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四十五回，賴嬤嬤有這麼一番話：“前兒在家裡給我磕頭…我說：‘哥哥兒，你別說你是官兒了，
橫行霸道的！……你那裡知道那‘奴才’兩字是怎麼寫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爺爺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惱……，（你）到二十歲上，又蒙主子的恩典，許你捐個前程在身上。你看那正根正苗的忍飢挨餓的要多少？你一個奴才秧子，仔細折了福！……如今樂了十年，不知怎麼弄神弄鬼的，求了主子，又選了出來……你不安分守己，盡忠報國，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有臉面的賴嬤嬤
這段話細思起來，其實是讓人心中五味雜陳的。
賴大他們這一家子，現如今是寧榮二府最得勢的奴僕了，但究其根源也是從最底層的奴才做起來的。其中的這個艱辛苦楚自不必說。賴嬤嬤自己不就跟孫子說：“你哪裡知道那奴才兩個字是怎麼寫的？”
誰願意當奴才呢？受苦受累，捱打捱罵的，一個錯處，伺候多少年的丫頭也得跳井啊！更何談尊重，那是不可能的事兒。最底層的人是沒有尊嚴的，也沒有自由的。所以人人都不想當奴才，想脫離苦海，脫離這個牢坑。襲人不也說：“我一個奴才命也就罷了。”所以這些伺候人的人，都對“奴才”兩個字深惡痛絕。
王夫人的大丫頭金釧兒
狠心的王夫人
但是又能怎樣呢？在那樣的環境中，那樣的年代中，宗法禮教盛行，人人都活在牢籠之中。每個人都被束縛，被捆綁，被壓抑，所以人人都想掙脫出來。但是欲逃無門啊！
為了自己，為了家人，總得活下去吧！所以只能投靠主子以換取一個好前程。結果人人就都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那些被綁架被劫持的人，往往會因為綁架者暫時沒有殺了他們，而對綁架者感激、依賴，甚至生出了一種命運與共的扭曲情感。把自己的命運、榮辱、未來全都繫於這些綁架者的身上。
這些底層的奴才們就彷彿是被綁架的人一樣，也都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了。這些被奴役、被踐踏的人反倒依賴著那些奴役踐踏他們的人生存，甚至反過來助著這些主子們去奴役踐踏他人以換取自己的富貴尊榮。
襲人
有人會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們不能指望那樣一個年代當中的人成為具有革命精神的反封建鬥士。對於他們來說，最初恐怕都是想著怎麼能夠先活下去，活下去了就想著也要如主子們那樣有財有勢。於是為了爬得更高，不再被人輕賤，多少人就只能選擇與奴役自己的人站到一處，然後狐假虎威，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於是他們被人綁架了，然後再去綁架他人。
作為受害者，奴才們的命運可憐可悲。但轉而攀附主子的那些奴才，為虎作倀、作惡多端，也就成了罪犯，可憎可恨！
而這樣出賣自己換回來的榮華富貴又何其飄渺。多少瞬間繁華、旦夕禍福，像賈府這樣的國公之家、皇親國戚，到頭來也不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賈府敗落之時，樹倒猢猻散，這些依仗賈府的奴才也就像猢猻一樣都散去了。
榮捷
2018年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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