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歷史:我在第五軍的日子

口述歷史:我在第五軍的日子

躺在病床上的李祖元病情嚴重,氣喘得很厲害,但眼睛直視著你的時候,眼神卻很清亮而且毫不避讓。為了要把自已的故事完整地講述出來,李祖元拒絕了子女善意的關心,那種決絕的氣勢,甚至帶有家長特有的粗暴。

他的經歷和故事,與其他老兵相比並沒有什麼不同,那個時代裡這樣的情節每天都在上演,平常的經歷卻讓人深刻,也許是老人急於表述的急迫,讓這看起來更像是一種告別,跟自已,也是跟過往。“我不想把這些事情都帶到棺材裡去”。

口述人:李祖元,1921年出生,湖南嘉禾人,原國民革命軍陸軍第五軍輜重兵團三營二連汽車兵。1938年,李祖元在衡陽志願入伍。崑崙關戰役後隨軍入緬,緬甸戰事失利後,走野人山回國。此後一直服役於第五軍,淮海戰役中陣前起義。1949年後,因起義身份,由政府安排在鎮政府工作。現住永州市藍山縣國土局大院。

採集時間:2014年

口述歷史:我在第五軍的日子

<strong>()“當時有家報紙報道了大刀隊,說我們‘刀光映月,殺氣沖天’”

“我家裡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兩個妹妹。37年的時候,我大哥就抽丁走了,直到常德會戰受傷後,才回到家裡。我父親是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去世的,生前對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人啊,還是要多讀一點書才好”就這樣,我才能夠讀到高小。在學校裡,我參加了抗日宣傳隊,主要是譴責日本人的暴行。趕集的時候,到市場上去給老百姓講南京大屠殺,講上海守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的英雄事蹟。大量國土淪陷了,我們每一箇中國人都要為國家出力。1938年的時候,我考取了桂陽縣的廣德中學,不過家裡實在是太窮了,沒有辦法負擔得起學費。剛好我在《大公報》上看到第五軍機械化部隊在衡陽招考,我就和幾個同學說,反正家裡也交不起學費,不如我們去當兵吧。於是我和另外四個同學一起,穿個破草鞋,從桂陽徒步到郴州,再偷偷爬上粵漢鐵路去往衡陽的火車。到了衡陽後在一個老鄉開的小飯店裡吃飯休息了一下。老鄉問我們來衡陽做什麼,我們說是來報考陸軍第五軍機械化學校。老鄉一聽就很驚訝地說,“那個學校去不得呀,那是去打仗的呀。人家抓兵都抓不到,你們自己還跑過去當炮灰”!我們那時年輕,沒有聽他的話。第二天在衡陽“進步電影院”參加招考,經過五官、體型等方面的檢查後,我和另外兩個同學被錄取了。被第五軍錄取後,我就和另外兩個同伴一起搭乘部隊的“鐵篷子”火車從衡陽西站到達廣西。當時應該是在柳州,開始了駕駛訓練,學習開汽車。兩個月培訓結束後,我就當了“副駕駛員”。第五軍當時就駐紮在廣西,在廣西境內設了好幾個大的軍需倉庫,我就在各個軍需倉庫之間送物資。沒有好久,應該是38年底,39年初,崑崙關戰役就開打了,我們第五軍是主力,我就不停地向柳州、南寧方向送彈藥。

我們第五軍的裝備是很好的,我開的第一臺車就是十個輪子的奔馳。不過我們開車的是不配槍的,每人背一把大刀,帶四個手榴彈。遇到緊急情況我們也上前線殺敵。崑崙關戰役的時候,我們往前方送彈藥時,在路上,看到我們的人跟日本人在拼刺刀,我們就下車,拿著刀去幫忙,當時有家報紙還專門報道了我們‘大刀隊’,說我們‘刀光映月,殺氣沖天’。

<strong>()“走野人山時,上面命令汽車坦克能過就過,過不了就丟”

奔馳車是好車,當時都是燒柴油的。柴油困難時,我們就自己提煉桐油【2】,代替柴油。不過,我們提煉的桐油,對車的損害還是很大的,奔馳車修起來還不麻煩,就是配件難得搞。沒有那個配件,有時光修是解決不了問題。後來,德國人不給我們配件,我們就找美國人,美國人的配件裝上去,沒有德國人的好用,就拿點火器來說,美國人的一打,火都是紅的,德國人的一打,就是藍幽幽的。而且經得搞。

崑崙關之後,我們修整了一段時間,我們輜重團也補充了不少美國的吉普車,這個車也很好開。當時我們第五軍號稱是機械化部隊,連戰車都給我們配了。

再後來,就是從雲南入緬甸,我們也是過的惠通橋。到緬甸之後,我們被英國人坑了。先是打同古,死了不少人。後來那個仗就越打越難了,打了沒多久,說日本人已經穿插到了臘戍,這個仗就沒法打了。

打同古的時候,我們打頭陣。結果英國人撤退了,搞得我們的部隊被敵人包圍了。現在,又讓我們護送英國人到印度去,杜聿明不同意,讓我們撤回雲南來,這就要過野人山。我那個時候是在軍部汽車隊,搞通信聯絡的,負責往各師各團送命令。走野人山時,上面命令汽車坦克什麼的,能過就過,過不了就丟。坦克和汽車我們都還是炸燬了,其它的小東西就隨便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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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防蚊蟲、螞蝗,我們都是戴著面罩,打著綁腿。有一次我們裝甲部隊宿營,打好帳篷,正挖廁所的時候發現一條蟒蛇盤在那兒,人去趕也趕不走,沒有辦法,就報告了連長,連長下令調動兩部坦克,對著蟒蛇交替著打,那蟒蛇一下就被打成了稀泥。好奇怪的是,我們走到哪裡,日本人的飛機就炸到哪裡。原始叢林,大山裡頭,我們又沒用無線電,敵人怎麼知道我們在哪兒。後來才發現同行的當地和尚是‘日本鬼子’裝的,他們還帶有電臺。害得我們長官差點把帶路的華僑給斃了。後來,車子都丟掉了,開車的病死的也有,餓死的也有。到達雲南交界的地方時,我們這撥人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

回到雲南後就是休整,也沒太多的事,當時惠通橋已經被炸燬了,物資運輸就很困難了,主要是靠美國人的飛機運送,我們汽車隊就是在雲南的各個機場跑。

在雲南我印象最深的就只有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個大事,具體時間我記不得了,蔣介石給我們下命令,要我們第五軍就地解決龍雲,要他下臺。龍雲當時是雲南的主席,對中央的話,他一般都不聽,想搞自已的一套。圍攻龍雲時,我們的裝甲部隊,還有炮兵都出動了,為了突然襲擊,連傘兵都用了,把龍雲團團圍住在城裡,沒有開槍,就是請龍雲去重慶開會。龍雲本來不想去,一看這個架勢,沒辦法,只好坐派來的飛機去了重慶。後來就是盧漢管事了。

第二件事,是件小事,我們當時經常在雲南和貴州之間來回跑,有一次在路上,我們的車隊碰到南洋華僑志願隊,他們也開著車,堵在路上不肯讓,非要他們先走,那我就不管那些,下去就罵,讓他們看看車牌,他們看到7字頭的車,才明白是第五軍,就讓開了,我們第五軍的車,哪個敢攔。我的車牌照是77712,是美國的GMC十輪大卡。那時很威風的。

第三件事,其實是私事,當時我們經常要去印度拖油料,那個距離太遠了,拖一次,來回要燒掉快一半油,不合算,而且美國車也容易壞,經常要修。我們大修一般都跑到曲靖的修理廠去搞,那個廠裡有一個小官也是我們嘉禾人,好像是叫王勇,看我也是嘉禾的,對我就很好,有一次他問我,想不想回老家,說這個兵沒什麼當頭了,想的話,他就給錢給我回去。我當時在部隊裡,長官很器重,我就回絕了。後來美國人從加爾各答修了一條輸油管道到昆明,我就很少去拖油了。也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同鄉了,前年清明我到他的鄉里打聽他,他們說有這個人,不過死了。

抗戰勝利後,我才第一次回到湖南,當時要我去芷江接美國人留下的好車,我接到車後,就跟參謀長一起開車翻越了雪峰山,後來從武漢去到南京,參加日軍受降。

再後來,去的地方就多了,記都記不清。我去過東北,開始一直打勝仗,後來就一直打敗仗。後來我又去了徐州,在陳官莊時,我們被包圍了,下著大雪,交通壕裡堆滿了傢伙,車根本開不出去。後來,連長要我們把車破壞掉,我們也沒聽,第二天我們就投誠了,因為我們保護了車,還受到了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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