數

辦離職手續時,看到頂頭上司的“離職證明”

從北京中關村那棟氣勢軒昂的寫字樓走出來的時候,揹著鼓囊囊的雙肩包,馬壯再一次回頭看看大堂裡穿梭的熟悉和陌生的行人,心裡有些傷感。

他想起10年前闖蕩中關村時的場景。當年的他,剛剛從武漢一所知名大學畢業,滿臉稚氣,就是在這一帶開啟了自己的職場生涯。後來的他,薪資不斷攀升,終於在這棟寫字樓裡謀到了年薪60萬元的工作。

他曾經以為今年的春節可以在親朋面前闊綽地撒出紅包,或者與女友共赴異國的遠遊,但眼下,33歲的他,身上被貼上了“被裁員工”的標籤。幻夢中的一切,在冰冷的日子又迴歸了幻夢。

這讓生性敏感的他感覺無地自容。

春節是一道關口。能否在春節前重新找到工作,他心裡毫無把握。此刻,他開始懊悔當初被高薪誘惑,離開雖然收入低但相對穩定的工作。

馬壯還記得第一次來這家互聯網公司面試的場景。

2018年8月份,一個獵頭聯繫我,問我對這家公司是否感興趣,我對手頭的工作多少有些厭倦,便答應過來看看。和這邊的業務部門負責人,一個年輕的‘90後’聊得挺好,她對我的資歷很認可。然後就是HR對我過往資歷和薪資的詳盡調查,最後答應在我原來30多萬元年薪的基礎上,直接漲到60萬元。

馬壯說,雖然在北京工作多年,但一直沒攢下多少錢,買房更是遙不可及,而60萬元的年薪,讓他隱約看到一點在北京置業的希望。

上一家公司的領導也曾挽留他,並提醒他現在這家公司的盈利模式不一定理想,全靠融資輸血,如果融資斷了,單純依靠市場化運轉恐怕撐不了多久。但馬壯對此不以為意。他當時覺得,作為一家知名互聯網公司,怎麼也能撐個兩三年吧,兩三年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2018年9月,馬壯在新單位順利辦理入職。

但讓馬壯,包括面試他的業務線負責人小丁也沒有想到的是,僅僅兩個多月後,11月中旬,業務線負責人便接到通知說:“此前招聘的試用期員工,不得辦理轉正。”

馬壯得知消息心亂如麻。他預期的兩三年,被壓縮成了兩個多月。小丁安慰他說,可以延長1個月試用期,看看到時是否還有轉機。

和馬壯幾乎同期進來的一位女同事,對負責人的承諾表示懷疑。不等公司下達裁員令,她自行辭職而去。

但馬壯還是希望通過試用期,正式入職。因為他覺得他所在的部門本來就沒幾個人——總不至於不需要這個部門吧。12月中旬,一盆冷水再次澆下。沒有辦理轉正手續的所有員工,被要求在三天內辦理工作交接手續,離開公司。

馬壯再次來到HR部門時,他的前邊已經排了好幾個人。因為來的時間不長,馬壯沒好意思在這種地方和大家攀談,又是試用期,怎麼和公司談所謂“賠償”的問題呢?

出現在他面前的HR,正是當時辦理入職手續的那位小姑娘。3個月多月前的小姑娘,滿臉笑靨,而今再次看到馬壯時,她僵硬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似乎早已把他忘記。

最讓馬壯震驚的是,“我在HR部門辦理離職手續時,居然看到了工作臺上小丁的離職證明!她也要走!”馬壯回來後趕緊問她,不是說了只是沒過試用期的才被裁嗎?怎麼已經是公司中層的她都要走?

小丁苦笑:“公司業務調整,我被‘優化’了。”

北漂10年,馬壯的夢想是有朝一日能住進合租房裡有衛生間的主臥,不再每日為搶廁所發愁,不再為馬桶墊圈上那些別人留下的神秘汙漬作嘔。而今,他只好將租有衛生間的主臥和買北京遠郊房山區二手房的夢想再次熄滅。

當他揹著雙肩包回到十幾平方米的次臥時,他忍住心裡的慌亂,做了西紅柿雞蛋麵等待女友的到來,還拿出一瓶紅酒,想為這頓淒涼的晚餐增加一點歡快的氣氛。“女友回來,坐在小桌子前,吃著索然無味的麵條,忽然淚如雨下,說了一句:都這麼多年了,為什麼還是這個模樣?”

兩人舉起了略顯沉重的酒杯。“真應了那句詩,酒杯碰在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說完,扔下筷子,女友穿過隔斷間狹窄漆黑的小走廊,走了。

“這場60萬年薪的夢,還不如不做,夢碎了比沒有夢還痛苦。”馬壯嘆了口氣說道。

我被裁員時,看到了頂頭上司的“離職證明”

他幾次想拿起手機給以前單位的領導發個微信,問問是否還需要人,他還有沒有回去的希望,但是一次次把飽含著委婉的歉意、領導英明的阿諛、自己不聽勸阻的自責、將來不再三心二意的大段微信編輯完成,並校對了一遍又一遍錯字、躊躇三分鐘之後,他還是眼睛一閉,長按住刪除鍵,把所有的文字刪得一個不剩。

那個掙錢雖少,但相對安全的公司,他再也回不去了。

上半年光芒萬丈,下半年風光不再

大多數人都相信,自己對公司有著不可替代的意義,裁員不會輪到自己頭上。

起碼,何曉潔就是這樣認為的。儘管,早在2018年12月11日,她所在公司的以色列辦公室就被整體就地解散,那時她認為,遙遠的以色列的人事變故,不會波及到北五環外的總部大樓裡。

但是,12月中旬,在奧北科技園一棟貌不驚人的四層臨街寫字樓裡的何曉潔,還是接到了她不願看到的公司指令:停止手頭所有工作,等待公司進一步安排。她身邊的不少同事都收到了這一指令。

何曉潔看到公司郵件,心裡一顫:才過來不到一年時間,難道……她不敢多想。但是,回顧這一年來數字貨幣領域的巨大變故,她只能承認,這一切來得並非毫無緣由。

何曉潔畢業於北京大學,已在職場摸爬滾打多年。2018年年初加入比特大陸之前,她對比特幣、區塊鏈這些概念並無太深瞭解。後來她發現,別看公司辦公樓其貌不揚,但是公司的業內地位和盈利能力讓人驚歎。

在區塊鏈世界裡,比特大陸是迅速崛起的一代霸主。他們生產的加密貨幣礦機,遍佈全世界,佔據了超過70%的市場份額,控制著比特幣40%的全網算力。在數字貨幣興起的時代浪潮裡,比特大陸的礦機讓一眾比特幣礦主攫取鉅額財富。比特大陸也持有超過百萬枚比特幣。2018年上半年,比特大陸的淨利潤就達到了2017年全年的水平,高達9.5億美金。

我被裁員時,看到了頂頭上司的“離職證明”

比特幣市場波譎雲詭,波動極大,尤其是2018年11月15日之後,比特幣現金網絡經歷了一次硬分叉,導致比特幣現金網絡鏈條一分為二,加密貨幣市場的主要幣種開啟巨幅下跌,比特大陸資產隨之大幅縮水,並且,短期內看不到恢復的希望。

此前,螞蟻礦機曾在微博上推薦比特大陸生產的新款礦機,但是下邊緊跟著一條讓人尷尬的留言:“這行情,礦機還有人要?”加密貨幣暴跌,現有礦機都開機率不足,誰還會再敢押寶新礦機呢?

比特大陸前期激進的用人招聘策略不得不被重新審視。

何曉潔承認,她從事的崗位並非核心業務,一定程度上可以說屬於“花瓶”類的崗位。有,顯得公司高大上;沒有,於核心業務並無多大影響。在公司業績飆漲之際,這種崗位可以增進公司的外在形象,比特大陸遭遇瓶頸時,又被視為華而不實,成為優先被裁的崗位。

社交媒體爆出,比特大陸裁員比例可能高達50%,更有員工在脈脈上透露,裁員比例達到70%,公司架構正被重新規劃。

何曉潔略感欣慰的是,比特大陸給出的補償很有誠意。“起碼對我來說感覺還是可以接受的。我才幹了不到一年,社保多交兩個月的,補償是兩個月工資,大約8萬元。當然,這一數字跟年中時公司公告的近10億美金的盈利數據幾乎是九牛一毛。”

何曉潔並不打算著急找新崗位。“公司給的補償夠用一段時間,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再加深一下區塊鏈行業的學習,也許來年可以重新加入比特大陸。”

地產精英求職者大增,獵頭也撓頭

面對近期市場盛傳的裁員傳聞,很多大型公司彷彿商量好似的,紛紛對外表示:“出於部門優化的需要。”

部門“優化”背後,是無數個體前途的“惡化”。那些被資本和希望吹大的產業泡沫,誕生了無數新崗位。而今,這些崗位正被逐個戳破。

被裁的人員重新湧入求職市場的絕非少數。“是的,最近投簡歷的明顯多了。”獵頭張阿明告訴《鳳凰週刊》,他主要做地產行業招聘,以前遇到高管級別的投簡歷大家都很興奮,因為肯定能快速地給這些高管找到下家,但是

現在,這麼多精英進入市場,找到新崗位難度大多了。

張阿明說,他最近就收到了多位泰禾和其他房地產巨頭公司的求職簡歷,大多數是建築、園林設計類和營銷類的人才。“2018年房地產形勢急轉直下,好些城市的房子不好賣,一些開發商放緩了項目進度,房地產商自己設計院又接不到其他項目的活兒,無事可幹,公司為了減少運營成本,自然會拿他們開刀。”

我被裁員時,看到了頂頭上司的“離職證明”

張阿明說,還有一些地產投資領域人士,在國家對房地產政策發生歷史性轉折的情形下,加上人們對房地產價格上漲預期下降,房子銷售難度比以前大多了,投資比以前謹慎了很多,投資團隊紛紛被裁撤。

張阿明還遇到華夏幸福的求職者。他說,華夏幸福此前在固安搞的產業地產模式成功了,於是將這個模式大規模在全國複製,但是靠近北京的固安有其特殊性,固安的成功在全國其他地方就不一定了。“在行業處於上升期時,新模式容易成功,但是行業處於瓶頸期,資金鍊就沒有以往那麼順暢,成功就難以複製了。於是,收縮戰線就避免不了。”

“每到年底換工作的會多,這是常態,但2018年和2019年比往年求職的確實多多了。現在企業也有招聘的,但對求職者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了,原來要求211,現在是985,原來985,現在必須是前十,這還沒完,還要候選人有更成熟、更經典的案例。”張阿明說,現在促成一單生意太難了。河北衛士藍人力資本經紀有限公司的獵頭武素菊向本刊記者說,他們公司主要做華北四省兩市的製造業和外貿服務業、互聯網人才服務。

以前互聯網公司招聘數量很大,2018年感覺投放量減少,而且給出的薪資水平也不如以前那麼高了。

“以前跳槽的都想找個更高的工作,現在的預期沒那麼高,能保持原來的水平不降低就行。”她說,一些互聯網公司的輔助性部門,比如呼叫中心,也頻傳裁員甚至整體裁撤的消息,讓這些部門的員工人心惶惶。

我被裁員時,看到了頂頭上司的“離職證明”

北京創業酵母管理諮詢有限公司市場顧問韶瓏也向本刊記者表示,最近有知名大公司背景的產品技術、市場運營、營銷等崗位的求職數量增長明顯,但是,招聘數量卻比以往下降了,“對很多求職者來說,可能年前重新回到工作崗位的幾率已經不大了。”

這意味著,那些從閃著金光的知名公司走出的白領,可能要度過一個工作沒有著落的春節了。

調整薪資預期,放棄被泡沫、風口推高的幻想,轉向踏實、務實的職業態度,對於不少職場人士來說,已是當務之急。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鳳凰週刊】創作,獨家發佈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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